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江邊,龍江紡織場。
“都進去!都進去!”
粗魯的叫嚷聲中,十多個八旗兵丁揮着鞭子驅趕着,趕牲口那樣將成羣的工人驅趕到浴室裡,這頭進去,那頭出去,原本莊重的束髮就全變成了醜陋的金錢鼠尾,咯吱咯吱的咬牙切齒以及拳頭捏緊聲音到處都是。
曾經歡快的勞動場所,如今也變成了奴隸場,建奴又從宦官手裡接手了西印度公司遺留下來的產業,所有工人,淪落成了包衣都不如的官奴!
吃的是最糟的糧食,宦官好歹還得找藉口來盤剝,這些蠻人倒是直接,原本積蓄的那點家產全被來搜尋的建奴八旗搶走了,所有敢於抵抗的人直接被就地殺死,工作量被延續到最大,至於薪酬?哼哼,想都別想,更別提宋青書時代各種福利,節假日了。
曾經還有工人抱怨過枯燥的生產生活,可如今看來,那時候纔是天堂!
“放開老子!放開老子,老子寧死也不剃頭!老子是漢人,堂堂漢人,不是你們這些野韃子!”
沉默中,忽然一個漢子喧鬧的猛地闖出來,一面和那些監視的八旗兵丁扭打着,一面還大罵着,可旋即,他就被打翻在地,一個臉腫了一塊的小頭目罵罵咧咧的一大槍紮下去。
聞着那股子嗆人的血腥味,排隊的工人們變得更加沉默。
可殺戮卻嚇不到所有人,就在浴室不遠處,茂密的草柯中,十幾個工人拿着勞作用的鑿子,鐵錘,咬牙切齒的觀望着這一幕。
“爲了我華夏,爲了我大明,今天就跟那幫騷韃子拼了!老子是不要命了,你們呢?”
“幹他老母的,怕個錘子!老子也是帶把的爺們!做不了這低頭哈腰的孫子事兒!”
十幾個人相互低喝一聲,拎着傢伙事就要上去,誰知道冷不防一隻手猛地抓住那個帶頭的肩膀,一下子將他拉了回來。
“什麼人!”
嘩啦一下,十幾個建奴兵抽出刀就圍了過來,卻見一個大漢滿是陪笑的擋在這十幾個人面前,點頭哈腰的打着千。
“軍爺!軍爺莫怕!多摩軍爺吩咐小的修下茅廁,這些都是小的找來的人手,都他孃的愣着幹什麼,還不給軍爺行禮?”
冷不丁看到忽然冒出來這麼多當兵的,這些工人也有些心頭髮虛,然而都報定了必死的心情,要他們向狗韃子行禮,還不如殺了他們!還好,這些建奴中的降兵對純建奴的多摩明顯很忌憚,很不耐煩的一揮手。
“快滾!”
這幫狗腿子走了,十幾個拼命漢子也是捏了一把冷汗,雖然都打定主意拼命了,可他們也不想那血白流,他們想殺的是與工人們有血仇的是建奴正藍旗都統巴木落,可不想在殺他之前白白被亂刀砍死。
可不代表工人們對韓大虎會心存感激,帶頭那個臉皮上留下一道燙疤的工人壯漢不屑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少在這兒假惺惺的,韓王八,你不是給騷韃子當狗奴才當的有滋有味的嗎?幹嘛不把我們兄弟幾個抓起來,給你們主子報功?”
的確令這些工人們不滿,平日裡維護工人們利益的這些主要工會成員,等建奴一到,又成了他們的幫兇,要不是韓大虎等人仗着平日裡的威望四處安撫,應天幾十萬工人早就又串聯起來暴動了。
不過就算被吐沫吐在了腳面上,韓大虎卻依舊沒有生氣,反倒是緊張的向剃頭的那個屋子張望一眼,看似乎沒人注意,這才鬆了口氣,旋即古怪的忽然把嘴巴貼近了爲首工人的張燙疤耳朵邊上。
“長夜漫漫終有盡頭!日出海上已在瞬息!”
在幾個工人一臉愕然中,韓大虎又是彷彿狗腿子那樣點頭哈腰的伺候了過去,看着他的背影,又是蹲回草裡,十幾個人都是苦思冥想的破解這句話啥意思,忽然,這裡頭年齡最小,卻是上夜校最多的小秀才猛地一拍大腿。
“日出海上,咱們大帥不就是坐船走的海上嗎?”
這話讓每個人眼睛都是一亮,緊接着小秀才卻是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交匯了下,這些工人再沒有逞一時血勇之強,反倒是沉默的溜了回去。
像他們一樣再回到逃出來的工作崗位上還有不少,雖然還是被壓迫的那樣繁重,可是不少工人居然多了幾分幹勁。
就因爲一句話,長夜漫漫終有盡頭!
