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蒼穹之下,那達慕的熱鬧依舊繼續着,這個時代的蒙古族缺少娛樂,似乎要把一年的苦難在這幾天全都發泄出來,耕火歌舞更是晝夜不熄,只不過這會再路過旁邊,宋青書卻沒了剛剛那股子激情。
一道上,宋青書都在想,剛剛周遇吉那個手勢是什麼意思,小心有人後面偷襲?
不知不覺,馬隊繞過了外面熱鬧的一幕幕,居然是穿過了已經焚燬的歸化城城牆,進到城裡頭去了,和外面鬆散的蒙古部落不同,這兒可是稱得上戒備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到處都是緊張防備着的軍兵,而且照比大明內地的官軍,這些軍兵讓宋青書都有種心悸的感覺。
一年前,歸化城在一聲令下焚燬成了瓦礫,唯一保存的只有城中的銀佛寺,後世這兒可是三十五塊錢門票的,這一次宋青書難得享受了一把免票待遇,在寺前下馬,被兩個壯漢夾着走上臺階。
銀佛寺門口有燈火,冷不丁一眼,宋青書倒是終於注意到了周遇吉要給自己看的東西,雖然戴着紅纓帽,從後面看不論來接自己的西裝壯漢,還是守衛的軍兵,後腦勺都是禿的,一根頭髮都沒有,看到這兒,宋青書忽然後背一涼,扭過頭又是對曹三喜問道。
“老曹,今年那達慕爲什麼辦得這麼早?”
“老朽也不知道啊!聽說,聽說是選汗的!”
聽着這個,一個激靈,宋青書終於和心頭模糊的記憶對上了,難怪!難怪!真他孃的要出大事兒啊!
“快走!”
沒等宋青書多想,後頭那個禿腦殼壯漢推着宋青書後背又是急促的催促着。
雖然曾經是土默特王宮,這兒卻小的可以,過了前院繞過正殿,後頭就沒兩間屋子了,領着宋青書,那壯漢騎兵一路亮腰牌,倒是暢通無阻,只有到了銀佛後頭那件也同樣寬大的殿堂前,纔來了次搜身,宋青書的短火銃也被毫不客氣的拽了出來。
還好裡頭******已經被宋青書從黑火藥換成了黃火藥,沒有那股子硫磺味,那太監模樣的傢伙拿着擺弄了兩三下也沒看明白,宋青書作死的槍口塞嘴裡,做了個抽菸的動作,太監悻悻然又把東西還了回來,刀卻被沒收了。
可算,和曹三喜進了殿內,離着十來米,宋青書徹底確定了剛剛的估量。
什麼黃臺吉?分明是皇太極!
十幾盞酥油燈照耀下,一個穿着黑貂裘的光頭大胖子正盤坐在榻上,讀的居然是《三國演義》,而且他那頭也不是完全禿的,僅僅在後腦勺的位置留了銅錢大一撮,編製成辮子。
這種小辮子纔是滿清時候,最正宗的髮型,滿清入關之後,被一些厚顏無恥之徒稱爲金錢鼠尾,至於清宮戲裡那陰陽頭的髮辮,反倒是清末控制不嚴時候方纔出現的。
崇禎六年,去青海躲避的林丹汗病死,部衆分崩離析,他長子額哲帶着蒙古王室挨不住回來歸降,蒙古正式滅亡,皇太極這一年也是稱蒙古共主的。
史書上滿清汗王早期行蹤記錄的並不明確,可是進到這銀佛寺當中,宋青書卻冷不丁想起了,滿清第二次入關,正是明年崇禎七年,而且這次還是從山西北部入侵,一直殺到北直隸京畿附近,作爲後金大汗,皇太極出現在這裡也就合情合理。
坐在上面的,一定是皇太極!一剎那,宋青書心頭,禁不住涌現出了一股子殺機,殺了這個後金歷史上,算是奠定了王朝基業的傢伙,說不定後金的政治改革就此斷絕,滿人還會仇恨排斥漢人,沒有漢軍八旗的支持,那麼滿清無論如何也佔據不了關內。
只要殺了他!
情不自禁,宋青書的手下意識的要摸到了腰裡的左輪,可就這時候,冷不丁一聲想起,驚的他卻是手都一哆嗦。
“大膽漢狗,見到臺吉還不下跪!”
曹三喜是撲通一下跪下了,宋青書自己卻是僵着一後背冷汗,這纔看清,燈光凸顯了皇太極自己,可是殿內昏暗處,還列着兩排女真武士,各個挎弓拎刀,距離不到兩米,如果自己衝上去,左右手十二發子彈,殺不殺得死皇太極不知道,自己是必死無疑。
殺了他滿清未必會倒,可離了自己,乞活軍是肯定會敗亡,一股子冷汗幾乎打溼了宋青書後背,遲疑着,他又是劇烈顫抖的強行按耐住那股子殺機。
“大膽,還不跪!”叫罵着,那個侍立一旁,身強體壯的金錢鼠尾混蛋已經暴怒的要上前抽刀了,可這時候,皇太極本人卻是終於從書裡醒過了神,居然溫和的笑着擺了擺手。
“算了,豪格,你出去吧!”
