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佩德羅那點殘兵敗將,乞活軍還真未必在乎,他連明軍巡海的分艦隊都打不過,不過此時看,可絕不止西班牙人無敵艦隊那點,船帆扭動着巨大的船身,帶起了大片的白浪,緊跟着幾條傷痕累累的巡海艦,層層疊疊的大帆船彷彿鯨羣那樣涌現在馬尼拉海峽口。
馬尼拉海峽在《孫子兵法》的軍事術語中被稱作通地,我軍方便進來,敵軍也方便進來,海峽口兩座小島堡壘沒攔住大明水師,此時它們已經被完全擊毀,就更加攔不住浩浩蕩蕩的西人艦隊了,這一次西人艦隊的火力明顯比拉瓦格海戰時候還要重不少,喘息着逃回來,和主力艦隊匯合之後,大江號明顯已經向左傾斜了,恐怖的彈坑遍佈甲板,側舷也破了個碩大的窟窿,明顯,對方也裝備毀船重炮了。
“荷蘭艦隊!”
放下望遠鏡,宋青書沉悶的哼道,可是熟悉他的人,都從他口中聽到了一股子惱火,濁水溪之戰後,荷蘭人派來使者哀求停戰,恢復通商,這頭條約的墨跡還沒有幹,甚至被俘虜的荷蘭人僱傭軍還有一半左右被當做人質壓在臺灣,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又和西班牙人攪和在了一起,西方人背信棄義還真是比翻書都快。
“大帥,要不要現在馬上召回部隊?”
一旁的選鋒軍帥宋勇忠亦是跟着放下望遠鏡,沉悶而焦慮的問道,可是看着施琅返回艦隊,兩支龐然大物開始如巷子裡兩個喝醉了酒頂頭相遇的醉漢那樣踉踉蹌蹌在海峽拉開了陣勢,宋青書陰鬱的哼道。
“不退!繼續進攻!”
明顯荷蘭人在於與明軍的海戰中被重型紅夷大炮給打明白了,他們的艦隊同樣進行了換炮,荷蘭岸防炮那種沉重而轟鳴的獨特炮聲夾雜在弗朗機炮輕快而乾脆的羣響中,顯得格外明顯,兩面船都排列成了一字形,傾斜着相切過來,彼此之間震耳欲聾的炮響就和新年的爆竹那樣,相互間拋射的金屬球砸的彼此都是劇烈的震顫着。
施琅還有些優勢,仿阿姆斯特朗炮的精準度不是老式岸防炮能媲美的,可對方差不多能有七十到八十條戰艦,數量上快多了一倍。
“攔住他們!”
松江號定在了最前面,站在指揮艦橋上,施琅咆哮的聲音簡直陸上都可以聽見,不過西班牙人這陣兒也發瘋了,原計劃水陸突進,一舉打敗明軍艦隊,可誰能想到,同樣趕在今天,明軍也發起了總攻,眼看着馬尼拉城上空瀰漫着的黑煙,費德羅簡直叫心急如焚,同樣督促着艦隊拼命向前趕着,絲毫不顧疾風驟雨般的炮火。
兩支艦隊倒着寫人字那樣,都是一字長蛇向北靠攏着,戰爭到這兒似乎退回了古羅馬時代,排頭的西班牙百夫長號剛剛跨過半個船身,松江號直接啥都不顧的狠狠撞了上去,旋即後面來的艦隊此起彼伏,乒乒乓乓的撞在一起,大片已經被炮火震酥打壞的船板魚鱗般的掉落進海里,還有晃進海中雙方水兵抱着木桶絕望的叫喊聲。
可惜,畢竟對方船多,就在相撞這方拼命地纏鬥時候,後面的荷蘭戰艦繞過了西班牙艦隊,呼嘯着衝向海灘。
淺灘上,乒乒乓乓的落水聲此起彼伏,和上次乞活軍那樣,數不清的荷蘭登陸船也是被拋到海里,挎着火槍,划着槳葉的荷蘭僱傭軍跟巨大的蜈蚣羣那樣向岸上衝鋒而來。
陰沉的看着那漫天小船逼近,耳中還響着荷蘭人聽不懂的怒吼,沉默了片刻,宋青書陰鬱的抱起了胳膊。
“準備接戰!”
岸上的大炮終於掉轉了方向,迎着密密麻麻的登陸舟,虎蹲炮與紅夷大炮共同噴吐出了來自地獄的邀請,顛簸中,但見天空拖着黑煙的火星狠狠砸在海里,冷不防正在急促划船的一條荷蘭登陸艇轟得一聲直接被水柱掀翻了,附近不遠的一個荷蘭軍官剛剛背對着戰場大聲的呵斥着,冷不防一炮正中胸口,在他不可置信的低頭中一顆尚且跳動的心臟從血血淋淋的傷口掉出,旋即整個人翻倒在了海里。
海里,荷蘭艦隊旋即也展開了報復性的炮擊,沉重的鉛彈與空氣摩擦出了尖銳的響聲,旋即砸在壕溝上,就在宋青書身旁,嘩的一下一大片泥土倒塌下去,把裡頭兩個乞活軍軍士直接給埋了,斜過眼睛淡淡的瞄了一眼,旋即宋青書又是繼續端起了望遠鏡。
真不知西班牙人許給了荷蘭人何等好處,這幫混球簡直是將巴達維亞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力量搬空了,一條條衝鋒舟衝上沙灘,密集的槍彈掃射下來,剛剛丟了船向岸上衝的荷蘭人立馬是胸口顫抖的匍匐在沙灘上,倒了一片,可這幫東西簡直如螞蟻般殺不勝殺,後頭的荷蘭紅毛番將船翻了過來,匍匐在船後向岸上射擊着,貓着腰衝鋒的荷蘭僱傭軍一刻不停的向工事逼近着。
從海戰開始到如今差不多已經有半個多小時了,宋青書終於是放下了望遠鏡,陰沉的扭頭看了一眼馬尼拉,再一次下達了命令。
“告訴夏副帥,李師長,鄭師長,本帥再給他們半個時辰時間,必須要拿下馬尼拉!”
