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嘯率領赤鳳營兵馬,從京城返回了山東赤鳳城之時,阿濟格率領的侵明大軍,也終於返回了瀋陽。
沒有任何人來迎接他們。
儘管入宮通報消息的騎兵已去了多時,但一直沒有迴音傳來。這支徵明歸來的清朝大軍,人馬散亂地站在冷清的盛京西郊,彷彿被人遺忘了一般。
阿濟格心下又愧又怒,卻無可奈何。
他心下知道,這次徵明,雖然還有衆多擄獲,但折損了統帥揚古利和大將譚泰,還有過萬的兵馬損失,那心胸狹窄的皇太極,恐怕不會輕易饒了自已。
一旁的阿巴泰,同樣是滿臉惶愧之色。
二人都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待着他們。
又等了多時,總算有宮中太監,手中端着一道聖旨,帶着十來名官員,從盛京西門中,冷着臉,踱步出來,來到了阿濟格的大軍之前。
阿濟格阿巴泰二人,慌忙跪地聽旨。
“皇帝諭令,着徵明統帥阿濟格、副帥阿巴泰二人,立即入宮覲見,其餘部衆,各回本營,一衆擄獲錢糧人畜,由戶部官員接收。欽此。”
太監毫無表情地念完這段話,然後冷冷道:“請多羅武英郡王接旨!”
“奴才接旨。”
阿濟格輕輕一咬牙,從太監手裡接過聖旨。
這時,一旁的阿巴泰注意到,太監宣完旨後,後面的軍兵明顯喧譁騷動了起來,很多人臉上都是憤憤不平之色。尤其是一衆蒙古兵與漢軍,臉上的怒色更甚。
媽的,這算怎麼回事?!
咱們辛辛苦苦徵明打仗,攻州克縣,血戰廝殺,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現在倒好,押着俘虜與繳獲返回盛京,竟沒半點賞賜,一句話就把咱們給打發回去了。
真他孃的豈有此理!
見得衆人發怒,阿巴泰倒也機靈,急忙向衆人表態,溫言挽慰,說讓衆人先行回營,等會見了皇帝,定會向皇帝提出,讓朝廷儘早給他們頒下前程與賞賜。這才稍稍抑住了衆人的憤怒,喧譁吵鬧之聲有所收斂。
秋風蕭蕭,落葉紛飛,面色沉重的阿濟格與阿巴泰二人,跟着宣旨太監,從西門入城,一步一步向盛京皇宮走去。
兩人都感覺,這段沉默前行的路程,彷彿是前所未有的漫長。
宣旨太監帶着二人,終於來到清寧宮外,便讓二人在外等候,自已先去通報。
不多時,宮內傳來消息,讓他二人入宮覲見。
阿濟格與阿巴泰,兩人眼神複雜地對望了一眼,終於都硬着頭皮,走入清寧宮內。
入得殿後,阿濟格阿巴泰二人,迅速地注意到,清寧宮中,除了一臉嚴肅,端坐在龍椅之上的皇太外,另有豪格、范文程兩人,侍立於一旁。
“奴才阿濟格,拜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奴才阿巴泰,拜見皇上,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唔,阿濟格,阿巴泰,你二人跪安吧。”
“嗻!”
阿濟格從地上拍打衣袖起身,他迅速地瞥見,一旁的豪格眼中,那滿是憤怒的目光,正有如刀子一般,象自已狠狠刺來。
而豪格旁邊的范文程,臉上也隱現惋嘆之色,一副雖不情願,卻不得不介入紛爭的表情。
阿濟格心下長嘆一聲,扭過頭去,故作不見。
“阿濟格,此次徵明,戰果如何啊?”
龍椅上的皇太極,臉上依然十分平靜,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稟皇上,我徵明大軍,共擄獲了人3萬2千餘人,畜4萬7千多頭,收編明朝降軍3000多人,另獲糧草八十九萬石,黃金2000多兩,銀子二十一萬八千多兩,綢緞6千多匹。”阿濟格臉上努力堆起笑容,用恭敬的語氣對皇太極說道。
皇太極臉上突然抽搐了一下,他象牙疼一般咧了咧嘴。
“阿濟格,阿巴泰,你二人此次徵明,有這般繳獲,雖不甚巨,亦算是有功了。只是,朕想問下,我軍此次徵明,我軍兵馬損失,卻有多少?”
皇太極淡淡的話語,卻讓阿濟格阿巴泰二人,瞬間變了臉色。
“奴才稟奏皇上,本次出征,我軍共折損兵馬一萬三千餘人,其中滿州軍兵7000餘人,蒙古兵與漢軍各約3000人。”
阿濟格報完這段話,狠狠地咬了咬牙。
旁邊的阿巴泰,亦深深地垂下了頭。
“這便怪了,不是說,那明軍皆士氣消沉,不堪一戰,畏我軍如虎嗎?爲何我大清軍兵,竟折損如此之多?”
