那張臉板的跟機器人似得,就算宋青書一見面就張口否決了,孫傳庭卻依舊用他那一貫硬繃繃嚴肅的聲音公事公辦的彙報着。
“大帥,如果不抽調火槍隊還有大刀隊加入,末將恐怕,不能在落雪之前完成秋收!”
可算安定下來的乞活軍,今年難得迎來了一個安穩的秋收,算不上豐收,不過也沒有受到旱災影響太大,六百多頃山田,旱田按照預計差不多能打下來三十到四十萬擔玉米,地瓜,土豆等粗糧,辣椒一萬擔,各類蔬菜若干,花生兩萬擔,麥子高粱之類的差不多也能有兩萬擔。
然而,這些東西絕大部分還在土裡埋着呢!難得過的秋收年,偏偏乞活軍人手不夠了!
總共四萬多人,四千火槍隊與精銳宋青書是不允許調動的,還有兩千騎兵還得花一半時間照料馬羣,忻口寨的兩千人也調不回來,還得留人守護代縣,壯年男丁也就剩下四千左右可以秋收。
都說婦女也頂半邊天,奈何宋青書創辦的成衣廠,被服廠,養豬場,肥皂場等幾個工房加一塊,壯年婦女也給搶去了八千多人,宋青書是做甩手掌櫃的,把秋收都丟給孫傳庭,可真分配工作時候,孫傳庭傻眼的發現自己手底下不是老頭老太太,就是半打的孩子。
這樣勞動力能刨動地嗎?
想想流行在後世那句你媽喊你回家收麥子,還有收麥季節,各種姑娘看對眼的小夥就翻了幾倍,就可想而知,秋收得需要多大的人力。
可惜,孫傳庭滿面的急迫模樣,宋青書卻是笑呵呵的一攤手。
“伯雅先生,沒困難要上,有困難克服困難也要上!要不怎麼能體現我對你的信任?火槍隊不能動,這可是唯一的常備兵,要是讓他們放棄訓練去幹活去了,那還和官府的衛所兵有什麼區別,將來如何應對滿清韃子,應對官軍進剿?”
宋青書說的一本正經,孫傳庭鼻子卻差不點沒沒氣歪了,有這麼講理的嗎?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今年播種的本來就晚,這都十一月了,再不把糧食摳出來凍壞了就完了,忙得要不是分不開身,他孫傳庭都想下地刨土了。
“好,大帥不讓末將調動火槍隊,那末將把工廠解散了總可以吧!這段時間又不跑口子外貿易,讓女工們還鄉一個月收莊稼,那總行吧?”
“哎!千萬不能把工廠停了!”
孫傳庭這麼一說,宋青書禁不住又急了,趕忙擺了擺手。
“曹三喜,施天福他們可與本帥計劃好了,要把商路拓展到太原,曲沃,馬上就要臨近冬天了,冬衣銷售最好的季節,就指着這兩個月囤積貨物,你要這一停工,損失的銀子至少就得五六萬兩開外了!”
臉皮子劇烈的抽搐起來,兩個眼睛盯着這個財迷大帥宋青書許久,忍無可忍的孫傳庭終於發了脾氣。
“大帥,你要這麼多銀子有什麼用?忻州席捲回來的布匹足夠大軍用五六年的,咱們乞活軍又不用發軍餉,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糧食啊!如果把工廠解散,所有人力都投入開荒的話,明年至少能收入一百萬擔的各種糧食,用這些糧食足可以拉起一隻十到二十萬人的大軍,金石珠玉,餓不可充飢,寒不可裹身,您要這麼多有什麼用?”
“觀史書,歷朝歷代那麼多英雄豪傑,又有哪一個不是靠着勸課農商而是靠商賈賤業成大事的?反倒是如新莽之流,貪得無厭,奪天下之民財以肥私,大帥,要以史爲鑑啊!”
“尚書雲……”
孫傳庭這還真是大明文官的通病,苦口婆心,引經據典的說教不停,聽的宋青書腦袋都大了幾分,趕忙擺了擺手說道:“停!”
“伯雅先生,我問你,從漢朝開始,一直到咱們大明,爲什麼沒到二三百年左右,都逃不過這一個巨大亂世的宿命,每二三百年都要輪換一個王朝,混戰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人口十不存一,千村萬戶生荊棘呢?”
這話把孫傳庭又問住了,足足頓了片刻,他才含糊的搖了搖頭說道:“天下氣數有度,五德輪迴,氣數已盡,非人力可以挽回!”
“拜託,伯雅先生,說正經的!”
五德輪迴,氣數天命可是儒家學說天人感應的核心說法,要是換了個儒生,這兩句被宋青書當成不正經的,非得氣的蹦起來不可,幸好孫傳庭是務實派的,這纔沒發火,耷拉着腦袋想了想,又是不確定的說道。
“就是前些日子說的土地兼併?”
