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張軒大軍就在浦江東岸鋪開,人一過萬,無邊無沿。
似乎是小冰河期的緣故,十二月的江南,也是極冷的。
天地之間,一片肅殺的白色。
並非是雪,而是霜。
遠遠看去,整個天地之間,不管是地面之上,房屋瓦片之上,乃至於樹木之上,都結了一片霜。唯有浦江水滾滾北流。
西邊是浦江水,東邊是會稽山。
似乎寒冷也凍結了天氣之間的水分子,能遠遠的看清楚東邊的會稽山。
南方的山大多是綠色的,即便是在冬季之中,也未必全部枯黃,只是似乎爲寒霜覆蓋,張軒遠遠看去,就好像看見了一副寫意山水一樣,只有墨色與白色,但因爲層次不同,渲染出千里河山。
張軒呵氣說道:“楊將軍準備好了嗎?”
賀虎頭說道:“我問過了,昨夜楊將軍就已經出營了,準備借道會稽山中小路,繞到官軍側後。許將軍親爲先導引路,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張軒點點頭說道:“王得仁在嗎?”
賀虎頭說道:“在。”
“叫他過來。”張軒說道。
過萬騎兵動起來,聲勢太大了,故而楊繩祖僅僅帶走了四五千騎,不過,看對面那個樣子,四五千騎,就足以打破官軍的營地了。故而王得仁也被留下來了。
不過一會兒功夫,王得仁就過來,他見了張軒立即行禮說道:“拜見將軍。”
張軒說道:“我今日有一件事情,要交給你來辦。”
“將軍請明示。”王得仁說道。
“去對面下戰書。”張軒說道:“你敢不敢。”
“有何不敢。”王得仁說道。
張軒立即手書一封,寫道:“大順吳王右軍統領制將軍張軒,願與江南諸君子會獵於會稽山下,若無雅興,還請棄械來歸。若有雅興,煩請整軍而來。”隨即寫下年月日。
鄭廉接過,將墨吹乾之後,裝進信封之中,沒有封口,遞給了王得仁。
王得仁雙手接過,退後幾步,翻身上馬,僅僅帶着身邊的親衛,就向北而去。
王得仁百騎不管不顧,向官軍最大的營地衝了過去。這個營地就是孫嘉績所在地方。
張軒營中有這麼大的動靜,孫嘉績又怎麼會不知道。他正在與衆人商議,卻聽外面喊殺之聲大做,他皺起眉頭說道:“怎麼回事?”
衆人簇擁着孫嘉績出了大帳,喊殺之聲,越發清晰了。
王得仁帶着百騎,左右衝殺,就要衝進大營之中,王得仁遙遙的看着帥旗,將書信綁在長箭之上,彎弓向天,幾乎是四五度角,手一鬆,長箭飛天而起。他拔繮繩說道:“走。”
王得仁射得是一支輕箭,大力射出,居然正中帥旗旗杆。王得仁自己也想過這麼厲害。不過將孫嘉績嚇了一跳,蓋因此刻孫嘉績就站在帥旗之下,這一支箭,幾乎是貼着他的身子射在旗杆之上,又被旗杆彈下來,落到了他的腳邊。
孫嘉績逃出書信一看,冷笑一聲,將書信傳給諸人來看。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寫字寫成這樣,還敢出來見人,我真佩服賊將臉皮之厚。”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鬨堂大笑。
不得不說,張軒覺得自己的字,已經可以了。最少能見人了,但是在這些進士舉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恐怕還沒有他們七八歲的時候寫得好。
這一笑,將緊張的氣氛消散了不少。
“張軒此人,還是有些本事的。”何剛微微一嘆,說道:“我那孽徒,也在對面,還害死了子龍兄,雖然這孽徒品行不行,但是兵法之上,還是有些本事的,否則我也不會收爲弟子。”
他說的孽徒,並不是別人,就是許都。
許都曾經交遊天下,何剛與之善,何剛是舉人功名,許都還是諸生,故而曾經拜在何剛門下,學習制藝之道。何剛也看出來許都在八股上面實在是沒有天賦,故而勸他,說道:“天下正是有事之事,卿何不練一旅之師以待用。”
於是許都回鄉之後,交接鄉里壯士,聲名遠播,又暗自訓練家丁,就等某一天報效國家,爲自己謀一個功名。
卻不想天有不測風雲,許都的功名還沒有到手,就逼得造反,如今成爲了流寇之中的一員,連陳子龍也死在其中了,想到這裡何剛心中就滿心的不是滋味,要知道許都投降之後,有殺許都的議論一出,何剛就在到處奔走,他爲什麼在這裡,不在松江,何剛是松江人,就是在爲許都奔走。
只是沒曾想,當日生死之交,師徒相稱,而今各爲其主,刀兵相向了。
“何先生的意思是?”孫嘉績說道。
何剛說道:“莫如以守待變。待王總兵,與張將軍大兵到了,再戰不遲。也不過是一兩日的功夫。”
“這個辦法好。”立即有人應和。
很多人都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這臨時拼湊出來的士卒,哪裡是賊人的對手,縱然雙方兵力相差不大。但兵力相差不大,並不代表着實力也相差不大。之前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耳薰腦熱之後,自然是什麼都敢說。但是真正見了張軒的陣容之後,自然不敢妄動了。
孫嘉績心中想到一個大勝戰,但是一想想雙方的實力差距,他也只有一嘆,轉過頭來問章欽臣說道:“章將軍,你意下如何?”
章欽臣沉吟一會兒,說道:“標下只有千餘火銃堪用,守寨有餘,出戰,卻有些不足。”
“好吧。諸位都回去吧,謹守營寨,不得有失。”孫嘉績說道。
“是。”衆人說道。
張軒等了好一陣子,卻發現對面根本什麼動靜也沒有。
如此一來,張軒反而高看對手一眼。這說明對手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既然對方不出戰,張軒只要進攻了。
張軒下令之後,隆隆的戰鼓之聲響起,大軍三個營,一萬多人,猛地衝了上來。
“轟。”一聲火炮之聲,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打響,炮彈遠遠的打出來,還沒有打進義軍的陣勢之中,就是失去動能了,落在地面之上,在地面之上彈跳兩下,就癱軟在地面之上。
與此同時,無數火炮之聲,紛紛打響。
大多沒有打到義軍之中。
這是官軍一行的老毛病了,火器不等敵軍進入射程之內,就提前放出來,而且有一人放出來,很可能引起鏈鎖反應。根本止都止不住。官軍所謂的邊軍精銳,還是這樣子了,更不要說他們這些臨時弄出來的士卒。
張軒只聽打得很熱鬧,義軍偶爾有幾個倒黴蛋,被流彈打中。除此之外,並沒有傷亡,反而趁着官軍換彈藥的功夫,大喝一聲,也不保持隊形了,瘋狂的向營寨下面衝過去。
“殺。”喊聲之聲,戰鼓之聲,一時間壓過了對面的炮火之聲。
張軒的注意力卻轉移到了孫嘉績的大營之上,他聽的清楚,在其他大營提前開火的時候,唯獨此營,一點動靜都沒有,好像沒有一個人一樣,別的營地之上,或多或少都飄散開來的硝煙,也能看出來,唯獨這個大營之中,一點硝煙的痕跡都沒有。
“這是那個營攻孫家軍?”張軒問道。
“南陽營。”賀虎頭說道。
“南陽營嗎?”張軒心中暗道:“這一戰,南陽營要損失慘重了。”
只是數年以來,張軒早已習慣了傷亡,他雖然這麼想,但是眼皮也沒有眨一下,用千里鏡聚精會神的看着,看火器營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