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寧城還是老樣子。
似乎張軒離開的幾年,根本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似乎時光並沒有在此多做停留。城池依舊,汝河依舊,城外的天地依舊。很多都是一樣的,但是即便如此,張軒已經沒有前進的勇氣了,因爲他已經感受到死一樣的寂靜。
真的是死一樣的寂靜,沒有一點人聲。
其中代表的是什麼,張軒又豈能不知道嗎?
正是如此,張軒內心之中自責,就更加強烈。
其實張軒早知道這一點又能怎麼樣?襄陽一戰,他已經盡力。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清軍兇殘狠毒到了這種地步,讓張軒無法想象。
張軒不理解清軍略帶遊牧民族的習性,他們打仗都是要利益,如果打勝了,各種戰利品都有,被餵飽了,反而不會如此了,但是襄陽苦戰,非但沒有吃到肉,反而踢到骨頭了。
各部都有損失,多鐸之所以這樣,故而有報復河南人阻擋他的糧道,但是還有就是給下面找足夠的補償。還有一點,多鐸很清楚,以現在清軍的實力,或許在河南有幾個據點,但是佔據大部分地方,是不可能了。
所以這些地方既然遲早要落到夏軍的手中,就要好好清理一下,不要給夏軍提供助力。
這種習性已經根深蒂固了。
就如同歷史上,豪格作戰失利,無力維持清廷在四川的統治,在退兵之中,停留了整整十七日,隨即四川爲之一空。
但是不管張軒心中如何想,現實總要面對的。
先有斥候進入汝寧城中,看看有沒有埋伏,隨即有人出來揮旗表示平安無事。
張軒隨即帶着大隊人馬入城。
首先看見都是兩側的房屋,房屋之中一具具屍體,橫屍當場,乃至有蚊蟲聚集不散。隨即讓張軒想起了當初。張樸就是這裡審理案件的。只是當年圍觀的人羣,都已經不在了。
走着走着,張軒來到汝寧最繁華的大街之中。
這裡與其他地方一樣都沒有人聲了。
一個個店門開着,一具具屍體橫列在地面之上,所有店鋪之中都被洗劫一空,整條大街有如刑場一般,而整個汝寧城就如同鬼蜮一樣,張軒忽然想起當年元宵節與羅玉嬌一起看過的煙火。在低頭看看現在的情況。
越發是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一陣陣壓抑的哭聲傳到了張軒的耳朵之中,張軒越發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些人了,因爲他身邊的侍衛之中,從來不缺少汝寧人。畢竟張軒在汝寧駐紮期間,在汝寧深深的留下了自己的痕跡。
而與此同時,汝寧在張軒的勢力之中,也深深的留下了自己的痕跡。
這些哭聲大抵是軍中汝寧士卒吧。
張軒只能繃着臉,一眼不發。因爲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些人。
“國公,發現汝寧防禦使王大人的屍體。”樓磊說道。
張軒一愣,忽然想起了汝寧防禦使王大人是誰。就是他當年在汝寧收錄的王度。是當年囡囡小姑娘的父親。也算是故人了。
“去看看吧。”張軒低聲說道。
張軒看到王度屍首的時候,勃然大怒,雖然身體已經拼在一起了,但依然看出來生生扯碎的痕跡。張軒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了,說道:“傳令下去,所有人都準備繼續追擊,我就不信了,追不上這些禽獸。”
“大人不可。”樓磊說道:“將不可因怒而興師,這是您教我的,平原決戰,利於東虜,而不利於我,而國公僅僅帶了萬餘騎兵,如果能是東虜十幾萬大軍的對手。”
“來日方長。”
張軒一腳踹在樓磊身上,說道:“來日方長,他們還來日嗎?”
隨即張軒負手而立,揚起頭來,似乎是不肯看人間慘象,也似乎在強忍着淚水。
他知道樓磊說的對。此刻不是交戰的時候。恐怕清軍巴不得張軒這樣徒勞無功的出擊,袁時中就是因爲這個大敗的。此刻他即便出兵了,也不會有什麼效果,甚至會將情況弄得更亂。
但是心中痛楚卻是忍不住了。
張軒終究沒有下令繼續追擊,而是命令全軍爲汝寧城百姓收屍,如今已經是五月了,天氣炎熱,如果任這些屍體暴漏的時間長了。那麼一場瘟疫說不定就來了。
張軒終究不甘心。
他一面修整一邊在汝寧城調集各路人馬。首先到了不是別人,正是袁時中。
袁時中一見張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之上,說道:“我----。我-----。”隨即說不出話來,努力用拳擊地,不過數下,就鮮血崩出了。張軒一把握住袁時中的手,說道:“大哥。”
此刻張軒最明白袁時中的心思,袁時中是常年在河南東部活動,再投奔曹營之前,他的活動範圍也就那麼大,爲什麼?因爲袁時中在這一帶就羣衆基礎。百姓們都願意支撐袁時中。
袁時中才在屢次敗仗之後恢復過來。
在亂世之中,生存下來的人,手中不沾血,或許是不能的,但是何曾見過如此滅絕性的殺戮。袁時中此刻的自責,痛恨之心,與張軒一般無二。兩個老男人,彼此跪在地上,相對無言,只有淚水流出來。
張軒咬着牙說道:“大哥,我張軒不報此仇,誓不爲人,多鐸,阿濟格,我一定會手刃兩賊,越是如此,就越要振作,大哥豈能做如此小女兒態。”張軒雙眼瞪圓,幾乎不眨一下眼睛,但是眼淚依舊直愣愣的向下流。
袁時中說道:“我袁某人,有何顏面將河南父老?三弟,你大哥我不如你有才華,這個仇我記住了,但是我恐怕沒有報仇的能力,將來如果我死了,記住,帶我那一分一起報仇。”
“大哥,說什麼喪氣話。”張軒語氣之中帶着哽咽說道:“難道死的人還不夠嗎?記住帶他們那一分也活下去。”
張軒扶起袁時中。隨即對諸將說道:“我不管別人如何,而今我宣佈一條軍規。”
“今後對陣八旗兵,不要任何俘虜。只要人頭。”
“是。”衆將齊聲答應下來。
袁時中一聽也對自己身後的士卒說道:“都聽清楚了嗎?但凡俘虜八旗士卒,我都要治罪。”
“將軍,放心吧。我們要韃子不得好死。”
一連串的惡罵夾雜着哭聲,一時間場面一片嘈雜。
張軒其實知道,他這個命令不是太理智的,首先參與屠殺的,恐怕不僅僅是八旗各部,漢人對同族兇殘起來,也是沒有下線的。而且八旗士卒本就是兇悍之極,不要說想要俘虜了,就是想要斬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張軒這個命令,絕了八旗士卒投降的之路,恐怕將來即便將八旗兵逼到絕境,迎接是更加慘烈的困獸猶鬥。在剿滅敵人的同時,恐怕也要將不少士卒的性命搭進去。
這不是一個理智的命令。
但是人不可能處處都保持理智。
張軒從來如此想過殺人。縱然將來付出再大的代價,張軒都願意。
如果之前張軒對清廷的兇殘,還是道聽途說,或者從歷史書之中看到的一爪半麟,而此刻,張軒才真正知道了,爲什麼滿清三百年,反清復明就搞了三百年。
不是明朝有多好。
而是滿清,就是滿洲的大清國,八旗的大清國,從來與漢人無關。
從這一刻起,張軒終於拋棄了所有的幻想,明白不管他想還是不想,他們要面對以下事實,張軒與他身後的人,和滿清八旗,不死不休。或者說至死方休。
死掉的韃子,纔是好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