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守將巴喇瑪,和一衆護衛騎兵一起,默然地呆佇在海城北面城門上,他們揚頭北望,目光越過城下那密密麻麻重重圍困的唐軍軍陣,每個人的眼中,都流露出對援兵的強烈企盼。
只不過,他們在這城門上佇守了兩天,那曠茫的遠方,除了似乎白濛濛的一片,除了似乎永無休止的漫天飛雪,就什麼都不可見到了,巴喇瑪朝思夜唸的援兵,半個影子都不曾見。
也不知道爲什麼,隨着時間的推移,巴喇瑪心頭,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焦慮與擔憂,各種各樣的雜亂念想在他心頭紛紛泛起,讓他在表面的平靜下,心裡有如壓了塊巨石一般喘不過氣來。
巴喇瑪努力讓自已心緒平靜下來,至少在表面上作出一副深沉若定的狀態,有道是,將爲軍眼,如果連自已這個守城大將都心思不寧,惶然不可終日,那城中的守軍,怕是隻會愈發鬥志低沉,人心思散了。
“主子!主子你看!從那邊來了一大隊人馬!”
巴喇瑪身旁的一名白擺牙喇護衛,忽地手指東北方向,一臉驚愕地大叫了起來。
巴喇瑪順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在那天地蒼茫的盡頭,在那漫天飛灑的飄飄白雪中,在東北處的地平線上,彷彿突然出了一個模糊的不停涌動的細小黑點。
漸漸地,那黑點越變越大,驟然變粗,變成了一條粗線的形狀,不多時,這條粗線又有如香灰般散開,變成依稀可見的兵馬,而這隻兵馬的方向,無疑是正衝海城方向而來。
這股急急而來的兵馬,莫不是我大清的援兵麼?
巴喇瑪能感覺到自已的心靈,彷彿打了強心劑一般猛地跳動起來,這一瞬間,彷彿自已渾身上下,彷彿充滿了生命的力量,激動不已的他,彷彿接下來就要從椅子上彈跳而起。
只不過,巴喇瑪迅速地聽到,城下圍城的唐軍陣中,立刻也響起了連綿的歡呼聲,這一刻,他原本激動無比的心,立刻被沉入了冰湖之底。
“不好!主子,來的不是我軍援兵,而是唐軍的兵馬,看他們打着唐軍的旗幟!“旁邊的護衛,忽然又高聲尖叫起來,發顫的聲音中,包含着深深的恐懼。
巴喇瑪臉年的潮紅迅速退去,轉而呈現一種朽木般灰白的色彩,他艱難地伸出手去,從旁邊一名護衛手中拿過千里鏡,顫顫地平託在手,朝着這股向海城疾行軍的唐軍舉望而去。
千里鏡中,他清楚地看到,數面紅底黑字的巨大唐軍軍旗,在這支隊伍的最前頭招搖飛舞,旗幟下面,裝備精良的唐軍陣伍中,將士們身上的鎧甲與兵器,似乎正閃爍着微弱的點點寒光。望着這支一眼看到不到的敵軍隊伍,巴喇瑪心如刀割。
不過,他那沮喪無比的心靈,忽地愈發揪緊,有如一塊被捏得極緊的海綿一般,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水份。
因爲,他又清楚地看到,在這支唐軍陣伍中,竟然夾雜着極多的清軍俘虜。這些被剝去盔甲,露出剃得發青的頭皮,每個人都凍得瑟瑟發抖的清軍俘虜,有如一柄極具威力的大錘,將巴喇瑪心中最後一絲希望與幻想,擊得粉碎。
”主子!這些唐軍中,似乎有極多的我軍俘虜,莫非,他們是從東北的白狼谷來的?是在白狼谷中打敗了我軍援兵,然後挾大勝之威,來我海城之處迫降我等麼?“
旁邊的護衛又高聲尖叫起來,他的聲音滿是恐懼,伴隨着粗重的呼吸聲。
巴喇瑪痛苦地閉上眼睛,然後一聲悠悠長嘆。
完了,大清的援兵,定是在白狼谷被唐軍徹底消滅,現在的自已,只剩這三千軍兵孤守海城,再沒有任何援兵會前來救援了。
這樣的局面,可謂已是徹底陷入死局了。而這樣的死局,哪怕是孫武再生,諸葛重生,只怕亦是無能爲力了吧。
