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牛別說在明朝,整個以農業爲基礎的封建社會都是重罪,杖一百,流放三百里的罪名,剛剛聽到李自成口中整個陝西已經成了大火爐,別說三百里,三十里都要命,這罪名宋青書可不敢認,眼看着那肥嘟嘟的知府眼神不善,他趕忙舉着手叫着冤枉。
“大人明鑑,小民是在省城內開飯館的買賣人,又怎麼會做如此見不得人的勾當?”
“大人,他胡說,小民親眼所見他和兩個偷牛賊勾肩搭背,一起吃的面,最後兩個偷牛賊還把牛都給他了,這就是明證啊!大人,這等賊人一定要嚴懲啊!”
又是那個倒黴催的麪攤掌櫃的,瞅着他宋青書都鬱悶了,老子跟你有仇嗎?又沒差你面錢,至於跟着這麼瘋咬老子嗎?
可旋即帶着鄉民追出來的那個老漢叫嚷的話卻是讓宋青書猛地明白了過來。
“青天大老爺啊!這賊人偷了俺們村唯一的耕牛不說,還壞了好些莊稼,你一定要做主,讓他賠俺們銀子,要十兩……,不,十二兩纔夠!”
難怪進追着自己不放,原來是要訛錢啊!見慣了後世層出不窮的騙術碰瓷,宋青書頓時心頭跟明鏡似得,這夥老農未必不知道自己也是個受害者,不過一方面追着自己才能把牛搶回來,另一方面李自成叔侄都窮的偷牛了,就算抓住頂多打一頓送官出出氣,可自己不同,既然養得起牛,定然還是有點家底兒的,一口咬定自己是偷牛賊,趁機還能訛出點錢,總比氣喘吁吁追兩個窮瘋了的賊人強。
至於那個麪攤老闆,估計也是被許以好處了,才如此賣力的攀咬自己。
典型的碰瓷兒啊!
都說封建社會被欺壓,壓迫的農民可憐,如今他們可恨的嘴臉也是徹底展露了出來,一旦坐罪,宋青書不死也要脫層皮,爲了丁點利益,這羣人就往死了整自己,絲毫不顧別人死活,氣的宋青書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可他也沒轍,後世互聯網時代信息那麼發達,老太太往地上一躺,不也得乖乖掏錢,更何況贓物的牛真在自己手裡,而且還是幾十個人攀咬自己一個,這頭,跟着那老頭,幾十號鄉民都是嗷嗷的幫腔叫嚷着,各種污言穢語,鄉間土語哇哇的傳來,吵鬧的跟菜市場一般,吵鬧的西安知府,而自己這頭,疤臉是善動手不善動嘴的,更何況他還是個黑戶不好見光,采薇倒是氣憤的爭辯幾句,可她一個大小姐書香門第斯斯文文,有氣無力的爭辯更是被壓的死死的。
這氣勢,就跟宋青書後世去東北,一羣東北老爺們拎着酒瓶子叫嚷着你瞅啥一模一樣,只不過那次宋青書是站在朋友們身後跟着狐假虎威,這次卻是被人指着鼻子問你瞅啥了。
如此吵鬧,就連醉醺醺的徐永儀都是被吵吵的頭暈腦脹,迷糊了好半天才伸出肥嘟嘟的巴掌叫嚷道:“肅靜!肅靜!”
好不容易鎮住了亂哄哄的鄉民,在那羣大明朝優秀碰瓷專家得意的注視下,西安府又是把剛纔那一套官派作風拿了出來,對着東北方向重重拱了拱拳,拿嗆作勢的叫嚷道。
“聖天子在上,正是天下太平的時候,本官治下更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汝竟敢做下如此奸邪偷盜之事,簡直禽獸不如,嗝~來人吶,給本官拿……,嗝,拿下……”
“小民冤枉啊!”眼看這位知府打着嗝,比自己閉店一天還要任性就要把自己定罪了,宋青書嘴裡發苦,悲催的叫嚷着。
幸好,衙役們沒等動,衙役頭兒張獻忠先動了。
“大人!”這會兒沒了張口老子老子的囂張模樣,黃面虎也是文縐縐的拱起拳頭,小聲的攔在了徐永儀前面。
“大人,此人小的認識。”
“怎麼?你要爲這個聖天子治下竟敢作奸犯科的禽獸之徒求情不成?嗝~”帶着五分醉意,徐永儀顫顫巍巍的一揮衣袖,打着酒嗝神氣的叫嚷着:“本官明鏡高懸,眼裡容不得沙子,就算你再拿一百兩銀子來也絕不容忍任何犯罪行爲!”
鄙夷的瞅了一眼順嘴把價目都報出來的上司,張獻忠又是把腦袋低了低,更小聲的彙報着。
“大人,小人絕沒有求情的意思,不過此人是中街坑爹呢飯館的掌櫃的,,有名的傻師傅,做的一手好蕃菜點心,就連布政使大人還有臨潼王府的蓋公公每天早上都派人來他這兒買西點,這要是這麼草率的把人抓了,萬一兩位大人問起來…………”
一句話,剛剛還藉着酒勁青天在世的知府大人卻是立馬痿了,瞠目結舌了好一會,方纔悻悻然揮了揮衣袖。
“本官行的正坐的直,就算兩位大人問起來,本官有何懼怕?”