皇太極話語冰冷,臉色十分難看。
阿濟格還未說話,一旁一直在壓抑着自已情緒的豪格,搶先一步大喝道:“阿濟格!虧你這廝在出徵前還敢口出狂言,說什麼要全勝而返。卻未想到,你這廝如此無能,竟折損我大清恁多兵力!尤其是我正黃旗部的揚古利、譚泰竟然盡死於明軍之手,還折損了六千五百餘精銳正黃旗滿洲軍兵,佔了大清折損兵力的一半!我正黃旗精銳兵將,幾乎就此全毀啊。你這個狗屁統帥,斷斷難辭其咎!”
豪格對損兵折將的阿濟格這般痛恨,其實是有原因的。
因爲,在阿濟格率軍出征時,皇太極曾向他承諾,待徵明大軍回返後,恢復原本已已取消的正藍旗建制,並讓他來擔任旗主。
皇太極這句承諾,讓豪格十分欣喜。
自鑲黃旗被皇太極從自已手中收回後,豪格一直苦於沒有屬於自已的獨立力量,現有若能得到正藍旗,豪格相信,這將成爲自已在政治上進一步晉升的重要籌碼。
而現在,正黃旗的精銳兵力,竟被這混帳阿濟格折損了大半,兩黃旗兵力頓時大減。因此,豪格也知道,自已想順利接手正藍旗,怕是不可能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那現在斷了豪格晉身之階的阿濟格,自然被豪格恨之入骨。
被豪格這般痛罵,阿濟格臉色猙獰,濃密的鬍髯一跳一跳地抖動,牙齒咬得格格響,若不是顧忌上面的皇太極,依他的暴躁性子,怕是要與豪格當場打起來了。
一旁的阿巴泰,臉色亦極爲難看,他嘴脣哆嗦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豪格,不可造次!”
還是龍椅上的皇太極叱斥了一聲,讓還想說出更多憤怒之辭的豪格,把痛斥的話語,生生憋了回去。
阿濟格打扦跪地,長嘆一聲,向皇太極奏稟道;“皇上,我軍此次出征,原本勢若破竹,所向披靡,之所以會突然損失恁多兵力,全是因爲明軍中,那個李嘯率部橫來攪局,多設詭謀,方使我軍不備,中其奸計,此致兵力折損,尤以正黃旗部爲甚。奴才身爲統軍大將,損失兵將,確難脫其責,請皇上責罰!”
阿濟格說完這段話,刷地伏跪於地,埋首不起。
皇太極並未說話,而是把冷冷的目光投向一旁垂首肅立的阿巴泰身上。
“阿巴泰,你且實說,那李嘯,究竟是用何法,方得滅了我恁多軍兵!”
皇太極的話語,隱含着無可言說的憤怒,充滿了一種鋼鐵般的凜凜威壓。
阿巴泰刷的一聲跪地,立刻顫聲稟道;“稟皇上,那狗賊李嘯,先在宣府北路,建得偌大一座雄峻金湯城,便以此城爲憑依,投拋震天雷,轟殺我軍將士一千五百餘人。隨後,此人率兵馬入援北京,攻克譚泰鎮守的鎮邊城所,斬殺譚泰,擊殺並俘虜我軍四千五百多人。接下來,此人假扮我軍,並假傳軍令,誘殺了揚古利次子塔瞻及正黃旗部三千精銳軍兵。最後,此人再率部假扮我大清軍兵,詐開房山縣城城門,幾乎攻殺守城的全部大清兵馬,統帥揚古利,被李嘯發箭射中,身負重傷,好不容易率着殘部,來到奴才處報信,便因傷重不治,殉國而死。”
阿巴泰說到這裡,小心地擡了擡頭,見到皇太極一臉鐵青。他嘴角囁嚅着,不知道還要不要再說下去。
“說下去!”龍椅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阿巴泰竟忍不住打個了寒噤,繼續說道:“隨後,那李嘯撤軍進入京,憑城固守,奴才與統帥阿濟格,在北京城外誘敵三日,明軍始終龜縮京城,不肯出戰。奴才無奈,因考慮到統帥揚古利與大將譚泰皆已陣亡,此爲大事,需得早回盛京稟服皇上方好。於是,我與阿濟格二人商議,決定就此收兵,北返我大清。以上奴才所述,句句皆是實情,請皇上查之!”
清寧宮中,一時間,有如死了一般寂靜。
皇太極的大胖臉在輕輕哆嗦,表面平靜心下卻極其惱怒的他,手指顫顫地擡起,指着地上下跪的阿濟格與阿巴泰二人,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心痛啊!
要知道,大清國中,滿州八旗的常備兵力,纔不過六七萬人,這阿濟格竟一下就折損了7千滿州軍兵。而損失最爲嚴重的正黃旗部,竟有六千五百名滿洲軍兵,就此煙消去散,不復存在。要知道,這些精銳的戰力,乃是大清在無數次征戰中,才培養起來的虎狼之師,卻沒想到這些兵馬,竟以這般窩囊的方式,全折在了李嘯的手裡。
這簡直是在用鋒利的小刀,切割皇太極的心肝啊!
這個狗入的李嘯,一再壞朕的好事,實在是朕的一生之敵!
李嘯,你且莫得意,朕總有一一,誓要砍了你的狗頭!