望着越行越近的唐軍隊伍,巴喇瑪的頭腦中,只剩一片迷茫。
此時此刻,全體清軍守兵,哪怕再笨的人,也知道現在的自已,面對的是一個怎麼樣的局面了,城頭佇立的清軍,人人臉上滿是惶恐不安之色,更有多人,已然是雙腿在微微打顫。
而與惶然不安充滿恐懼的清軍守兵截然相反的是,城下的圍城唐軍,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洶涌的氣勢,讓這冰冷徹骨的雪天,竟然充然了勃勃的生氣與無邊的喜悅。
約半個時辰不到,這隻遠來的唐軍隊伍,終於來到海城北門之外,在這時,城外的唐軍的歡呼聲與喝彩聲,似乎也到了激動的頂點,氣衝霄漢,動如春雷。
唐軍統帥李嘯,微笑地環顧了一眼四周激動的唐軍的將士,落滿雪花的臉上,笑容欣慰非常。
李嘯擡起手,朝一旁的喀喇木招了招,喀喇木應聲而來,隨後,李嘯對其低語了一番,喀喇木臉露恍然之色,然後連連點頭以示知曉。隨後,他又帶上兩名護衛,一道朝南面的海城北門,疾馳而去。
在看到唐軍陣中,那喀喇木又帶着兩名唐軍護衛,朝自已坐鎮的海城北門前來時,巴喇瑪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他當然知道,喀喇木又來這裡,是想要幹什麼。這些該死的唐軍,無非是想趁着現在殲滅了清軍援兵,氣勢大盛之際,再度前來迫使自已投降罷了。
巴喇瑪在心頭暗歎,也許,在看唐軍看來,現在唐軍新勝,清軍援兵全滅,城中恐慌不已,守兵鬥志低落,這般對其種種有利,而對自已萬般不利的條件下,自已的投降,應該是手到擒來,再無難度了。
巴喇瑪想到這裡,嘴角卻撇成一個兇狠的角度,一雙三角眼中的目光,也徒地凌厲了起來。
哼,你們這些該死的唐軍,想通過這樣的手段,就來逼迫本將投降麼?呸,本將絕不答應!
巴喇瑪心裡清楚,唐軍雖然滅了清軍援兵,便畢竟缺乏攻城器械,而要等他整治好攻城器械,或是再從營口運來攻城火炮,卻是至少要個七八天左右的時間,而如果因爲下雪導致的路途擔擱,唐軍想對海城發動進攻,極可能會要個十多天亦有可能。
也就是說,巴喇瑪現在,其實並不會對唐軍立即攻城有太大的擔心,畢竟他們現在雖然將海城重重圍困,同時也滅了清軍的援兵,但真要攻城的話,這個七八天的準備時間是無論如何也有必要的。也就是說,現在的自已,還是至少有七八天的時間,再來安排未來到底如何安排。
巴喇瑪想到這裡,心中忽然多了些底氣,他輕吁了一口氣,沉靜地看着唐軍使者喀喇木越行越近,然後停在結冰的護城河外。
喀喇木纔剛勒住馬蹄,還未來得及喊話,城頭的巴喇瑪已忍不住率先大喊起來:“狗奴才,你又來此作甚,莫非還要賊心不死,再勸本將投降這些漢狗不成?!本將知道,你們定是已將我大清援兵,在白狼谷設伏消滅了,故想以此來威脅迫降本將,但本將告訴你,本將現在雖是孤城寡兵,卻定會與海城共存亡,爲大清捐軀,爲朝廷效死!本將決不會與你這無恥醜類一樣,出賣主將腆顏求存!”
聽了巴喇瑪這滿是怨氣與羞怒的話語,喀喇木卻並沒有生氣,他捋了捋落滿雪花的鬍鬚,笑着回道:“巴喇瑪,你先別生氣,也別太激動,我這次來,並不是來勸降的,而只是和你,談談合作的條件。”
巴喇瑪一愣,他眨了眨眼,不明白喀喇木怎麼會換了這樣一種說話的方式,這個傢伙,怎麼會突然和自已談起條件來了,這個傢伙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巴喇瑪略一猶豫,便又大聲回道;“你這廝聽好了,有甚話就直說,少來彎彎繞!另外,本將告訴你,你我現在乃是極度敵對之狀態,說甚合作事宜,豈非笑談?”
