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決定腦袋,腦袋決定思維。
雖然這是程世傑與寧海軍將士爆發了自寧海軍成軍以來最嚴重的衝突,然而在這個衝突,其實還真沒有過錯的一方。
要說孟恩和寧海軍將士錯了嗎?
事實上,他們並沒有錯,他們只是考慮到將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爲自己提前謀化一條後路,這有錯嗎?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只是人之常情,這並沒有錯。
更何況,他們只是想借建奴之手,除掉京城裡的那裡混蛋,那些國之蛀蟲,平心而論,這確實是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然而,問題是,站在程世傑的角度來說,這件事是就像這就像是後世的一個非常有名的段子:“一個瘋子在鐵軌上捆了五個無辜的人,另外一個軌道也捆了一個無辜的人,現在一輛火車疾駛而過,你可以改變火車的行車軌道,你會不會板下軌道,犧牲一個無辜的人來保留另外五個無辜的人的生命呢?”
現在的程世傑只是站在軌道旁邊的那個人,歷史巨大的慣性,他沒有能力阻止,但是他卻可以板下軌道,改變火車行駛的方向。
犧牲掉寧海軍將士的生命,固然可以減少損失,就相當這條軌道上的一個人,而京畿百姓就是那五個人。可問題是,寧海軍雖然在程世傑的心目中是職業軍隊,雖然說程世傑不止一次給他們培訓,他們不應該向程世傑效忠,而是向這個國家效忠,可是在寧海軍將士心目中,他們並不是職業的國家軍隊,而只是程世傑個人的私軍。
他們不欠大明朝廷任何東西,而虧欠的是程世傑,他們可以毫不猶豫的爲程世傑去死,就像現在,爲了喚醒迷茫中的程世傑,他們不惜用自刎的方式,用鮮血刺激醒程世傑。
程世傑還在考慮這個問題,事實上,這個問題近乎是無解的,當寧海軍將士不惜一切代價去阻擋建奴南下,寧海軍將於肯定會犧牲,會有無數將士戰死,難道說,大明百姓的命是命,寧海軍將於的命是命嗎?
作爲軍人戰死沙場是命運的歸宿,可問題是,這場戰爭完全是一場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發生的不必要戰爭。
如果長城防線的明軍將士盡心盡責,利用長城關隘,頑強抵抗,就算寧海軍將士都拼光了,他們心中不會有怨言,這是一場生存的爭奪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雙方立場不同,自然爲了自己的民族和國家可以流盡最後一滴血。
可問題是,花費大明二百多年時間,無數金錢和血汗建立的防線是被自己的人刻意開放的,他們的真正的目的就是爲了對付九邊總理程世傑。如果程世傑當初不接受這個九邊總理的官職,說不定他們不會出此下策。
程世傑在思考,如何才能解決這個問題,其實後世已經有試圖解決這個問題,就像電影《拯救大兵瑞恩》,這涉及到了一個抽象的哲學思考,用八個人去換一個人,到底值不值,瑞恩的命是命,米勒上尉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這個電影在思考生命的價值到底如何衡量,如果站在程世傑的角度,殺光京城裡的大明官員,他不會皺一下眉頭,那些官員中有些人德行還不錯,可是大部份人都該死,可問題是,就像拉攏何燧和喬兆林,只是一部分官員的行爲,而不是所有官員的行爲。
大明在京城的官員,還有很多人是兢兢業業,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們並沒有參與這場陰謀,難道說,毫不理由的殺死他們,就是正確的?因爲他們是讀書人,就該死嗎?
程世傑拿着砍刀,瘋狂地砍着帳外的栓馬柱,用砍木樁的方式發泄着心中的憤怒,直到一把刀砍得佈滿豁口,程世傑這才顫顫巍巍走向中軍大帳,程世傑的背影顯得異常的孤獨、落寞,讓人心疼。
看着他那落寞的指影,周寧皺起眉頭,有些不忍。
他還是頭一回看到程世傑這樣子,以前程世傑可不是這樣的,哪怕天塌下來他也能笑呵呵的頂上去,那燦爛的、陽光的、帶着幾分桀驁不馴的笑容極具感染力,看到他笑,他們就會覺得心安,天塌下來也能當被蓋。
可是現在,他的臉上再也看不到笑容了,寧海軍的統帥受傷了,被他們傷了!