…………
照比江南人民的水深火熱,渡江的幾萬建奴明顯日子過得是相當滋潤了,在遼東,他們還從來沒有見識過如此富庶,物資充足的生活,有的八旗兵丁甚至都十幾個小妾了,八旗軍的頭目豫親王多鐸更是過得滋潤無比,住的是朱由崧修好的禁宮,朱由崧還給他留了金銀財寶無數以及一大羣江南美女,相比於如今的日子,以往在遼東,過得簡直是乞丐的生活。
不過多鐸也不全是順心事兒,自從剃髮易服令一頒發,江南此起彼伏的反抗就蜂蛹了起來,尤其是陳子龍,夏允彝等前明的忠臣在太湖發起起義,召集太湖一帶漁民水匪更是聲勢浩大,將前往征討的建奴幾個梅勒額真打的大敗,陳子龍在江南可是素有名望,夏允彝也是江左名士,跟在他們身旁還有一大羣抗清志士,如果不及早剿滅,恐怕江南還得反覆。
還有江浙,福王被擒後,一部分逃到那裡的前明官員,又擁立了魯王監國,多爾袞已經志在平定天下,下一步繼續征服南方,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
所以自七月初九開始,多鐸也暫時放棄了宴飲,急促的佈置起下一步軍事行動來,休整了兩個多月的八旗軍再一次被調動起來,趕着那些被編入綠營的南明降兵,打算進一步繼續南下。
可就在這時候,常州知府宗灝派人來請援,常州治下的一處州縣反了,請豫親王速速派兵支援。
這頭正要南下滅魯王監國,一部分軍隊還要西征太湖,對於常州,多鐸還真是不上心,畢竟這些日子造反的鄉民多了去了,八旗鐵騎一到,隨便砍上幾十個人頭,再讓降兵禍害一番,也就平息下來了,隨意排了個牛錄,再帶上一千多個江南降兵,多鐸也就不去關注了。
然而於此同時,江南江陰縣,卻是已經陷入了一片人聲鼎沸當中。
“斬!”
袒露胸膛穿着紅色褲子的劊子手一口酒噴到大刀上,旋即一刀狠狠地砍下去,咔嚓一聲,那顆光溜溜的人頭拖着個小辮子就飛了出去,到死,還遺留下了滿臉的驚慌,可看着此人被斬,滿城軍民,卻是齊齊的爆發出了歡呼。
其中,一個穿着九品官公服,面如重棗,身材魁梧,卻留着一副斯文鬍鬚,面相忠厚的中年人上前大步舉起人頭,對着歡呼的人羣就高喊了起來。
“方哼做着大明的進士,卻給建奴當縣令,還要幫着建奴奴役我等,讓我們亡了祖宗!瑞的不忠不孝不義之人!今我江陰義民共斬之,以這個畜生的血立志,不剃髮,不易服,不降清!”
“絕不降清!”
跟着奮勇的吶喊,哪怕是女人或者十來歲的小娃娃臉上都流露出一股堅決,文人士大夫們丟棄的脊樑,卻被這些最底層泥巴一樣的斗升小民給扛起來了,江陰十萬老幼百姓齊齊的舉起了拳頭,奮勇的怒吼聲震撼的城頭都是嗡嗡作響,整個江南抗清之戰最是偉大,也最是慘烈的江陰之戰就此拉開了序幕。
不過這一次,江陰卻不再是孤軍奮戰!在典使閻應元,陳明遇,訓導馮厚敦的帶領下,江陰義民,壯丁男女大義凜然的紛紛涌入進南北城軍營當中,等候他們的,卻不是歷史上那簡陋的大刀,鏽蝕的長矛破槍,而是從地裡頭挖出來,塗着油還散發着黑黝黝金屬寒光的上等鑄鐵燧發槍,甚至還有千斤小紅夷大炮二十幾門,火藥數百桶,上萬斤,早在一年前,這些東西已經被藏到了江陰西印度公司分號的地下室內,今日,卻是終於派上了用場。
端起其中一把火銃,對着牆角猛地放了一槍,旋即又是卸下火銃前頭的刺刀,對着衙門口木樁投擲了過去,咔嚓一聲,刺刀入木三分,看着那些江陰義民們紛紛領取槍械,還有興高采烈推着大炮向城頭的,閻應元忍不住驚喜的抱拳長長一揖下去。
“宋帥恩德,江陰百姓銘記在心!”
“不,末將此行來前,大帥有言,義不過江陰!那些號稱正人君子的尚書,大學士都剃髮了,江陰人卻敢於捍衛咱們的文明,咱們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不惜一死,閻典使與江陰百姓剛纔是天大的恩德,請受宋某一拜!”
說着,宋勇忠動容的深深一鞠躬長拜下去。
淡淡的江南小雨繽紛的撒在青色的城頭的上,常州府方向,氣急敗壞的知府宗灝帶着支援來的三百建奴,三千多綠營標營,如狼似虎般的殺奔了過來,一個個殺氣騰騰的清兵囂張跋扈的大步急行着,誰都沒發現通往江陰的道路兩邊,茂密的蘆葦長草中,一個個穿着土衣布衫,衣衫襤褸而破舊的鄉兵正沉默的趴在那裡,僅僅有偶爾咔嚓的刺刀上槍聲音,從草叢中傳出。
這些卑躬屈膝者以及北方來的侵略者怎麼都理解不了的華夏風骨,正彷彿死神的陰影那樣,籠罩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