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崇禎皇帝橫徵暴斂,逼得人都活不下去了,崇禎朝最多的一年,國家稅入也不過一千來萬兩銀子。可是經歷了殘酷的征服戰爭,在人口大大減少的情況下,清順治年間能維持年稅達兩千萬兩,而且農民還過得下去,沒有大規模叛亂,甚至同一片華夏,清朝長時間都能保持庫銀存量達到六千萬兩,那麼銀子究竟到了哪裡去?
的確,滿清的國土面積比崇禎大的多,不過蒙古,藏地等很多地區非但收不上來稅,還得加以打賞,清代的商業要比明代發達,彌補了很大一塊國庫,可清朝同樣是農業國,稅收的重頭始終放在田稅上,這關鍵的一大筆稅收,就是出來了眼前這羣人的身上,積累了兩百多年的大世族被大量屠戮,大批兼併的土地被吐了出來,而且在清代,漢族官員再沒有了如此特權,被他們隱匿的稅收也被建奴所收颳了去,這纔有了康乾盛世。
如今,用政治老師的話,佔據社會生產資料最多的一羣人,一文稅不叫,卻將重擔狠狠退到佔據社會生產資料最少,卻是人數最多的底層民衆身上,這不在江南激起叛亂纔怪!
如今腐敗宋青書一時間治不了,他沒那麼大的力量撼動整個江南士族,取締不了他們的特權,那麼按照國法,將你們該繳納給國庫那一部分吐出來,先將國家撐下去,無可厚非吧?
可這也戳中了在座不少人那根敏感的神經,剛剛跳出來咬人的御使楊廷樞冷笑的猛地對宋青書一甩衣袖。
“靖南侯荒謬至極,天下田畝有數,靖南侯收攏點邊地薄田,微薄之釐,就想解決朝廷燃眉之急,簡直是天方夜譚,可笑!”
“是嗎?”
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宋青書滿是笑意,卻是回頭望着他扯起了別的來,在楊廷樞等人一頭霧水中,侃侃而說道:“楊御使官宦世家,書香門第,令人羨慕啊!聽聞楊御使兄長爲靈璧縣令,內侄在工部爲官,表叔爲當陽令,叔爺又是洪泗知府,算算,一共是九位在朝爲官!嘖嘖。”
“靖南侯何意?”
忽然感覺到一股子不安來,楊廷樞色厲內荏的喝問道,卻見宋青書搖頭晃腦,巴拉着手指頭計算道。
“七品可免三十畝,五品五畝,不對呀,按照祖制,楊御使家一共可有五百畝面稅田土,然而楊御使今年秋稅,三千七百畝田,是一斗爲繳啊!”
剎那間,臉色變成了紫茄子色,楊廷樞真跟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咆哮着跳了起來。
“一派胡言!我家世代清貧,何來如此多的田土?”
“嘖嘖,楊氏常州大族,家中奴僕多達兩千餘,毫橋人稱楊半城,家中五百畝土地能養活如此多奴僕家人,宋某可太佩服您了!如此高產,還請楊大人一定要向戶部介紹一二啊!朝廷就不會如此用度緊缺了!”
“對,還有!對比過萬曆年間張居正張相的清賬土地冊,毫橋,蔡涇一共當有土地一萬兩千七百畝,楊御使家族五百畝,趙照磨家族二百畝,李大人家族六百畝,剩下完稅的只有不到一千七百畝,聽說這還有不少是加派的,拋荒如此之重,兩地縣令簡直是國之罪人,都御使何在,還不將其記錄下來,即日彈劾!”
宋青書這一席話再次讓朝中冷了場,楊廷樞的臉色已經有鐵青變成了通紅,手指頭顫抖着久久說不出話來,剩餘不少人則是無比忌憚的扭頭看向了宋青書,尤其是錢謙益等一些人,前幾年江南米戰,許多人爲了囤積堆倒宋青書,向加多寶票號以土地爲抵押貸銀,事後雖然讓宋青書兼併了不少,可是許多人張着江南世家時代累計,又將土地贖了回來,尤其是錢謙益,最近做了禮部尚書,孝敬多了,他一個人就贖回了將近四千多畝土地,如今,各家各族的土地數目,宋青書都有個賬本!他是知根知底的。
如今,這些數據就變成了要命的東西!
而且京師陷落,天知道宋青書居然還能搞到萬曆年間張居正的土地田冊,有了舊冊,哪怕江南士族造假都是不可能了,宋青書這一手根本是敲山震虎,還真的震得這一羣大老虎目瞪口呆。
不過如此輕易妥協,就不是江南士族了,這次連內閣大學士王鐸都坐不住了,陰沉這臉也是站出,對着宋青書又是陰狠的一抱拳。
“靖南侯光說別人,恐怕自己也沒強到多少吧!松江至蘇州,掛着加多寶的田莊土地,同樣是穿州過府,阡陌連片,莫非也只有祖法的三千畝?”