周寧轉身望着身邊的李信:“我們是不是過份了?”
李信默然良久,嘆氣:“大帥太善良了,不管做什麼都想做得十全十美,他既希望這個沉痾難起的國家能夠重新振作,重現輝煌盛世,又希望不要流血,這怎麼可能呢?他太天真了。”
李信說到這裡,他笑了笑:“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壞事,我們不正是因爲他這份天真和堅持而決定追隨他的麼?如果沒有這份天真,這份堅持,他就不是程世傑,更不會有那麼多人傑甘心爲他效力了。”
孟恩苦笑道:“他對我們失望了,真的,太失望了,我感覺得到!”
“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一直希望整個寧海軍都像他那樣沒有任何私心雜念,全心全意守護這個國家,出現這種情況,他當然會失望。其實我們也想像他那樣的,但是……我們是大明的將領,註定做不到,有太多太多的人在拖我們後腿,或者在暗中盯着我們,只要我們露出一絲破綻,他們就會撲上來將我們撕成碎片,哪怕爲此毀掉整個國家也在所不惜!”
李信一臉堅定地道:“不想再出現現在這樣的危機的話,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那些垃圾通通都掃進垃圾桶去,將所有污垢全部抹掉,讓整個國家重新變成一張白紙!”
只有白紙才能描畫出最美的藍圖,想在一張滿是污垢的紙上面作畫是不可能的,哪怕是畫聖也做不到。
周寧嘆了口氣道:“就怕大帥受此打擊,一蹶不振了!”
“等我們做完這些事,再向大帥道歉吧!”
李信近乎冷酷地道:“將來再向大帥和盤托出,大不了,用我的命,向大帥賠罪!”
周寧道:“動用我們能夠動用的力量,將建奴即將南下的消息散佈出去,讓百姓跑吧,能跑多少是多少,能逃多少逃多少吧,至於那些不想逃的,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了!”
李信接着道:“我們寧海軍的運輸隊,從現在起停止向京城輸送糧食!”
孟恩道:“最好是提前部署!”
“如何提前部署?”
“一旦那些人主動撤退,肯定會有不少潰兵。我們提前安插一部分人數,分散到這些潰兵中……”
“你想學謝志良?”
李信搖搖頭道:“謝志良只所以能夠成功,有很大的偶然性因素,首先他是太原鎮總兵,平時對將士們還不錯,深得軍心,太原鎮的兵馬,主要是山西人,爲了守住平定州,也是保護他們的親戚。可是宣府東路,遵化府這邊的軍隊,大都不是北直隸人,客軍作戰,百姓死傷再多,跟他們有多少關係?”
“李參謀長,您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們掌握大股潰兵,讓他們挾裹着百姓,一路南逃,哪怕是強迫着百姓南逃,也總好過在京畿等死!”
程世傑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他閉着門,誰也不見,什麼事情都不幹。
就這樣枯坐了一夜,到了天亮時刻,程世傑似乎想通了,事實上他並沒有想通,他只是想抽身離開這個漩渦,你們想怎麼做,那就怎麼做吧,他只想帶着他的兒女離開這個世界。來一個眼不見爲淨。
“來人!”
侯肆躬身道:“大帥,請示下!”
“備車!”
時間不長,程世傑的專屬馬車房車被準備好了,原本程世傑的馬車房車是四駕馬車,可是隨着夏爾馬的到來,程世傑的馬車換成了兩駕馬車。不過這輛馬車雖然裡面的東西沒有換,可是車廂卻做了優化。 車廂採取了防彈式護盾,不過這樣以來,車輛也重了很多,幾乎相當於拉了兩千多斤,程世傑躺在馬車上,他彷彿感覺就像製造機器人,現在機器人有了自己的意識,已經開始獨立思考。
寧海軍有了自己的意識,也就不再需要程世傑了。
“大帥,我們去哪?”
