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御花園召對(上)

“李總兵,前面便是紫禁城了。”

李嘯隨着曹化淳等一衆太監,離開永定門甕城,一路北行,從正陽門進內城,經過棋盤街、燈市、城隍廟市、內市等熱鬧場地,再從麗正門進入皇城,再經過承天門,全體人員在此下馬,再步行過了端門,便終於來到了紫禁城的正式入口,午門。

聽了曹化淳的輕聲介紹,面對着面前那巍峨浩大的紫禁城,這座代表了中國古代建築最高成就的巨大建築羣,李嘯心下,感慨萬千。

中國古代,將天空中央分爲太微、紫微、天帝三垣。紫微垣爲中央之中,是天帝所居處。明朝皇帝自謂應天承命,故將皇宮定名爲“紫微宮”(紫禁城之名由此而來)。

整個紫禁城皇宮的範圍,周長六裡一十六步,南北長960米,東西寬760米,面積0.72平方千米,爲南北向的長方形。宮城內壓在中軸線上的有七座主要建築物,以乾清門爲分界,分爲前後兩部分,即前朝後庭。前三殿爲奉天殿(嘉靖四十一年改爲皇極殿)、華蓋殿(同上改爲中極殿)、謹身殿(同上改爲建極殿),後三殿爲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宮城周圍有護城河,寬達52米,稱爲御河。

明朝的建築師們,把紫禁城中最大的奉天殿(後名太和殿)佈置在中央,供皇帝會見朝臣及重大儀式所專用。奉天殿、華蓋殿(中和殿)、謹身殿(保和殿)象徵天闕三垣。三大殿下設三層臺階,象徵太微垣下的“三臺”星。

以上是“前廷”,屬陽。以偶陰奇陽的數理,陽區有“前三殿”、“三朝五門”之制,陰區有“六宮六寢”格局。

而“後寢”部分,屬陰,全按紫微垣佈局。中央是乾清、坤寧、交泰三宮,左右是東西六宮,總計是十五宮,合於紫微垣十五星之數。而乾清門至丹階之間,兩側盤龍六個列柱,象徵天上河神星至紫微宮之間的閣道六星。午門在前,上置五城樓又稱“五鳳樓”,爲“陽中之陰”。內庭的乾清宮爲皇帝寢宮,與皇后坤寧宮相對,在寢區中的乾陽,爲“陰中之陽”。

明代的建築師們,一直秉持這種中國獨有“陰陽合德”建築思想,成就了皇宮紫禁城獨特而宏大的中國韻味。

見得李嘯發怔之狀,曹化淳心下暗笑。

他已見慣了,那些第一次來到紫禁城下的官員們這副同樣的神情,紫禁城散發出來的那種天家威嚴氣度,足以讓每一個第一次來到它面前的人,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威壓之力。

畢竟,這裡可是大明帝國的心臟,是整個帝國最高權力所在之地。

就連當年曾爲大明龍虎將軍的努而哈赤,也深深地被大明紫禁城的氣度所震懾,這個長於東北冰天雪地荒山野嶺的酋長,在覲見明朝的萬曆皇帝時,那態度堪稱畢恭畢敬。

曹化淳當然不會想到,其實李嘯並沒想那麼多,他僅僅是在思考中國古代建築的特點罷了。

因爲御花園在後殿乾清宮一側不遠,離景山亦是頗近,李嘯一行人便繞過前殿,徑過後殿而去。

繞過前殿後,李嘯注意到,在前殿的東南處,復有一大片建築羣,在這片建築羣的一塊空地上,一個頭戴飾着東珠的元青色羊絨韃帽,身着繡着三爪團龍的天青色對襟小襖配藕色褲子,腳上是千層底的布鞋,一身打扮是利落乾脆,透着一股子昂揚勁氣的七八歲小孩子,正與一羣小太監,在空地上玩得正歡。

見李嘯扭頭眺望,曹化淳笑道:“李總兵,那位便是太子爺,這塊兒宮殿,便是太子所居之東宮,從前往後,依次是東華門,文淵閣,體仁閣,文華殿,端敬殿。。。。。。”

李嘯久久地凝視着,那個正與一衆小太監們歡樂奔跑的孩童朱慈烺,聽着他遠遠傳來的咯咯笑聲,表情十分複雜,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隨後,李嘯又在曹化淳的引領下,繞過了巍峨宏大的前後宮殿羣,又轉了幾處巷子,才終於到了皇帝正在其中休息的御花園內。

李嘯注意到,這御花園,面積雖不甚大,卻是匠心別具,曲徑通幽,在一衆巍峨肅然的宮殿建築中,有如一個靈動而別緻的存在。

李嘯等人一路行過,只見香花異草,虯榕翠綠,假山聳峙,碧池瑩澈,一派旖旎風光。花園中從景山引來的一股活泉,激越清透,環流不息,灌溉花園的各處草木。園中更有不知身在何處的宮女彈琴吹弦,樂音琅琮,誘人暇思。