“土地兼併只是個表象,內在原因則是人口的膨脹,就如咱們大明朝,開國之初,人口歷經諸路豪傑的拼殺,纔不過兩千萬左右,天下還有大片的無主荒地,就算曆經了太祖皇帝幾大案,咱大明朝的國勢依舊穩定上升,靖難之役之後還能支撐成祖五十萬大軍五徵蒙古。”
“可如今,大明戶籍已經達到萬萬人,加上隱戶,家人,奴婢,逃戶,兩萬萬能有了,十倍於開國之初,應該越來越強纔對,爲什麼越來越弱,連個小小的東虜都平定不了?”
宋青書連着反問,又把孫傳庭給問迷糊了,支支吾吾好半天,這才艱難的答道:“莫非,莫非是天下土地不夠?不足以支撐如此多的人口?”
“這麼說,就算皇帝再如何英明,朝廷再如何的廉潔,土地兼併也得以抑制,那麼再撐個一百多年,還是會進入亂世?這種輪迴的劫難不可避免?”
得!有一次把孫傳庭說絕望了,聽這他發顫的聲音,宋青書終於無奈的轉回了正題。
“所以,本帥纔要大力發展商業啊!”
“其實咱們的土地產出不少,出產的糧食,養活十萬萬,二十萬萬人口不是不可能,缺的不是糧食,而是耕種的職業數量,當天下可耕之田都被分盡了,窮無立錐之地的貧民無以爲生,活不下去了,當然要造反了!”
“歷朝歷代華夏視商業爲賤業,殊不知農業爲國家肌體,工商則爲國家血脈!咱們北方大旱,可江南糧食卻是富產,五湖熟,天下足可不是吹的,缺乏的就是溝通兩地的商業,你看,現在本帥賺足了銀子,將來打通江南的商路,從江南大量販運糧食到北地,這就能解決一大批人的生計問題,同時江南的貧民也得到了實惠,然後以糧食作爲支付,再大量生產肥皂,成衣等商品,再販運回江南去,既不白養活了大量人口,又解決了饑荒問題,不比多耕種幾畝薄田來的穩妥?”
“這就叫實業救國!”
明末可是嚴重的社會問題,宋青書列舉的僅僅是其中一點而已,繞是如此,也是聽的孫傳庭兩眼發矇,好半天都回不過來神來,道理很簡單,但大明的士大夫從來都沒把它們上升到國家層面上,在寨子口的門洞裡呆愣了許久,孫傳庭這才迷糊的對宋青書抱了抱拳。
“大帥經世之言,傳庭回去在思慮思慮!”
可算把這貨打發走了,宋青書也算是送了口氣,翻身上馬就打算開溜,可沒等走多遠,孫傳庭在後頭居然又追上來了,滿臉的氣急敗壞,這個儒雅士大夫也忍不住鬍子張開罵娘起來。
“大帥,不管您多大的宏圖計劃,糧食要凍死在地裡可就近在眼前了,孫某是真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今個您要是不給解決這個人力問題,大帥對不起,您就直接把孫某打死得了,省的明年餓死!”
“這……”
腦門又全都是虛汗,一面悲催的撓着頭,宋青書一面心裡腹誹,崇禎皇帝給你一個月軍餉讓你拉出十萬大軍你咋就熬過來了,到老子這兒怎麼就不行?
不過孫傳庭說的也是事實,誰想到一口氣能看出如此多的荒地,春種時候時間長,秋收可不等人了!無奈之下他也是忍不住扭頭看向身後呼呼喝喝的軍營。
實在不行,打發這羣大兵去割稻子刨馬鈴薯得了?羅馬帝國的軍團不也時常出些非軍事任務嗎?
然而沒等宋青書拿定主意,冷不丁山底下一個胖子在兩個傭人攙扶下,呼哧氣喘的一溜小跑跑了上來。
“大帥,出,出大事了!”
眼看着施天福跑的滿腦門大汗,宋青書忍不住心咯噔一下,怎麼一到秋收時節就來幺蛾子呢?
…………
滹沱河邊,距離孫傳庭家那個屯兒不遠,一股子黑煙在大平原上升的老高,比宋青書下種的早多了,這些地主人家天裡的麥子,高粱早就收割完了,不過此時成垛的麥子,麥稈跟着房子一塊兒燒成了焦炭,整個一個頗爲氣派的大院燒的烏黑,院門口還有十幾個女人孩子披麻戴孝,在那兒嚎啕大哭。
周圍也圍了好些個人,有鄰村的地主豪強,也有本村的老農,一個個看的嘆息不止。
“大帥到!都讓開!讓開!”
周遇吉那一股子東北味嗷一嗓子,頓時嚇得周圍看熱鬧的呼啦一下散了開,一腦門霧水,宋青書在清出的那條道就走了進來,一看他,幾個哭的跟淚人似得女人全都圍攏了上來,抱着他大腿就開始嚎啕。
“大帥啊!您要給我們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