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林遠面色沉靜地來到達林臺身邊,剛纔他就有心想問一下,只是達林臺情緒不穩,巴根又很衝動,一直插不進嘴。
達林臺被幾個婦人打了一頓,心裡的愧疚稍稍緩了一些,又通過對巴根的打罵,釋放了些許憤怒,這會兒情緒穩定了下來,面色平靜地對林遠說道,“你就是不問,我也會說與你聽的。”
“我們按照請柬上的指示,趕到舉辦那達慕的地方,接待我們的,是這些年一直與女真通商的那些漢人,簡單登記了一下誰是首領,然後就說人還沒齊,多爾袞也未到,讓我們再等等。”
“等了幾天,人齊了,多爾袞也帶着他的正白旗大軍到了,當晚還殺了羊,讓大家痛快喝了一頓,就在我們以爲那達慕第二天就要開始的時候,女真人趁夜將我們分割包圍,在那些漢人的指認下,將各部首領挑出來,都割了雙耳,剩下的蒙古勇士們,則全部被他們殺了。”
說到這裡,達林臺聲音發顫,顯然情緒又有些不穩。
“頭兒,這個所謂的‘那達慕’聚了多少部落?”林遠問道。
“大概能有四五十個吧。”達林臺答道。
四五十個部落,都是些中小型的,按着請柬上的要求,去的人加起來,也不過是三百出頭,如何是幾千個全副武裝的正白旗旗丁的對手,更何況還喝了酒,被人有心算無心,可以說是毫無抵抗之力。
“噝!”周圍衆人都吸了一口冷氣,女真人不分青紅皁白,一口氣殺了這麼多人,還明目張膽地侮辱各部首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林遠皺着眉頭,自言自語道,“爲何女真人會無緣無故地戕害我們?”
一直在旁邊安靜聽着的志文,心中一動,開口問道,“達林臺首領,這些部落,平常大致都在哪裡?”
“在哪裡?”達林臺低頭想了一下,“差不多都在這方圓兩三百里的範圍內吧。”
該不會是因爲自己盜了範家的貨,讓蒙古人背了黑鍋,從而引來的後金報復罷?
志文心裡突然泛起了這個念頭,當時看到請柬的時候他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要不然怎麼會是以範家爲首的八家出面,那達慕的地點也選在他們停留之處,邀請的是出事周邊範圍的部落呢?
“頭兒,那多爾袞說了什麼沒有?殺了這麼多人,總不至於連個藉口都沒有吧?”林遠待達林臺說完,開口問道。
達林臺冷笑兩聲,“他們抓那五個兄弟時,我不服,腦後被人來了一下,暈過去了,沒聽到。”
聽了這話,大家這才注意到他後腦勺高高墳起一個包。
“後來聽其他人告訴我,那多爾袞說我等與察哈爾林丹汗勾結,意圖不利於大金,本該夷滅全族,黃臺吉大汗慈悲爲懷,這才只殺首惡,罰首領,讓我們以後好自爲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等與歸化城遠隔千里,再說林丹汗也看不上我們這些小部落。”林遠冷哼道。
“誰說不是,”達林臺也說道,“我看是女真人不知爲何對蒙古生了忌憚,找藉口削弱我們而已。”
別看達林臺大老粗一個,這番話卻道出了此次事件的真相。
察哈爾,又名插漢或察罕,原是蒙古左翼,也就是蒙古東部的盟主,科爾沁、喀喇沁和蘇尼特這些大部落,以前都臣服於他,首領被稱爲林丹汗。
天啓七年,不知什麼原因,有說被建人所逼,也有說爲報祖先被蒙古右翼逼遷遼東之仇,總之,林丹汗率整個察哈爾部全體西遷,擊敗右翼,攻佔了蒙古的政治中心-歸化城,但蒙古東部各部就此失去了領袖。
適逢新登基的崇禎,“銳精邊事,欲矯時弊”,盡革塞外蒙古之“賞”,在女真的威逼利誘之下,“於是東邊諸部落羣起揚去,盡折歸建州,而建騎直叩宣、大矣”。
察哈爾西遷之前,素來就與後金不對付,雙方都視對方爲一統大草原的最大勁敵,西遷之後,還於崇禎元年爆發過戰事,彼時,東部蒙古曾出人出力,襄助後金,兩邊自此結下了仇怨。
當然,當時也有不少心向察哈爾的蒙古民衆給林丹汗通風報信,此番西進震懾蒙古諸部,經多爾袞首議,黃臺吉和范文程完善後的“減丁”策略中,爲了師出有名,殺戮武士、羞辱首領用的藉口就是勾結察哈爾,圖謀不軌,倒也還算是有些水平。
“好了,林遠,能說的我都說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以後有時間慢慢查探,現在我問你,你可願成爲這個小小部落的首領?”說完自己的遭遇和對女真意圖的判斷後,達林臺突然問道。
“啊?!”還在沉思的林遠被這句話問懵了,“頭兒,你纔是咱們的首領,你這話...?”
“我時日不多,很快就不是了。”達林臺搖頭道。
不待衆人回過味來,達林臺大聲問道,“我欲讓林遠來做首領,諸位有沒有意見?”
衆人面面相覷,現場一片安靜,他們這種小部落,首領一職基本上是由上一任指定的,不過大部分是世襲,即便是少量沒有血脈關係而成爲首領的,也是蒙古人,像達林臺這樣,讓漢人做首領的,還真是聞所未聞。
“頭兒,我可是漢人!”林遠急忙推辭,突然出現的這個情況,就連他自己也是始料未及。
達林臺卻不理他,大聲說道,“誰要有什麼意見,現在趕緊說,不說話我就當你們都承認了啊,誰要是事後反悔,可別怨我死後去找他麻煩。”
剛纔是“時日不多”,現在是“死後”,一旁的志文從達林臺的話中聽出了不對勁兒的地方。
蒙人們仍是無人說話,顯然是默認了達林臺的話。
“沒有意見,是吧!”達林臺順着看了一眼這些部衆,“那好,林遠,跪下吧。”
林遠不明所以,先是要他做首領,現在又要他跪下,這到底是要鬧哪樣?
不過當他看到達林臺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流露出無盡的悲哀時,還是依言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