在一個名叫洞天閣的小亭處,曹化淳緊急教了李嘯一些,等會如何覲見皇帝的禮節,然後便帶着李嘯,直往皇帝憩息的翠華亭處。

李嘯遠遠地看到,一個身着明黃色龍袍,頭戴鉸金翼善冠的年輕人身影,正在亭中閒坐,手中端着青花描龍精瓷杯,正目眺遠方,自斟自飲。他的身後,兩名小太監正手執拂塵,垂手侍立。

這個人,便是崇禎皇帝了。李嘯心下暗道。

“皇上,山東赤鳳總兵李嘯,已遵諭令,前來此處覲見皇上。”曹化淳先行一步,入亭內通報。

“臣,山東赤鳳總兵李嘯,叩見吾皇陛下,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嘯嘴中大聲唱諾,一邊按曹化淳所教禮節,在翠華亭外,行三跪九叩之禮。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李嘯啊。”

聽了年輕皇帝那充滿疲憊的聲音,李嘯心中不由得一抖。

“李愛卿,且平身說話。”

“謝皇上。”

李嘯站了起來,雖未擡頭,卻依然偷偷瞥見,前面那個身穿明黃龍袍的年輕人,已從椅上轉過身來,正一臉微笑地看着恭敬肅立的他。

瞥見崇禎皇帝的面貌時,李嘯心下十分感慨。

他看到,這位大明帝國的年輕皇帝,今年雖不過二十六歲,卻是老相徒顯,神情憔悴,兩鬢竟已有點點白髮,眼圈發黑,雙目無神,完全沒有自已想象的那般聖上天威之相。

李嘯心下暗歎,爲了挽救這個衰老潰爛的大明帝國,這位殫精竭慮日夜煎熬的崇禎皇帝,方會這般消沉憔悴吧。

只不過,在歷史的大勢面前,想要挽回這天傾之局,實在是讓這個才具平平的年輕人,勉爲其難了。更甚一點來說,現在內外交困戰亂不休的明帝國,更有如一個巨大的火爐一般,把居於上位崇禎,每天無休止地活活燒烤,直至死亡的到來。

“不錯,李愛卿英武非凡,氣概豪邁,真真我大明之虎將也!”

崇禎將李嘯上下打量一番,忍不住捋須讚歎。

李嘯尚未回話,崇禎又笑道:“李愛卿,聽聞兵部的奏報,你大戰韃虜,斬獲首級數千,俘虜數百,這般大功,朕心甚悅啊。以朕觀之,李愛卿,實爲我大明官軍之典範也!”

聽了崇禎的誇獎,李嘯急忙又俯身而拜:“末將得立微功,實託聖上之洪福也!皇上這般誇讚,微臣心下着實惶愧。”

崇禎大笑着站起身來,虛扶起李嘯:“李愛卿,朕這般誇你,自是當得!要是吾大明朝內,邊鎮衆將,皆能有你這般英勇善戰,爲國盡忠,則吾大明天下,早已平定多時了,如何今日還是戰火紛飛,不得安寧啊。”

李嘯向崇禎深鞠一躬,慨然道:“皇上言重了,末將乃大明臣子,爲皇上盡忠,爲大明效力,自是本份。陛下所指,末將定投效驅馳,不敢稍怠!”

崇禎一臉欣賞地看着他,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對曹化淳說道:“大伴,就在這翠華閣內,賜李愛卿酒宴,朕卻有許多話,要與李愛卿長談。”

曹化淳應諾而去,很快,一桌簡單的酒宴在亭中擺了上來。

端坐在長桌下首的李嘯看到,自已面前,擺着一壺酒,四樣小菜,一碗米碗,還有一碟醃蘿蔔,和一碟雪裡紅。

他再偷眼瞥去,發現坐在長桌上端的皇帝面前,竟也是同樣的酒食,心下不由得又是一陣感嘆,史書說崇禎之性極節儉,看來確是實情啊。

特別是,在去年被流寇端了鳳陽皇陵後,下了罪已詔的皇帝,更是不停地減膳撤樂,這日常生活,估計連京城的中等富戶也不如了。

只是,饒是皇帝如此節儉,大明帝國卻依然窮困不堪,財政瀕於崩潰,兩相對比,李嘯不勝唏噓。

這時,曹化淳替崇禎,將酒杯滿斟。另有一名小太監,給李嘯滿上。

李嘯注意到,小太監倒入酒杯中的酒水,竟是高度數的燒酒,而不是普通米酒。而且,他偷眼看到,崇禎面前的,是個小杯,而李嘯面前的,則是個大杯。

他心下不覺一緊,崇禎此舉,卻是何意?