“回遼東!”
程世傑想着逃避,想把自己的腦袋埋在沙子裡,當鴕鳥。
當然,作爲寧海軍的統帥,哪怕是程世傑要返回遼東,該有的護衛力量是不可能減少的,兩千餘近衛步兵,還有近千名近衛騎兵,足足三千餘人馬,負責保護程世傑的安全。
此時的程世傑躺在馬車裡,他彷彿是泄氣的皮球,一點興趣都提不起來。
程世傑的離開,並沒有影響寧海軍的運轉,事實上,程世傑也非常懶惰,他將遼東的政務交給了遼東管委會,軍務交給了總參謀部,而且總參謀部的參謀團隊陣容相當豪華,他的離開沒有影響寧海軍的運行。
在程世傑離開後,李信、周寧、孟恩等人各司其職,首先把大量哨騎和情報人員給放了出去,緊緊盯着京津一帶的風吹草動,同時加強與大順軍的聯繫,確保對大順軍的控制。
在周寧的指揮下,五萬餘寧海軍安南軍團從大同和山西方向抽身,在大同鎮方向集結,在寧海軍總參謀部的預案中,一旦建奴南下,寧海軍的安南軍團五萬餘人馬,負責堵口子,防止戰事不利,建奴北逃。
京畿方向可以北逃的道路,只有三條其中一個在延慶縣境內的居庸關,一個在古北口,也就是密雲縣境內,白河古道也就是靖安堡,還有一個在永平府境內遷西縣的喜峰口。其他方向都是不適合大軍進出,偷偷摸摸通過幾百上千名精銳,輕裝人員尚可,大規模部隊南下,建奴唯有從這三個方向。
同時,寧海軍總參謀部防止建奴軍攻下北京之後乘勢南下,在保定、天津建防線,以備不測,畢竟李信他們只是想借他們之手割掉這個國家身上的毒瘤,從來沒有想過要把這錦繡江山讓給他們。
……
京城,東直門,一座不起眼的宅子裡,這是寧海軍風組的據點。
馬興正在向陳國棟彙報剛剛接到的情報,作爲寧海軍的監軍高起潛被不名勢力暗殺,無論朝廷是如何處置,可寧海軍卻不能不管。
畢竟打狗還需要看主人,無論高起潛在寧海軍內部是什麼地位,可是他卻打着寧海軍的標籤,這件事就不可能善罷甘休。
至少要調查清楚,是誰在針對寧海軍。
馬興拿着情報道:“根據情況顯示,高公公被伏擊前,京營調動了兩千餘人馬,前往西山剿匪,這兩千人馬,攜帶火炮十數門,還有一千兩百餘支火炮,戰馬共計兩百六十餘匹!”
“什麼規模的土匪,值得動用兩千餘京營?”
“目前不得而知!”
馬興苦笑道:“這支部隊是京營遊擊將軍周遇吉率領,七天之後,他率領殘部返回,後在三天前,被兵部委任爲太原鎮總兵官,現周遇吉已經赴任!”
“那就請周總兵見個面!”
“這恐怕不好吧?”
“也對,朝廷也要臉的,那就……周遇吉這一次前往太原履職,應該帶着不少人吧?”
“隨行有八百餘人馬!”
“八百餘人馬?這個數量未免多了一些!”
陳國棟道:“周遇吉身邊查查誰升官最快,最好是趁機抓幾條舌頭!周遇吉不能輕易動他,他身邊的人應該可以動!”
“那卑職親自去一趟!”
然而,就在馬興剛剛準備離開京城,陳國棟問道:“延慶那邊有沒有最新的情報?”
馬興疑惑的道:“還如平時一樣,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將軍,您自己看吧!”
陳國棟看到送來的情報,孟恩帶頭向程世傑逼宮。
屁股決定腦袋,腦袋決定思維。無論孟恩的本意是什麼,他在脅迫程世傑,在陳國棟眼裡,這就是造反。
陳國棟道:“孟恩現在何處?”
“還在延慶!”
“周遇吉的事放一放,我們就直接去延慶!我倒要看看是孟恩想造反,還是周寧想造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