喀喇木聽完,卻又搖了搖頭,笑道:“巴喇瑪,我話未說完,你如何便這般齒強牙硬地加以拒絕。我想對你說的是,我家李大人作了個決定,對於現在的你來說,卻是活命的絕佳良機,你爲何說不肯聽我把我好好說完呢?”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城頭的巴喇瑪又是極不耐煩的一聲大吼。
喀喇木一聲輕嘆,便大聲道:“巴喇瑪,你聽好了!李大人說了,他可以給你開出的條件是,只要你獻城反正,他不要求你立刻準允你帶着親隨將領與一衆護衛,北返遼陽離去,李大人保證不傷你等性命,就連爾等的財貨也可一併帶走。另外城中投降兵馬,李大人也保證一個不殺,全部加以接收。怎麼樣,這個條件,夠可以了吧?”
聽到喀喇木這般喊話,巴喇瑪還未說話,他旁邊的一衆護衛,已已是竊語聲聲,很多人的眼中,開始閃爍着亮光。他們的話語,巴喇瑪聽得一清二楚,他當然知道,他們現在的心思是什麼。
那就是,如果他們能跟着自已離開海城,從而保得一條性命的話,他們是極爲願意的,更何況,唐軍還準允他們帶走自已的私有財產,這對於他們來說,可謂是極大的恩賜。
巴喇瑪迅速地在心中權衡了一下,卻是陡地有股涼意從脖頸處立刻泛起。
他知道,唐軍這個條件,已把旁邊的一衆護衛與親隨將領說得人人心動了,如果自已強行反對衆人的意見,強行要與唐軍對抗到底,那麼,也許將來砍在自已脖子上的的那把刀,不是唐軍的刀劍,而是這些自已的手下人那鋒利的腰刀。
唐軍的這一手挑拔之計,真他孃的夠狠哪。
巴喇瑪狠狠地咬了咬牙,扭頭左右互看了一番,卻見到自已的手下們,正用一種期盼甚至哀求的眼光看着自已。
巴喇瑪一聲長嘆,知道現在的情況,確實已是形勢比人強了,只不過,現在的他,對於唐軍的這個條件,卻還並不滿足。更何況,唐軍的話,究竟有多少可信度,這個誰也不敢打包票。
如果自已這一衆人等,真的離城而去,那麼,唐軍若在路上截殺自已,絕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他想了想,正欲開口發問,下面的喀喇木,彷彿已想到了他會要如何說話一樣,立刻笑着大聲說道:“巴喇瑪,你可是在擔心我家大人說話不算話麼?告訴你,只要你能及時將這海城交於我軍,李大人根本就沒有殺你的心思。”
巴喇瑪冷冷一笑,卻道:“你這話說得,我卻不信,李嘯與我等大清將士,已是生死仇敵,他如何會突發善心,願意發我等一條生路?若是本將獻了海城,率衆離開之際,他若突然舉兵來襲,我等豈不是隻能束手就擒?”
巴喇瑪說完,喀喇木卻又笑道:“巴喇瑪,你這話說得,好象我們李大人是專門來騙你,才這般說話一樣。告訴你,對於你這樣的的小人物來說,李大人看你其實有如一隻小螞蟻一般,你的生死,李大人根本就不看重。說得難聽點,你這樣的小人物,李大人縱殺你一百人,也無甚意義。”
喀喇木的話,說得巴喇瑪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還未說話,喀喇木又說道;”巴喇瑪,你也不好好想想,李大人之所以率唐軍精銳,遠征清境,歸根到底,還是因爲受了你們肅親王的邀請,才決意介入現在清朝內部的紛爭之中,以力扶豪格最終登上清廷的大位。你也知道,現在清廷之中,多爾袞與豪格互相爭權奪利,將來清朝的君主歸屬,到底落在誰在手中,尚未可知,你如何就這般一頭認定多爾袞會贏,就這般決然爲其效死呢?你就沒想過,要是將來,萬一是豪格勝了,你又該如何自處?你今天縱在這裡爲多爾袞效死,決死對抗肅親王邀來的援兵,只怕將來豪格登基之後,你卻最終還是難逃一個叛逆的罪名呢!到時候,你倒是死了一了百了,只怕你的子孫後代,你的家族親人,皆會因你而受到株連呢,這般嚴重後果,你難道就真的從未想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