“卑職遵命!”
“下令將俘獲的土人趕到軍陣前去,命令戰地醫院後撤,先鋒軍一部保護側翼,鳳陽三師準備白刃戰,死守指揮部!”
“遵命!”
一連串命令下達,此時宋青書也已經是欲罷不能了!五個師兵力已經將馬尼拉壓的岌岌可危,只要再加一半勁兒,這個控制菲律賓羣島的戰略重地就能到大明手中,到時候依託城市,荷蘭西班牙人哪怕再來十萬大軍,也是無濟於事,可今天要是打不下來,海陸夾擊的乞活軍定然是損失慘重,下一次攻打馬尼拉的機會也將遙遙無期。
現在賭的就是他這手裡最後一個師,能不能拖出足夠的時間!
喧譁聲中,這些天附近被乞活軍所討伐,抓來做苦役的土著三萬多人直接被從指揮所小山坡給放了出來,兵士們甩着鞭子,端着刺刀將他們趕了下去,這招可夠毒,就和建奴趨勢中原百姓攻城差不多,可中原百姓無辜,馬尼拉附近的土人手裡卻各個沾了明人的血,有的甚至沾染了兩次,故而驅趕他們,宋青書心也硬的跟鐵一樣。
鬼哭狼嚎的土人有的手裡拿着個木頭棒子,有的甚至乾脆赤手空拳,哭喊着從岸上小坡衝下去,荷蘭僱傭軍可不認識這些土人,還當做明軍的盟友,上去直接乒乒乓乓一陣槍擊,距離近的僱傭軍拔出荷蘭戰劍,兇殘的砍殺着,一個照面就倒下了千多人,混亂的土人又像往回跑,可身後的明軍也是,敢後退的直接用刺刀戳死,那股子爲西班牙主人賣命,屠殺華人的兇狠早就被丟的一乾二淨,夾在東西方兩個最強悍的戰爭機器中間,土人猶如塞進磨盤的血肉,不斷被消磨着性命。
要是三萬多頭豬,也許就全死這兒了,可人不一樣,人會逃跑,會投降,被殺了足足兩三千之後,已經嚇破了膽子的土人乾脆聽天由命了,不少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山下,你來殺他也不反抗了,還有機靈的朝向戰場東西潰逃,這個大肉盾組建煙消雲散,殺紅了眼的荷蘭僱傭軍也反應了過來,再一次呼嘯着盯着槍林彈雨向上發起了衝鋒。
又一次陰沉的扭頭看了一眼馬尼拉上空凝聚不散的黑煙,冷哼一聲,宋青書隨手把左輪抽了出來。
這年代畢竟沒有機槍與自動步槍,單發的滑膛槍來複槍火力覆蓋有限,讓荷蘭僱傭軍付出了幾百人的代價後,到底讓他們衝到了陣地邊上,端着刺刀,第一層壕溝的乞活軍咆哮着端着刺刀衝了上去,旋即又被壓回到壕溝中,後面的荷蘭人有的連激戰中的壕溝都不管了,紅着眼睛繼續向上衝着,又扎入了第二道壕溝。
半個軍營,到處都是廝殺成一團的身影,有的將士打丟了武器,甚至和敵人抱在一起,互相掐着脖子滾落了下去,後頭,源源不斷的荷蘭僱傭軍依舊持續向上進攻着,這兇殘的一幕,嚇得隨軍而來的小威廉腿肚子都軟了。
“大帥,大帥!咱們撤吧,要頂不住了!”
宋青書乾脆沒說話,身後親兵首領小寶陰沉着拔出了左輪,一個哆嗦下,小威廉那頭黃毛都立了起來,立馬也變了臉。
“大帥,請給我一支兵馬,俺威廉爵士要和他們拼了!”
沒人管這個活寶,所有人的腦袋似乎都成了鐘擺那樣,一會看一眼苦苦支撐的前沿陣地,一會扭頭看一眼還槍炮不決的馬尼拉城,宋青書自己都是望眼欲穿。
然而,這個千鈞一髮的時刻,又有人驚恐的大叫起來。
“看後面!”
一股子征塵從東南部喧囂而起,凌亂的嘶吼中,數不清的人馬極速的向戰場逼近着,這軍隊來自呂宋島內部,明軍在那兒可沒有盟友。
一剎那,宋青書捏着手槍槍柄的手瞬間變得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