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你讓下邊兒人打聽的那件事兒,有着落了。”書房內,中年文士身着長衫,右手懸臂,正在揮毫疾書,一個僕役進來躬身稟報道。
“什麼事兒有着落了?”文士並未停筆,仍在揮筆疾書,邊寫邊問。
“就是...就是那隻馬隊的事兒。”下人回道。
“哦?”正低着頭寫字兒的文士眼中精光一閃,神色激動,不過很快就被他掩飾了起來,又接着寫了兩個字,纔將筆放到硯臺邊,隨後走回椅子坐下,“仔細說說。”
“是!一隻馬隊,約莫兩千匹馬的規模,黃昏的時候路過咱們良田屯堡,往東八里堡去了,如果不出意外,就是老爺您交待要留意的馬隊了。”
“看清了麼,有這麼多馬?”文士問道。
“看清了,老爺,小的還派人跟了一段路,這隻馬隊今晚在東八里堡外紮營,的確是規模龐大。”
“嗯,”文士點頭讚許,“跟了這麼一趟,還看到了些什麼?”
“一千多匹馬馱的都是羊毛,沒有馬車,也沒有腳伕,對了,漢人沒幾個,蒙古人不少,似乎還有幾個...生女真,和老爺您描述的差不離。”
“沒看錯?”
“錯不了,老爺,雖然都換了漢服,但這幫韃子身上那股羊羶味兒,隔着老遠都能聞見。”僕役動了動鼻子,就好像真聞到了那股味兒似的。
“好了,做的不錯,下去吧。”中年文士強忍激動,貌似平靜地吩咐。
“是,老爺!”
待下人退出書房後,文士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無聲地大笑着,合該他發財啊,範家的乾股看來是他的了,這隻商隊既然已經出了宣府,那這涿鹿集多半就在保安州了,再過去可是京師,範家有人和他說過,涿鹿集不在京師一帶,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這裡是保安州州府所在-良田屯堡,保安州夾在宣府和京師之間,雖然地貌狹窄,但勝在位置緊要,既不歸順天府管轄,也不在宣府的邊鎮範圍內,真正的上司,是宣大總督,這麼小小的一個州,在地位上甚至比一般的直隸州還要高些。
良田屯堡雖是州治,其實並不在整個州的正中位置,反而離宣鎮很近,過了宣府與保安兩地的交界之處-雞鳴山,步行一天即可抵達,若有快馬,半天也就到了。
良田屯堡名爲堡,實際上有一箇中等縣城的規模,本是一個軍堡,但因地處京師到宣府的必經之處,自邊貿大興之後,逐漸繁華起來,小商號衆多,大商社也在此地有據點,天啓後期,更將州治都遷到了此處。
不過自成爲州府後,良田屯堡管理日趨嚴密,進出不那麼方便,逐步停止了擴張趨勢,其東部二十餘里東八里堡轉而興盛了起來,按現代的觀點,算是良田屯堡的衛星城。
如此一來,既方便了良田屯堡的管理,又不影響各大小商家的利益,官府樂見其成,商人也很滿意,算得上是官民兩相宜了。
中年文士姓尤名鴻遠,乃是保安州的同知,上任知州年老致仕,新的知州尚未到任,眼下整個保安州的大小事務,他尤鴻遠一言而決。
不過別看尤鴻遠眼下春風得意,但他心知肚明,自己不過一個區區秀才,乃是捐錢得的官,這輩子做到一州同知也就到頂了,要想執掌一州一縣,做真正的父母官,沒有實打實舉人乃至進士的功名,是根本不可能的。
既然升遷無望,千里爲官,能讓他動心的,就只有黃白之物了。
身爲同知,執掌一州財務,即便之前頭上壓着知州,這些年下來,尤鴻遠也沒有少撈錢,只是和隔壁宣府同僚一比,就有些相形見拙了,張家口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就在那裡擺着,人家光吃孝敬,也能力壓他一頭。
前兩年尤鴻遠費勁心思,終於搭上了範家的路子,就指望着能給範家搭把手,人家手指縫裡隨便**湯湯水水,也要強過自己在保安州刮地三尺。
奈何保安州雖然位置緊要,但在範家面前就什麼都沒有佔到,僅僅只是邊塞到京師之間的必經之地,想要幫上什麼大忙,還真輪不上他,在範家面前露個臉,討個好的機會都很少,好處自然也沒有拿到多少,是以尤鴻遠一直心有不甘。
不過機會總是有的,前些天範家在此地的大掌櫃專門宴請了他,要尤鴻遠密切留意一隻即將到來的隸屬涿鹿商社的商隊,同時還要打探出這隻商隊的落腳點,也就是涿鹿集的所在之地,席間向他透露,不論是誰,只要是把這事兒辦好,搞垮了涿鹿商社,範家家主範軒老爺親口承諾,將分他半成乾股。
尤鴻遠聽完,當場眼都紅了,半成乾股,聽上去不多,可他知道,自己就是當一輩子同知,恐怕也撈不了這麼多錢。
只是涿鹿集這個名兒着實耳生,尤鴻遠在保安州呆的時日不短,各地名稱怎麼都會有個印象,偏偏這個涿鹿集聞所未聞,如此看來,涿鹿集若不是某個小得不能再小,聽都沒有聽說過的集鎮,就一定是這家商社根據根據自己的名稱,從而定下來的內部稱呼,外人不得而知。
既然如此,再打聽什麼涿鹿集的所在之處,就是浪費工夫,尤鴻遠把關注的重點,放在了這隻特徵明顯的馬隊上,只要他們到了自己的地盤,再派人跟蹤下去,不就能知道涿鹿集在哪裡了麼。
哼哼,只要這些人在保安州,那就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尤鴻遠得意地想道。
對了,自己怎麼忘了交待,要他們繼續追蹤這隻馬隊了呢?真是興奮過頭了,尤鴻遠懊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要不然現在叫人進來,吩咐下去?算了,顯得自己不夠穩重,反正今晚他們要在東八里堡過夜,吃過晚飯再安排也來得及。
等等!涿鹿商社,涿鹿集?
尤鴻遠突然覺得“涿鹿”二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說過,這感覺他之前就有過,今天更加強烈。
書房內來回踱了幾圈,尤鴻遠終是沒有想起來,只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