好傢伙,又是個清宮戲裡的名人,肅親王豪格,皇太極長子!
極其不服氣,狠狠瞪了宋青書一眼,這個五大三粗的傢伙放下憤憤然出了去,此時已經完全按下了胸中那股子衝動,宋青書無奈的抱拳也施了一禮。
“拜見臺吉大人”
既然這個胖狐狸不願意暴露身份,正好陪他演下去好了。
“哈哈,宋掌櫃,黃某在塞北,就對你久聞其名啊!你那香皂,黃某幾個妻妾爲了爭奪,也是打破了頭,讓黃某好生頭疼,不過今日所見,宋掌櫃倒真是風度翩翩,一表人才。”
一表人才個屁,宋青書倒是有自知之明,他可沒傳說中穿越大神那帥得掉渣的外表,相貌普通而已,他唐唐皇太極這麼恭維自己,宋青書倒是一時間也摸不準他的脈絡了,只好含糊着陪着笑臉。
“倒是宋某的錯了,這次宋某來草原,還帶了兩箱子香皂,一會一併全贈與臺吉,以做賠禮吧。”
這點東西皇太極倒是不放在眼裡,也不知道如何做想,感慨的又是扶着金椅扶手站了起來,一伸手,居然也是拎出一套西裝來,摩挲着笑道。
“宋掌櫃倒是做的好生意,我們這塞北的羊皮貂皮,到你這兒幾張才換的一套好衣服,一轉手,我這衛隊穿的皮襖,用的皮靴,還是用的草原的羊皮造的,價格卻翻了好幾倍,宋掌櫃你們商人,還真是無商不奸啊!呵呵。”
“臺吉,話可不能這麼說!”宋青書這就不願意了,你丫的拿刀拿槍殺人搶東西,就他孃的不奸了?反正這皇太極似乎要上演一出禮賢下士,宋青書也不太懼怕他,真要談崩了,腰裡還有兩把左輪呢,逼急了也來個魚死網破,宋青書是毫不客氣的頂了回去。
“往來塞北,宋某車馬吃住所耗不知凡幾,把這羊皮鞣製成皮衣,打製成皮鞋,往來所需十二三道工序,爲了這皮衣皮鞋,工作的人也得有數千人,更何況往來塞北,打點官府所耗費的銀兩甚至高於成本,宋某不過帶着大傢伙求一條活路而已,臺吉有臺吉的活法,我們商人也有商人的辛勤,臺吉何以稱呼奸?”
這話聽的皇太極倒是一愣,低着腦袋裝逼的繞了幾個圈子,又是扭頭反問道:“可宋掌櫃,你說這數千人爲你工作幹活,他們就不種地了,不種地就沒有糧食產出,黃某聽說你們大明朝正在鬧饑荒,這奸字,有錯嗎?”
“呵呵,此言大繆,關內的饑荒,就是因爲我這樣的大商太少了,天下土地有限,從開國之初兼併到如今,已經集中到了極少數人手裡,大批大批的農民失地,無所附着,這才成了流民,動盪的根源,宋某的工廠,正是給他們一個吃飯活命的工作。”
“大量生產出的衣服鞋帽,才能把地主囤積的已經發黴了的銀子給掏出來,有了薪水,流民有錢買糧食,又可以刺激有地地主種田的慾望,不再拋荒,這才能形成良性循環,在人口急劇增長的情況下把社會拉動回來。”
“所以宋某理直氣壯的拍着胸脯,我纔不是奸商!倒是那些坐享其成,敲骨吸髓,搶掠無度的混賬東西才奸!”
這話宋青書故意把皇太極暗裡給罵了,他倒是很期待這貨氣急敗壞的模樣,奈何這皇太極卻真是不愧一代梟雄,愣是沒生氣,反而坐了回去,又是沉思了一會,忽然擡起頭笑着看向了宋青書。
“聽宋掌櫃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黃某倒是逾越了。”
“不過宋掌櫃剛剛咬牙切齒,痛罵官府無義,黃某倒是有個提議,宋掌櫃大可把商號搬到這歸化城來,黃某定會對你委以重任,在草原上,絕沒有趕勒索宋掌櫃的,你看如何?”
媽蛋,想讓老子給你當包衣奴才啊?想的美!
心裡罵着,看着皇太極滿臉真誠,宋青書面上強撐出一個笑容來,又是抱了抱拳。
“草原和中原不同,中原不缺種糧食的人,臺吉,草原要是少了一萬放牧之人,您覺得供養的起嗎?”
這話讓皇太極沉默了,好久,方纔無奈而又嚮往的嘆了口氣。
“天朝,物華天寶之國,果然不是我們這苦寒之地能比的!”
惆悵之餘,雙眼中那股子陰狠和貪婪,卻是看的宋青書禁不住一個激靈,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