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那面,已經是戰雲密佈,喊殺聲震天,甚至當年的關原大戰似乎都沒這麼激烈過,不過在後方,剛剛經歷過戰火的淡路島又是恢復了一片平靜。
甚至島上還繁榮了不少,至少島上居民又找到了活計,搬運軍糧,供應前線二十五萬大軍的糧食可是堆成了山,還有藥材,兵器,火藥,羽箭,偏偏倭國是個島國,海運卻並不發達,有限的船隻還得充做戰艦,故而鳴門海峽到播磨灘這一段變成了無比繁忙的高速公路,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物資通過鳴門海峽運抵淡路島,然後由淡路與阿波之間用船搭建的阿波浮橋運送到四國本島上。
每天一大早,成千上萬的勞工扛着沉重的糧食袋子向南運去,密密麻麻的如同螞蟻那樣的身影,甚至還成了阿波一景。
鳴門海峽另一頭,倭船亦是忙忙碌碌川流不息,將本州島上的糧食裝載船上,旋即運到淡路島上,如今,淡路已經成爲倭軍最大的糧食儲備倉庫,站在碼頭,一箇中間腦袋剃的半禿的高級武士滿腦門大汗的清點着數目。
“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一百!”
細小的毛筆在紙上急促的寫着,親眼看着最後一石糧食裝上,有原本的先鋒大將降級爲後勤大隊長的本多正則由衷的鬆了口氣,再轉運一天,本島運往淡路的糧草就差不多夠了,就再也不用通過危險的鳴門海峽了,至於淡路與阿波之間,最近處才一千多米,這點距離,應該無虞。
本多家是真的忠於德川家的,三代的風風雨雨,讓本多正則一丁點被降職的低落都沒有,看着輜重在自己手裡平穩交接,他心裡反倒是落下了一塊大石頭,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旋即海軍大將再一次揮舞着手。
“哇裡哇裡哇,下一組!”
不過就在倭人一片忙碌時候,淡路島東南,太平洋海域,一片陰雲正彷彿遠古巨獸那樣遠遠的窺視着。
風範鼓得滿滿的,藉着海洋上的信風,龐大的艦隊正彷彿離弦的箭那樣飛速向前疾馳着,海風中,燙金的明字,宋字,施字大旗彷彿怒龍的爪那樣,烈烈的張揚着,拿着望遠鏡站在船頭,施琅舒服的一面張望着,一面在陽光下舒展着他古銅色的筋骨皮膚。
和本多正則忠於德川家一樣,他對宋青書亦是極其忠誠,畢竟能從一個安慶的打行混混,坐到坐擁數萬海軍的水師大將,全都是宋青書一手提拔起來的,而且宋青書還如同倭國獎勵封地那樣,獎勵給了他一部分西印度公司的股份,這是取之不盡的財富,就算利益上,他也是和宋青書資產階級集團完全捆綁在一起。
可打了這麼多天,作爲乞活軍軍費支出三分之二來養活的水師,卻是一直在旁邊看着熱鬧,施琅憋的都快發瘋了,不過還好,可算這羣地老鼠是搬運完成,輪到他這個老貓動手了。
望遠鏡中眺望着那道忙碌的阿波浮橋,施琅的嘴角竟然流露出了一股子猶如鯊魚一般的驚悚笑容。
“嘿嘿,真以爲咱家大帥是怕你們,才縮到土佐一角的?傻逼們,敢在爺爺眼皮底下運糧食,還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雲龍,哄轟了他!”
“遵命,軍帥!”
身後一個同樣曬得皮膚古銅的海軍大將大聲的答應一聲,片刻後,極速行駛的松江號巨大的船身忽然猛地來了個飄逸,黑森森的仿阿姆斯特朗線膛炮在船舷一邊殺氣騰騰露出了頭。
如此巨大的艦隊,早就已經吸引了倭人的注意,在他們彷彿世界末日般的驚恐呼喊中,密集的炮彈流星雨一樣狠狠砸了過去,激起的水柱中,阿波浮橋就跟咬在嘴裡的油條那樣,輕而易舉的被撕了個粉碎,一袋袋有的倭國農民一輩子都沒有吃過的大米掉進了海里,平白餵了魚蝦。
…………
咣噹。
手裡的筆,賬簿與墨水瓶一併掉到了地上,本多正則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驚駭的叫道。
“當真!”
“回海軍大將,真的!”
前來報信的倭軍武士腿肚子都哆嗦了,哭喪着一張臉跪地磕着頭,不住地叫道:“明寇炮擊了播磨灘,幕府在播磨灘的全部防禦都被打爛了,攤頭倉庫被明人俘獲,淡路通往阿波的補給線,已經被明人佔了!”
腦袋嗡的一下,本多正則腿兒猛地一軟,向後一個踉蹌,他最擔心的事兒還是發生了,這四國島之戰根本就是個陷阱,狹窄的鳴門海峽就是明軍爲幕府挖掘的墳墓,如果斷了補給線,別說二十五萬大軍,就算擁有百萬大軍,也得落個活活餓死的下場。
顫抖了下,這本多正則的眼睛一剎那又忽然紅了,猛地抓起倭刀,瘋子一般的呱啦呱啦嘶吼着。
“吹戰號,召集米娜桑,哇裡哇裡哇,和明寇拼了!”