你姓宋的都是土地一大片,憑什麼說老子們,你要是借題發揮,咱們就相互扒!王鐸這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可惜,他以爲是抓到宋青書的痛腳,卻見宋青書無比光棍的聳了聳肩,對着皇帝又是一抱拳。
“臣有罪,臣家中的確有田三萬三千畝,自去歲突然購得如此多田畝,一時未整理過來,今秋未納,不過正好清丈土地,將臣應繳納的糧餉一併上繳國家,支持大明與建奴死戰。”
“對了臣家土地旁邊,似乎連着錢大人,高大人家……”
開玩笑,江南這點土地算什麼,不說宋青書,馬士英,阮大鋮,孫傳庭,傅山這些西印度公司黨骨幹成員的土地田莊都在東南亞了,他們在北方的田土已經丟了,至於江南的,真不夠一個零頭,也就因爲大米之戰,宋青書一個人弄到的多了些,這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而且句話看似有點多餘,可是宋青書這一加,錢謙益,高弘圖的臉色又是變得紅中帶綠,他宋青書田有三萬多畝,跟着他連着,加一塊差不多長的田土,就有幾十幾百畝,可能嗎?都屬蚯蚓的?
而且有心人還注意到,宋青書不知道什麼時候,袖子裡多出一本小賬本來,他明顯是有備而來,楊廷樞今天算是被他弄的名聲掃地了,家中瞞報土地,事情一見光,估計旋即他就得被彈劾下去,或許還要追罪,誰也不敢再冒這個險被宋青書揭露老底,就算一些也是貧寒士子,家裡沒幾畝地的光腳的,也忌憚自己頭頂上大佬的臉色,一時間整個朝堂被宋青書蓋的鴉雀無聲。
場子被宋青書一個人給鎮住了,見朝堂上兩三分鐘沒人說話,跪在地上的主角,戶部尚書王瑤之也終於不裝啞巴了,乾巴巴的抱拳啓奏道。
“陛下,臣請清障土地,以補國用!”
底下鬥得刀光劍影,上頭朱由崧卻是到現在還沒看明白,只有一點他知道,不用加稅給已經窮的掉底兒的老農,不會危機自己的皇帝寶座,還能多撈一筆銀子享樂,當即朱由崧也是痛快的揮了揮衣袖。
“着內閣即刻處置,然後通行天下!”
這天下朝來,絕大部分的朝臣都是臉上佈滿了肉疼之色,眺望向宋青書的眼神隱隱透出着兇光,不過走在前頭,偶爾間回過頭,宋青書卻是苦惱的搖了搖頭。
就算吐出這筆銀子,也是用在朝廷上,保護的是所有人的利益,這些混賬東西,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
在大明,皇帝的權利雖然是最高的,然而內閣卻有俸駁聖旨的權利來牽制,事情到了內閣中,又經歷了一番明爭暗鬥,然而次輔是馬士英,另一頭皇帝還給予支持,與內閣抗衡的司禮監亦是不無反對,終究事情還是定了下來,與十月十三,南明朝廷做了它自建立以來,第一件積極有益的事,全國丈量土地,自江南開始!
十月十五,戶部!
雖然人數要遠遠少於舊地主階層,可是西印度公司一黨在科道還是有着一批的御史言官,而且相比於散漫的各派系言官,爲本階級服務的西印度公司言官更加的精幹而統一,如今,他們就是宋青書手裡頭最銳利的一把手術刀,對於疾病纏身的大明朝,將由他們來動第一刀!
“大帥!”
三十幾個御使彷彿軍人那樣列成三列,整齊的立在戶部大堂上,這一次,前所未有的重視,甚至連在臺灣管轄殖民地的掛度御使銜頭張煌言,還有水師中掛侍御使的顧炎武都被調了回來,每個人懷裡都抱着厚厚的賬本。
對着宋青書整齊的一行禮,再擡起頭,這些人的眼中無不是閃爍着狂熱的光輝。
宋青書的臉色亦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對着這些人,他也是重重的一鞠躬下了去。
“本帥自號乞活,先是爲自己乞活,然後爲了大家乞活,如今,山河破碎,風雨飄搖,華夏再次有了披髮衽左的危機,輪到我們爲社稷乞活,爲大明乞出一條活路來了!”
聲音慷慨激昂,宋青書無比激動的鞠躬下去。
“千秋萬代在此一搏,拜託了!”
同樣被宋青書激勵的熱血沸騰,顧炎武等幾十個御使亦是再次整齊的一鞠躬。
“大帥放心,吾等肝腦塗地!不敢辭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