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世昌簡直要瘋了。
東家發瘋,十二大董事居然跟着一塊發瘋,從曹三喜走到範明景再到王衝文,幾個大股東居然異口同聲的冷哼出來,就他孃的賭這些揚州鹽商有多少銀子,就不信這些混球還真能夠餓死自己了。
沒有大股東中六個以上點頭,是不夠召開董事大會的,滿頭冷汗的出了松江總部大樓,這執行董事薛世昌也終於發了狠,好傢伙,你們佔據百分之五十多股份的大股東都不他孃的着急,老子才百萬兩身價,怕個球啊!
可第二天,令他更抓狂的事兒又發生了。
這幫混球居然上門來找加多寶票號貸款來了,而且票號大掌櫃的施天福腦袋還跟被驢踢了那樣,答應了!
其實揚州鹽商還有東林復社也是帶着傷和他宋青書死磕的,前一陣,宋青書與福王似乎鬧出了不愉快,弄的一向是加多寶商號中標杆的代縣輕工業基地居然都易手了,四個省的市場還有一個宋青書成名之地,簡直像一坨爛肉對蒼蠅般吸引着這些揚州鹽商,結果不少人想都沒想就把銀子投進去了,泰日天票號更是緊跟着加多寶票號,宋青書退一步,他們就進一步,把票號開到了晉商老家去。
可旋即,這些人就後悔了,崇禎十四年,河北的戰局實在是太波瀾了,開封一戰之後,河南巡撫李仙風畏罪自殺了,旋即集結了對付張獻忠主力的湖廣官軍一敗如水,接着三邊總督鄭崇儉不滿意皇帝將陝西兵掉往薊鎮決定,上書以辭官爲抗議,這個坐着歷史上孫傳庭位置的一員良帥躲過了楊嗣昌死的牽連,卻走着孫傳庭的老路被暴怒的皇帝派錦衣衛捉拿下大獄,如今三邊無帥,各路官軍跋扈離心,軍心渙散,羣龍無首,平定農民造反似乎已經成了個遙遙無期的任務了。
北幾省經濟直接瀕臨崩潰,僅僅這一年,鹽商在河南陝西虧損了多達五百萬到八百萬兩,虧得最大的就是泰日天票號,宋青書貸款必須要抵押,可鹽商們不用,只要名望夠了,就可以貸,結果如李仙風,一個人就欠了泰日天七十萬兩去疏通朝廷,他一死,這帳就成了死賬。
不過爲了掐死宋青書,揚州商團還需要着巨大的銀兩缺口,於是乎他們把視線瞄上了同樣擁有巨資的加多寶商號。
“怎麼?加多寶票號不是號稱人人可貸嗎?莫非在下的地契是假的不成?”
“不能貸啊!”
一手抓着大掌櫃施天福的手上大印,薛世昌一面惱火的回過頭叫嚷道:“松江莊園掛百兩白銀尚且無人問津,一個破莊子,你竟然敢要價萬兩,還有這些破書!擦屁股的東西,竟然也想在這兒騙銀子,你瞎眼了吧!”
“瞎眼?你瞎眼了吧?這可是錢家祖宅,松江風水靈匯之地,還有這些書,這可是錢先生收集的唐宋孤本,你,你竟然用污穢之言侮辱它們,你,你簡直是粗魯莽夫,愚不可及!”
到底是錢家出來的高門大戶豪僕,罵人都有股子讀書人的味道,其實薛世昌何嘗不知道這些書還有錢家的莊園都是物超所值的,可這貸出來的銀子是爲了壟斷糧食,餓死他們,別說粗魯,咬人薛世昌都肯幹。
就在薛世昌要狠狠咬兩口這個錢家豪僕時候,冷不防門口又是響起了兩聲鼓掌聲,一回頭,乞活軍一巨頭孫傳庭是雙眼放光的奔着那些樣本書來了,急迫的就翻開看了起來,後頭,宋青書則是無奈的搖着頭,抱着胳膊漫步走了過來。
“薛董事,你也是讀書人,讀書人怎麼能污衊書呢,這位是錢謙益先生的家人吧,回去告訴錢先生,他的絳雲樓,我宋某買了,而且不還一文價!”
“買?哼,錢先生不過是爲了籌集銀兩爲國除奸而已,過不了多久,這些藏書還會回到錢先生手裡!”
不愧是高門豪僕,什麼時候都這麼正面形象,大義凜然,不過看錢府的人把自己東家給罵了,薛世昌還是暗自高興的,只要宋青書一生氣,不收這些東西了,那就能擋掉一大堆麻煩,這可是卡在加多寶商號脖子上的絞索啊!
誰知道沒等他這個糧食市場的執行董事添油加醋,宋青書居然淡然的笑着一攤手。
“如果錢先生真的爲國爲民,上天自然會把這些書還到他身邊,可如果他沒有那個操守,那上天則會將書送到真正的賢者手裡,回去告訴錢先生,我宋某和他賭一把!”
“哼!”
不屑的冷笑一聲,青衣小帽的僕從拿着施天福開出來的當票,轉身就走了,也沒多搭理宋青書一句。
“大帥啊!東家啊!”
一撒手,九十六萬兩出去了,這就代表儒林商號能多收十多萬擔糧食,沒準自己手下數萬人就沒有糧食供給,潰散去,成爲加多寶商號毀滅的導火索,開口想罵宋青書腦袋被門夾了,不過哆嗦的顫抖着雙手,薛世昌也只能感慨的吼出這兩個敬稱來。
“不好意思,薛董事,經過董事會決議,你被停職了!”