皇太極心中極其惱怒,好不容易纔控制了自已的心緒。
一道寒光,從皇太極眼中劃過。
哼,阿濟格,你這折損兵將的無用蠢材,若非爲顧慮大清初建,萬事求穩,朕早就要取你項上人頭了!只不過,既然你讓我正黃旗部,遭受如此重大之損失,那我定要從你們的兩白旗中,將損失被回來!
“阿濟格,你身爲統軍大將,折損兵馬,喪我將帥,實是罪無可恕!朕就是將你就此拿入刑部大獄,亦不爲過!但朕念你此次出征,多有辛勞,擄獲也還算可觀,朕便對你從輕發落了。現在,爲補正黃旗之損失,朕罰你正白旗與鑲白旗,各出五個牛錄,補入正黃旗中。另罰銀子兩萬兩,雕鞍馬二十匹,甲冑三十副。所罰之銀兩物件,作爲賞賜給本次出征有功將士,以爲懲戒!”
“皇上仁慈,奴才甘願受罰。”
阿濟格咬着牙,伏首認罪,心中卻是暗恨不已。
操!辛辛苦苦徵明數月,結果卻非但沒有賞賜,竟還這般受罰,唉,自已能找誰說理去。
皇太極頓了頓,那冰冷的聲音又再度響起:“阿巴泰!”
“奴才在!”
“你雖爲副將,但亦有輕忽之責,不可輕脫。朕罰你出銀一萬兩,以賞賜本次出征有功將士,你可服氣?”
“奴才服氣,叩謝皇恩。。。。。。”
阿巴泰心中極度黯然,臉上卻還滿是恭敬從命之色。
見二人皆無異議,皇太極輕嘆一聲道:“阿濟格,阿巴泰,你二人跪安吧。”
“嗻!”
“嗻!”
見二人站起來後,皇太極換了一種語重心長的語氣,對他們繼續說道:“阿濟格,阿巴泰,你二人都是我大清難得的能征慣戰之將領,是本汗可以倚重的傑出兄弟,朕希望,你二人就此吸取教訓,牢記此次徵明的過失,爲明年我大清征伐朝鮮,重新作好準備!”
皇太極打算征伐朝鮮,其實是有慎重考慮在其中的。
在清朝建國後,皇太極事先曾將此事通報朝鮮,希望朝鮮參與勸進。朝鮮聞訊大譁,積累近10年的憎惡、羞辱情緒一併迸發。朝鮮臣僚紛紛痛切陳詞,“使彼虜得知我國之所秉守,不可以幹紀亂常之事有所犯焉。則雖以國斃,可以有辭於天下後世也”。在一片慷慨激昂的氣氛下,仁祖李倧拒不接見清朝使團,不接受其來書。清朝使團大怒,離開漢城,沿途百姓“觀者塞路,頑童或擲瓦礫以辱之”。該年四月,皇太極在瀋陽正式舉行稱帝大典,朝鮮使臣羅德憲、李廓拒不下拜。
於時,皇太極下定決心,要好好教訓一下不聽話的朝鮮,準備就在明年年初,以朝鮮背約忘恩爲由,征伐朝鮮。
皇太極認爲,通過對朝鮮的武力征服,可迫使其與明朝斷絕臣屬關係,轉而向清稱臣納貢。這樣一來,朝鮮若降清,無異於又斷了大明一臂。
阿濟格,阿巴泰二人聞言,眼中皆不覺一亮。
“請皇上放心,我等定會吸取教訓,爲皇上效力驅馳,爲我大清開疆拓土!”二人幾乎異口同聲地拱手回答道。
在令阿濟格與阿巴泰二人退下後,皇太極以一種憂心忡忡的語氣,對范文程與豪格說道:“現在看來,這幾年下來,這李嘯,越發成爲我大清難惹的勁敵了。”
“此人端的可惡!要不,汗阿瑪你下令,着兒臣帶一衆兵馬,再度入關,先把他這金湯城攻下來再說!”豪格在一旁氣咻咻地說道。
見豪格說此氣話,皇太極輕嘆道:“阿濟格領兵馬十萬,尚只能從李嘯的金湯城處繞行而過,你以爲,李嘯那城池高峻的金湯城,是這般易下的麼?且我大清已欲征伐朝鮮,如何又可輕易變更既定之計劃?”
豪格猶欲相爭,皇太極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這時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范文程,以一種低沉的語氣說道:“皇上,臣以爲,李嘯現在勢力漸長,如不早除,恐爲大清之巨患啊。還是要想辦法,剷除此人,我大清方可消除最大之隱憂矣。”
皇太極嘆道:“範學士之意,朕心何嘗不知!只是眼下,我滿洲兵員受損太多,連既定的明年一月底征伐朝鮮之計劃,都恐要因此推遲時日,更遑論再度入關去消滅李嘯了。此事,只能從長計議了。”
讓皇太極沒想到的是,他一說完,范文程卻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冷笑道:“皇上,臣以爲,要除去李嘯,卻不一定非得我大清親自動手,要殺他的人,也許正在明朝內部。”
“哦,範學士之意是?”
“借刀殺人。”范文程前趁一步,目光中寒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