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了口氣,錢管事說道,“牧仁啊,你就別去觸黴頭了。”
“哦,那我改天再來。”牧仁愣愣地說道,完全沒有聽懂錢管事話裡的意思。
“這段時間都別來了。”錢管事告誡道,“就算你趁人不備,溜進大帳,那也是自討苦吃...”
話音剛落,“噹啷”,一道清脆的響聲從不遠處的大帳裡傳出來,如果沒聽錯的話,那是瓷器被摔碎的聲音。
錢管事急忙拉着牧仁,一路小跑,遠遠離開大帳,找了個僻靜之地,眼見四周無人,才低聲反問,“大帳裡的動靜你都聽見了?你覺得唐吉思大人現在的心情如何?”
“碗都摔了,還能有好?”牧仁有些喪氣,“多謝老師,我幹活去了。”
“別急着走,”錢管事喊住牧仁,埋怨道,“你這孩子恁犟,我不是和你說過,要是缺糧,就來找我,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糧食吃不完,放在那兒還容易生蟲,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錢管事年紀已然不小,但在蘇尼特這些年,仍是孑然一身,唐吉思給他的錢糧,一個人的確用不完。
牧仁衝錢管事拱拱手,“老師教導牧仁識字讀書,本該牧仁孝敬您的,怎可反過來吃您的糧食,不可,萬萬不可。”
錢管事哭笑不得地看着牧仁,“蒙古人裡面,怎麼出了你這麼個異類,竟比我還要迂腐,那我問你,哈森怎麼辦?你難道就眼睜睜地看着他病死嗎?”
“這...”牧仁爲之語塞,一時陷入兩難的境地,要了錢管事的糧,與他心中爲人處事的準則相悖,可如果不要,那哈森恐怕就真沒幾天好活了,作爲兄長,又於心何忍。
“好了好了,”錢管事見他爲難,主動說道,“那糧算我借你的,以後有了還我就是,如此,總可以了吧?”
牧仁又猶豫了一會兒,才緩緩點頭,“老師放心,牧仁定會還你。”終究是救兄弟哈森的心理佔了上風。
“那你記好了,晚上幹完活來找我,別讓人看見。”錢管事仔細叮嚀,他的糧食雖然有些富餘,可也不能隨便外借,要是讓人看到牧仁從他那兒拿糧,接踵而至的借糧大軍他可應付不了。
見牧仁點頭應下,又交待道,“這兩天干活仔細些,別讓人抓了小辮子,成了他們的出氣包。”
“老師,這唐吉思大人到底怎麼了?”牧仁不傻,錢管事鄭重其事地告誡,他很快就醒過味兒來,肯定是唐吉思心緒欠佳,將火兒都撒到了他手下的管家身上,這些人受了氣,當然也要找個出氣的地方,像牧仁他們這樣幹活的,無疑就是最好的受氣包了。
“別問了,牧仁,知道的事情多了,對你沒什麼好處,我先走了,你也趕緊幹活去。”錢管事邊說,邊轉身走了,嘴裡不知嘟囔着什麼。
牧仁站在原地,目送錢管事離開之後,才朝羊圈走去,有些狐疑地說道,“一千五百兩銀子?乖乖,能買多少糧啊?”
剛纔錢管事離去之際,牧仁分明聽到了他嘴裡的抱怨,“...還價,要一千五百兩的現銀,這讓我上哪兒去湊啊?”
......
百無聊賴地嚼着草根,牧仁伸了個懶腰,剛仰天躺下,想想又坐了起來。
他現在連條狗都沒有,家裡人都吃不飽,哪還養得起狗,早送人了,放羊全靠自己。
錢管事臨行前讓他小心行事的告誡猶在心中迴響,讓牧仁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現在別說丟只羊,就是哪隻羊一不小心摔一跤,受點小傷,恐怕也會被管家痛批一頓,然後藉機再扣點口糧。
不過總算牧仁選的地方不錯,這裡是個小山谷,周圍有幾座小山包圍着,羊羣在谷底悠閒地吃着草,牧仁只需坐在半山腰,就能對下面的情況一覽無遺。
山雖然不高,確切地說,只能算小丘陵,但不論哪隻羊要想躥上山坡逃逸,牧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需騎上馬,沿着山坡追趕,很快就能用套索將它擒拿回去。
他的坐騎,一隻灰色的母馬,跟在他身邊,也正低頭吃着草,馬不像狗,不養是不行的,沒有馬連活兒都沒法幹,不過他們這樣的人家,也只能養母馬,好歹能擠點奶出來,公馬是養不起的。
“咕嚕嚕...”腹內一陣叫喚,將牧仁從呆滯中喚醒,該吃東西了。
牧仁站起來,從馬鞍上解下一個皮囊,拔下塞子,聞着飄出來的酸味,忍不住皺起眉頭,裡面裝的,是酸奶疙瘩。
天氣熱,鮮奶放不住,發酵酸化之後能多放兩天,是他們外出幹活必不可少的吃食,只不過頓頓都吃這玩意兒的話,胃裡容易反酸,着實難受。
只是現在牧仁哪裡還有挑剔的資格,就算是酸奶疙瘩,想痛痛快快地吃飽也不可能,能墊吧墊吧肚子,把飢火壓下去一些,也就不錯了。
屏着氣,仰脖擡頭,牧仁灌下一口酸奶疙瘩,任它緩緩流入胃中,肚子裡有了東西,終於不再抗議,叫聲漸漸沒了。
低頭看看谷底的羣羊,只只都拖着長長的羊毛,步履蹣跚,顯然行動已經有些不便了,牧仁深感頭痛,他也知道,這羊毛不剪是不行了。
天氣越來越熱,說不定哪天,某隻羊就會毛長被熱病,再說身上負擔重,又熱,體力都會多消耗些,草自然也會多吃些,牧仁辛辛苦苦找的這塊草場,或許經不起它們吃上幾天的,到時候還得另找草場,這又是一項讓牧仁感到頭疼的活計。
但剪羊毛可是實實在在的一件苦差事,又熱又累,沒點體力還真吃不消,偏偏牧仁現在吃不飽,缺的就是體力。
還有事後羊毛的處理,更是件糟心事兒,得先收集歸攏,然後再挖坑埋了,放任不管的話,羊把自己的毛吃進肚子裡那就麻煩了。
要不今年偷個懶?把羊毛堆在一起,一把火燒了?牧仁有點拿不定主意,這樣做固然省力,可火一起,對草場多少有些破壞,天又旱,要是引起大火的話,那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