又如一個晴天霹靂響在薛世昌耳旁,讓這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差不點沒氣暈過去,真有點岳飛的感覺了,爲了商號,他恨不得掏心掏肺,連臉都不要了,卻換來這麼個酬勞。
就連孫傳庭都從古籍上把眼神擡起來了,充滿了可憐,宋青書也是被他那悲憤的眼神給看無奈的,無奈的從懷裡抽出印章,寫了張條子,伸手遞給薛世昌。
“薛董事,大家不是執意你的能力與忠誠,而是實在現在有些非常時期,這麼樣,我個人贊助你去咱們新的貿易點臺灣去散散心,三個月之後,董事會會決定你下一步的職位的!”
真是連罵人的心情都沒有了,隨手接過條子,抱了抱拳頭,薛世昌無精打采的出了門,整個大掌櫃賬房就剩下宋青書三人了,可是看着他離去的方向,三個人臉色都變得古怪了起來,相互對視了幾眼,再也憋不住胸中情感,宋青書,施天福忍不住錘着桌子,哈哈大笑起來,孫傳庭也是無奈的咧了咧嘴,一低頭,又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古籍上。
當天去錢家搬書時候,宋青書沒去,不過聽回來的夥計講,那天錢謙益的臉色非常精彩,撫摸着一冊冊古籍,然後就跟看着自己情人被別的男人牽走那般,看着加多寶票號的夥計將他絳雲樓藏書一本本裝進樟木箱子裡,然後運走。
據說清點到了一半,錢謙益乾脆在柳如是的攙扶下,錘着胸口回了如是樓,再也不出來了。
有了錢謙益這麼個先例,江南名士也是紛紛將藏書當出,在加多寶商號抵押出了大筆的貸款,來打倒宋青書,還有不少莊園,田產,秋收這一段時間,儼然宋青書成了江南第一藏書家外帶大地主,至於收到的十幾萬卷古籍,宋青書則是大手一揮,抄!
松江,一座新的圖書館落成,這些古籍中名貴的,幾乎都被抄寫,刊印,然後典藏在裡頭,不過圖書館的閱覽證,只有江南講武堂的士子纔有,讓敵人盡情看着自己的藏書,而自己反倒沒資格去閱讀了,這份嘲諷,又如同一個響亮的大耳光,狠狠抽到了東林那些理學家的臉上,也讓這場糧食戰爭愈發的慘烈。
九月末十月初,就連最後一茬晚稻,也被收的差不多了,不過江南市面上,至少還有十五到二十萬擔糧食流在外延,沒有被收購,不過這時候,似乎鹽商的資金鍊出現了點問題,不少常熟的地主僅僅收到了定金,後續的糧款卻是拖欠了下來,糧食放久了可是會腐壞的,有的地主實在忍不住,開始和加多寶商號接觸起來,因爲這事兒,錢謙益,張溥他們似乎又去了一趟揚州聚會,旋即宋青書收到一張請柬,十月十二,翠雲樓一會。
落款是錢謙益。
雙方財閥互博已經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了,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而且江南世家,揚州財閥,幾乎是將老底子都吐出來了,宋青書不認爲到了如今,錢謙益請自己是要求和,那他要幹什麼,宋青書還真是一頭霧水了。
和孫傳庭他們商議了一天,宋青書還是答應了下來。
翠雲樓是松江縣一景,也是錢家的,不過尷尬的是如今這兒也抵押給了宋青書,換了七千兩銀子,經營權在加多寶商會手裡,酒樓娛樂業都是執行董事柳如是來經營的。
如今可是非常時期,宋青書抵達松江大街之前,已經有密密麻麻的乞活軍密探跟軍統特務似得分散到了四處,猥瑣的到處窺探着。
馬車停到翠雲樓前,顧媚也是親自迎到了門口,對着宋青書暗暗點了點頭表示沒什麼異樣。
樓裡頭倒是顯得平常,各色人種該吃吃該吆喝吆喝,二樓,僅僅窗戶的單間中,一壺酒,一碟花生米,幾個小菜,白髮欲仙的錢謙益很是飄逸的端着酒杯眺望向外頭,他身旁則是個穿着書生儒袍,戴着唐伯虎那張兩翅冠的年輕女子。雖然女子看上去有股子男子氣概的英氣勃勃,不過明眸皓齒的面孔,白皙的皮膚,還有精緻的小瓊鼻,還是能讓人一眼認出。
說實話,宋青書還是第一次見到柳如是,忍不住扭頭多看了幾眼,卻冷不防自己胳膊一緊,一條粉臂硬跨到了自己臂膀窩中,挎着自己胳膊,顧橫波是很自然的擁着宋青書,一塊做到了橫凳對面上。
一股子火藥味是明顯在桌子上流露出來,兩個人穿的都是唐時裝,柳如是是胡服騎馬招搖西市的大唐豪放女,顧橫波那套高領跟詭術妖姬似得長袍襦裙則是琴瑟琵琶,高堂款步的大唐貴女,一面是英氣勃勃,一面是嫵媚迷人,秦淮雙絕的爭奇鬥豔,明顯給這次古怪的聚會增添了不少顏色。
不過一對兒軟乎乎的肉團夾着自己胳膊,宋青書的注意力還是更多的在對面,倒不是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可畢竟大事重要,錢謙益的臉色讓他感覺很不對,而柳如是,面對顧橫波挑釁一般的媚眼橫波,她亦是顯得有些心神不寧,甚至有這一股子怨恨。
東林黨內鬥了?分贓不均了?也不是不可能。瞄着兩人端起酒杯,宋青書暗暗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