困獸尚且尤鬥,更何況倭鬼,咆哮的怒吼中,雲集在鳴門海峽的上千條倭船拋棄了糧食,狼羣那樣鋪天蓋地的向阿波一帶的海域鋪來。這場倭國曆史上空前的大海戰就此拉開帷幕。
燒了播磨灘倭軍前沿不過花了半個小時,缺乏重武器的倭軍輕而易舉的就被乞活軍強悍的炮火火力給摧毀,等待倭軍時間,施琅甚至還輕鬆的開了一瓶葡萄酒。外來的和尚好唸經,華夏從來不缺乏接收新事物的好奇心與進取心,宋青書願意用來消磨時間的小動作也被麾下的將領所組建接受。
一瓶子西方進口據說很貴的葡萄酒還沒有喝完,海平面上,黑森森的倭人八幡大菩薩旗幟已經密密麻麻顯露在瞭望遠鏡視線中,剩下的半瓶酒隨手扔進海里,施琅快意的解開了海軍軍服上最上面的幾個釦子。
“吹戰號,迎戰!”
相比於倭軍鋪天蓋地的一千一百條戰艦,乞活軍不過才一百二十條,然而規模上,卻是絲毫都不遜色於倭軍,最大的倭軍戰艦是五十九米安宅船將軍御座,最小的乞活軍戰艦都有了五十米,宋青書已經逐漸將戰艦,商艦分離,只有住夠噸位,足夠火力的大船方纔留在軍隊中。
不過照比劈天蓋地的怒海爭鋒,這場施琅期待已久的海戰,卻是以一種枯燥的方式進行的,追逐!
羅馬有句諺語,海戰能毀了你的一整天,說的就是如此,此時的倭軍水師還相對來說頗爲原始,絕大部分關船上裝備的火器都是那種投射的大筒,總數也僅僅有十幾門,只有三四十米大名級別關船上會有兩個小屋,裝載着兩到四門大型火炮,其火力也不過比佛朗機炮強上一點,倭軍遠程打擊的主要輸出還是依靠弓箭,鐵炮。
而一開始,施琅也沒有下令開炮,而是全體艦隊拔錨,向太平洋挺進。
上一次決戰可就是在日本龍三角,顛簸的巨浪幫了乞活軍大忙,沉重打擊了鄭家近海艦隊的作戰能力,施琅想的就是故技重施。
兩組無比龐大的艦隊從中午開始追擊,一直追到了下午兩三點左右,已然深入大海一百多海里了,此時的海浪顛簸,已經讓倭軍重心偏高的關船開始了積累顛簸,茫茫海面上,極目望去,根本看不到定點陸地模樣,一股子強烈的危機感頓時充斥本多正則的心頭。
眩暈的向下眺望了幾下,忽然間,本多正則凝重的舉手大叫着:“傳令下去,停止前進,大軍返航!”
咯吱咯吱的聲響中,一條條關船搖着船槳,將沉重的船體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烏龜般旋轉,旋即掉轉頭去,向着倭國大島方向,開始了撤退。
“真沒意思!”
牙齒裡撕扯着魷魚乾,施琅頗有些無聊的嘟囔起來,這兒距離龍三角還有着一兩百海里,倭人的膽小與謹慎倒是超出他的意外,不過也僅僅是意外了下,吐出半口嚼不爛的魷魚,施琅亦是揮舞着指揮旗。
“傳令艦隊,調頭,追上去!”
倭國有點四四方方的關船,可以輕而易舉的原地調頭,可乞活軍的大船這兒反倒是笨拙了些,水手扯着船前頭的三角帆,忙碌的調整着各帆的角度,扶着風,龐大的乞活軍艦隊這纔來了個大拐彎,在顛簸中從側翼追上了倭軍。
不過這一次,和攆着屁股後面不同,就算沒有展開,乞活軍艦隊依舊有了一面面對着倭軍,可以側舷開火了。
只不過這次在外延的不是線膛重炮,而是射速快捷的佛朗機子母炮。
轟鳴的炮火以一個極其快的速度噴射而出,凌亂的打在外延的倭軍關船上,葡萄彈,鏈子彈,鉛彈打的倭軍關樓木削噼噼啪啪的飛濺出去,上面的幕府武士被高速移動的鏈彈回旋着削過,被撕扯成諒解,炮彈打的關船劇烈的顛簸,上層站着的工兵噼噼啪啪的掉進海里,一輪側射,至少滅了倭人三四百多。
然而這一幕,卻讓本多正則猶豫了一下。
最令他擔憂的,就是阿波外海那一場,大名井伊達光的主力關船遭遇不明艦隊幾乎全軍覆滅,雖然井伊達光口中所言,敵艦有上千條,然而本多正則在倖存水兵中詢問,得到的答案卻是截然相反,不少人信誓旦旦的發誓,明軍只有五到八條戰艦參戰了。
可如今看來,明軍水師的火力也不過如此,雖然的確是噴薄而出,打的倭人擡不起頭來,可是船還沒沉,那麼這個損失就在可接受之內了,頂着炮火衝到明軍附近,如鳴門海戰那樣發揮倭軍近戰實力,也不是沒有勝算。
倭軍的補給線在海上,所以倭人是更加迫切打擊明軍水師艦隊,足足猶豫了片刻,本多正則忽然咬着牙,猙獰的一揮手:“調轉船頭,繼續追擊明寇!”
疾馳的倭軍龐大艦隊忽然又來了個暫停,旋即用船槳支撐着調轉船頭,這一幕看的施琅忍不住昂起頭來哈哈大笑。
“入吾彀中已!”
這一次,不用他下命令,各個艦長已經熟練的轉舵,轉帆,向北又是來了個大飄逸,滿滿的白浪中,龐大的明軍水師再一次向東挺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