不過語氣一軟,徐永儀還是變了個態度,悻悻然瞅瞅宋青書滿頭大汗傻乎乎的樣子,揮揮手小聲說道:“浪子回頭金不換,既然此人有悔改之心,讓那傻廚子把牛還了,你們把他帶回城去,也算給他個教訓。”
斷案隨意,全憑喜好,卻又奴顏婢膝如此,對於上司,連喜愛的廚師都不敢得罪,死撐着面子前倨後恭,這種末世官場腐敗到根子上的嘴臉被徐永儀展露無遺,看的張獻忠眼底又是更加浮現出一層鄙夷來。
也許就是有這層捕頭經歷,熟知官場的黑暗,反明的戰爭中張獻忠才先後幾次詐降,反覆,賄賂了左良玉,拋了崇禎皇帝的祖墳都領他無可奈何,幹下那樣一番事業吧。
不過鄙夷的同時還要利用這種腐朽,能幹下一番事業張獻忠也是個人精,見徐永儀服軟,張獻忠又是趕忙一拱拳。
“大人誤會了,小的不是這個意思。”
別有深意的對宋青書打了個眼色,張獻忠的聲音壓的更低,更加小聲的對胖知府嘀咕道:“大人您想,這傻大廚在西安城有家有業,也是小有臉面的人物,他會爲區區兩頭牛犯這流放的大罪嗎?”
“反倒是這羣刁民,已經欠稅兩年半了,而且經常有他們村兒發生偷雞摸狗,打家劫舍的案子報上來,這一村都是不服王化的刁庶,小的是個粗人都覺得明白,大人飽讀詩書,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大人您心裡不更跟明鏡似的嗎?”
這話聽的徐永儀一愣,他光想着趕緊把這羣刁民解決,好回去接着喝,哪兒想這麼多?聽到這兒,禁不住略微偏過臉詢問道:“你的意思是?”
換了種說法,張獻忠曖昧的瞄了一眼那羣還在等青天大老爺做主的碰瓷兒“老太太”,邪笑着說道:“大人,前幾天小的接到報案,就在這羣刁民村兒附近發生搶劫案,一夥徽州來的商人三百多兩的貨物全被搶了,封蕃重地,朝廷重兵鎮守,附近根本沒有大的賊人綹子,只可能是本地窮瘋了的刁民做的!”
“還有那個麪攤販子,他在這牲口集市上也是小有名氣,有名的騙子,不懂行的外地人不少都被他介紹買了賊牛,病馬,這些年不義之財沒有一百兩也有八十兩了。”
三百兩,百八十兩,兩個數字立馬讓徐永儀知道案子怎麼斷了,宋青書眼巴巴的注視下,這位青天大老爺忽然猛地一拍大腿,那脆響,簡直比驚堂木都好使,震得所有人一哆嗦中,西安府怒目金剛的指着麪攤老闆還有那個牽頭老頭子叫嚷道:“好大的狗膽,本官差不點讓你等這樣的奸人匪類給矇騙過去了,來人,把這些刁民通通拿下。”
原本仗着人多勢衆,那次不是別人乖乖掏銀子,聽着知府大人這麼一嗓子,那些鄉民還有面攤老闆全都驚呆了,不可置信的跪在地上磕頭大聲叫着。
“冤枉啊!”
“青天大老爺做主,我們是丟東西的苦主,爲什麼要抓我們啊?”
可這一會,衙役們可再沒一分遲疑,張獻忠一揮手,這羣比城管還城管的朝廷鷹犬一擁而上,如狼似虎的衝進人羣,拿着鐵鏈子就往脖子上套,整個場面頓時亂成一團,一個個鄉民鬼哭狼嚎的退後着。
這時候人性的醜陋更是爆發出來,在宋青書驚愕的注視下,鄉民爲了脫身,居然有人反水了,指着爲首的老頭還有面攤老闆叫嚷着他們纔是主使,自己是被矇蔽脅迫來的,可哪有衙役聽他們的。
宋青書懵逼了半天,肋骨被疤臉重重一捅,這才反應過來,儘管心裡不願意,還是忍住噁心重重的叩拜在地。
“小民多謝青天大老爺做主!”
“哈哈,聖天子在上,本官只不過盡本分而已。”大笑着捋了捋鬍鬚,徐永儀忽然又是急迫的對張獻忠擺了擺手:“事兒你處理就行了,本官去繼續喝了,對,還有傻大廚,正好東秦諸官都在,你也跟着來露一手!”
張獻忠一個眼色打來,宋青書立馬知趣的點了點頭,恭敬的就跟了上去,轉眼間,一場爭牛大案,就以這樣一種結局收了場。
聽着身後鄉民們的嚎啕,牽着牛悶頭走的宋青書心頭卻更是蒙上了一層陰霾。
這吃人的時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