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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斷手
牛金星此言,義正言辭。即便是張軒聽了也不敢說不對。
爭奪天下,的確容不下婦人之仁。
愚夫愚婦畏懼刀兵,勝過仁道,懷之以仁,也要協之以刀兵,否則就是婦人之仁。
而如今,義軍在河南廣有府縣。雖然沒有建立什麼有效的統治。但是很多府縣現在名義上歸屬於義軍。
而襄城之叛,如果輕輕的放下。以後,各府縣紛紛效仿怎麼辦?
但是知道該怎麼辦是一回事,但張軒一想起城中數萬百姓,將死於刀兵之下,頓時心中暗生惻隱。
“如今大將軍以河南爲基,大行誅戮之事,寧不念豫人之心乎?”李信咬着牙說道。
“你的意思,是讓我念你之心嗎?”李自成冷哼一聲,說道。
李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說道:“臣不敢。”
牛金星也不敢坐視了,鄉情在這個時代是很重要的,如果李信這一句話傳出去了,牛金星在河南人心中的形象,可就不堪多了,他立即說道:“大將軍,李將軍說得有道理,大將軍固然要有雷霆之威,也要懷柔之心,懲罰頑抗之人即可,如果爲此事屠城,恐怕有傷闖王之明啊。”
“好。”李自成說道:“襄城之中,士紳各家,全部滅門,持兵之人,皆斷一手。”
張軒也知道,話說到這分上,李自成的命令沒有人敢違逆了。
張軒心中暗歎一聲,卻不想入城了。
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硬生生的砍人一隻手,不知道會要多少人的小命。
既然無法阻止,也只能避開了。
“這也算是君子遠庖廚之意。”張軒暗自嘲笑自己的虛僞,卻沒有想到,這一件事情他還是沒有逃脫干係。
“李先生,你是什麼意思?”張軒微微皺眉:“此事是闖營之事,與我曹營有什麼關係?”
李信忽然來找張軒,說是爲了城中行刑一事。
張軒對李信之前的好感,早就煙消雲散了。雖然理解李信的一些舉動,但是再理解也填不平他們兩人之間的隔閡。所以,張軒對李信都是冷冰冰的。
“你可知道,闖營,獻營,曹營的行刑標準嗎?”李信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你說這個幹什麼?”張軒皺起眉頭。
張軒雖然也親手殺過人,現在也能算得上殺人不眨眼,已經習慣死亡。漠視生命消逝,將之視爲一件很尋常的事情。但是
依舊不大喜歡,血淋淋的場面。
故而這種場面,張軒從來是避開的。從來不自找沒趣。其中的標準,他還真沒有在意過。
李信說道:“闖王,羅帥,以八大王之中,以八大王最爲嗜殺。八大王說斷手,就是斬肘上,而闖王說斷手,就是斬肘下。而羅帥心慈,不過是斬手腕處。故而,手爲獻營所斷,十之八九,活不下去,手爲闖營所斷,十之四五,活不下去。手爲曹營所斷,十之八九能活下去。故而,還請張兄看在鄉土之意,接手這一件事情。”
張軒冷笑一聲,說道:“李兄覺得我是一個傻子嗎?”
闖營與曹營總就不同,倒是襄城百姓不會在意誰下的令,闖王高高在上,與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沒有什麼接觸。但是親手砍他們手的人,他們一定嫉恨非常。
也就是,張軒接過這事情。做了好人,也得不到什麼好名聲。
“我不過以爲張兄是君子而已。”李信說道。
張軒此刻才知道什麼叫做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利害得失,張軒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做取捨之時,張軒總就不能恨下心來說不。
因爲這一字之間,就能填入好幾百條人命。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不是君子不明白,不知道,不瞭解,而是總就是不忍心。
“我乃曹營將領,你闖營的事情,又如何插得了手。”張軒冷冷的說道。
李信瞬間明白,說道:“有張兄此言,就足夠了,羅帥那邊,我去打通關節。”
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一點就透。李信的效率也非常高,不過一會功夫。張軒就被羅汝才叫過來。。
“聽說你想在襄城撈些外快?”羅汝纔看着張軒說道。
張軒一時間不明白羅汝纔在說什麼。羅汝纔不等張軒接話,說道:“你到是開竅了。你一個人可以清高,可以不沾帶血的銀子,但是你麾下的兄弟卻不能不顧全。之前,我一直聽說,你對麾下軍官管束得很嚴苛。什麼外財都不讓他們沾。這一點不好,我一直擔心,他們什麼時候合起夥來造你的反。好在你終於開竅了。既然你有這個意思,處置襄城之事,就交給你來辦了。”
“多謝爹。”張軒拱手說道。
此刻他才明白,爲什麼羅汝才這麼說了。
這種清理一城士紳的動作,是油水最爲充足的。這差事,與屠城相差無幾。一城積累,予取予求。
羅汝才最擔心張軒,是書生氣太盛,眼中黑白分明,卻不知道這世界上,從來沒有純粹的黑白,
只有對自己有用,和沒有用而已。不管是義軍之中,還是官軍之中,真正清白無暇之人,都是做不成大事之人。
張軒也慢慢的反省自己的心思,與李自成,羅汝才這些流寇出身想法不同。
他們根本沒有道德這一根弦,在張軒覺得這個能做,這個不能做的,但是在羅汝才與李自成他們心中,只有對自己有利,對自己不利。
李自成選擇網開一面,從來不是因爲別人的看法,純粹是對自己有利與無利。對這樣的實用主義者,什麼輿論,什麼對錯,什麼道德,都是沒用的。
這種基於實用的邏輯,在很多時候是有用的,但是在更大的層面,卻有所缺陷。
李自成無視天下士紳的呼聲,就是覺得這些士紳的用處有限,只是卻不知道有一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張軒也沒有心思親自處理襄城之事,將王進才叫過來。
張軒自覺身邊的人,周輔臣太過稚嫩,黃旭見識不廣,至於吳自蘭,不過土匪而已,上陣殺敵,還可以,但是做這些事情,其中分寸拿捏卻不好掌握。
唯獨王進才,是一個老兵油子。而且官軍殘忍起來,沒有義軍什麼事情,恐怕王進纔在官軍之中廝混,比着更殘忍的事情,都做過,這些事情自然能處理其中分寸。
“大人,您找我?”王進才說道。
“有一件事情,要你去辦。”張軒將這一件事情說給王進才聽,最後說道:“記住,我義軍賞罰分明,雖然懲戒他們頑抗義軍之事,但是羅帥愛民之心,始終不變。故而,能寬一分就寬一分。而且抄家所得,士兵分三成,軍官分二成,剩下五成上繳過來。也算是賞賜你身先士卒,夜破汪喬年大營之功。對了,秦猛也會跟着你過去。希望你們合作愉快。”
王進才心中一喜,知道是一個肥差。對於張軒所言的廢話,根本不在意。至於對於秦猛過來監督,更是心知肚明,毫不在意。如果張軒沒有一點手段,王進才纔看不起他。
當然該貪污的時候,王進絕對不會手軟了。
“多謝將軍。下官定然爲做好這一件事情。”王進才說道。
“去吧。”張軒說道。
王進才興高采烈的下去了,張軒在城外大營之中,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即便拿起一本書,他依舊覺得,似乎有若隱若現的慘叫之聲,傳進他的耳朵之中。
“人是不是都會成爲自己最討厭的樣子。”張軒扔下書,在大營之中,緩緩踱步,擡頭看到了夕陽。心中忽然想起這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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