莫非。。。。。。

“李愛卿,請滿飲此杯!這杯酒,朕替天下百姓,謝過李愛卿。”

崇禎在上首,向正沉吟着的李嘯,舉杯致意。

李嘯連忙起身,然後舉杯向崇禎躬身致意,再將這滿杯燒酒,以一種恭敬的姿態,灌入口中。

燒酒度數很高,入喉有如火燒,李嘯強忍着沒有咳嗽,這一大杯下肚後,能明顯感覺臉上發燙。

他舉着飲盡的空杯,向崇禎一示杯底後,再恭敬坐下。

上面的崇禎,舉杯微笑着輕舐了一口。

一旁的小太監,又趕緊給李嘯滿上。

李嘯還未來得及夾菜,崇禎的話語又在他耳邊響起。

“李愛卿,請再飲一杯!這杯酒,朕替祖宗社禝,謝過李愛卿。“

李嘯聞言,又急急起身,再將這滿杯燒酒,一口飲盡。

又一大杯下去,在燒酒的強力作用下,李嘯感覺眼前模糊,喉中刺痛得難受,頭腦一時竟有些發懞。

上首的崇禎,再次微笑着小舐了一口。

李嘯重新坐下,在吃了幾口菜後,崇禎勸酒的話語,再度在他耳邊響起。

“李愛卿,這第三杯酒,是朕替吾皇家宗族,謝過李愛卿。“

頭腦有明顯有點暈乎的李嘯,很想拒絕崇禎這次勸酒,只不過,他迅速想了想,還是起身再恭敬地一飲而盡。

第三次大杯燒酒喝完,李嘯感覺頭腦暈乎乎的,眼前景物一片朦朧,喉頭幾乎就要燒起來了一般,額頭上的青筋都在劇烈地彈跳,有些站不穩的他,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

見到連飲三大杯燒酒的李嘯,臉紅眼惺,醉態明顯,崇禎臉上的笑容卻愈見燦爛,他揮了揮手,曹化淳會意,領着所有的太監悄然退出亭外。

只不過,給李嘯倒酒的小太監,在退出亭外之前,卻換了一大壺茶過來,重新用杯子給李嘯滿上,以讓他醒醒酒,不致於醉得太厲害。

李嘯給自已連倒了三杯茶水,全部喝盡後,才感覺喉嚨與胃腸稍微好受了些。

這時李嘯擡起頭,正碰上崇禎迎過來的目光,君臣二人,目光中皆滿是深意。

“愛卿,你可知,朕爲何要令你連喝三大杯燒酒麼?“崇禎臉色漸漸肅然,他直視着李嘯,緩緩說道。

崇禎這般問話,李嘯不是笨蛋,心下其實已然明瞭。

早在喝第二杯時,他便已猜道崇禎令自已連喝三大杯燒酒,是何用意了。

只是,他在嘴上卻說道:“微臣惶恐,安敢揣摩聖意。”

“咳,愛卿啊,現在這亭中,只有吾君臣二人,再無六耳,難道還有甚話,不能傾心而談麼?”崇禎搖頭嘆道。

李嘯擡起頭,看似醉意朦朧的眼中,卻隱隱有精光射出,他低聲地回了一句:“莫非,陛下有事以詢微臣,故意令微臣飲醉,以求實言?”

崇禎嘆了口氣:“正是此意!朕今番令你前來,實不想聽你一些虛詞迎奉。這般諂上之話,朝中諸臣每日言之,早已令朕厭煩不堪,實是殊無甚益。”

崇禎頓了下,目光中滿含期待地對李嘯說道:“故而,趁李愛卿你率軍援京之機,朕着實想聽聽你,對現在大明時局的真實看法與建議。”

聽了崇禎的話語,李嘯感覺喉嚨中似有東西在涌動,有種不吐不快的感覺。

不過,他還是剋制住了頗有醉意的自已,想要傾吐的衝動,而是低下頭,沉吟不語。

“愛卿可是擔心,說出了甚刺耳之話,恐惹朕不快麼?“崇禎見李嘯沉吟,又急急而道:“你放心,此間之話,出你之口,入朕之耳,再不會有第三人聽到。縱你有言辭不當之處,朕念你酒醉,亦不加以責罰,如此,李愛卿可願對朕說實話了麼?”

李嘯輕嘆一聲,起身離椅,伏拜於地,大聲道:“吾皇真聖明天子矣!微臣得陛下這般剖心相待,安敢不盡言。“

崇禎連忙虛扶起他:“那就請李愛卿,對朕一一詳細言之。“

李嘯站起身來,卻不就坐,而是直視着崇禎期待的眼神,緩緩了說出這句話:“陛下,以臣之見,眼下若要真解我大明危局,最爲緊要之事,不過八個字。“

“哦,哪八個字?“

“外和清虜,內滅流寇!“

李嘯目光如電,一字一句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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