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敏的猜測,應該說,是十分準確的。
就在流寇陣中鳴金大作之際,原本舉起令旗,正欲喝令前部軍兵衝鋒攻擊,去與流寇兵馬一道攻城的多爾袞,那高高舉在半空中的手,頓時僵住了。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一片蒼白。
不是吧?
在這般緊要時刻,這些天殺的流寇,竟然鳴金退兵了?
他佇耳靜聽,遙遙傳來的鳴金之聲,正清楚地告訴他,自已並沒有聽錯。
多爾袞那高舉的右手,終於緩緩地垂了下來。
多爾袞的臉色,複雜之極,他怎麼也想不通,怎麼人數是守城唐軍十倍的流寇,竟連攻上城池都做不到,就被唐軍迅速擊潰退兵了,這,這根本不合常理啊。
但是,這樣看似根本不合常理的事情,卻是擺在面前的事實。
而在他身旁,英親王阿濟格與饒餘貝勒阿巴泰,也都是一臉驚訝到不可置信的表情。
奶奶的,這打的什麼鳥仗,自已這邊還未動兵進攻,流寇就要退兵而去,這哪裡是在打仗,倒是簡直有如兒戲!
他們二人,將探詢的目光的望向主將多爾袞,卻見多爾袞黑着臉,一言不發。綿密的雨水順着他的金色帽盔邊沿滴滴下落,有如一首令人心煩的樂曲。
“攝政王,你看現在……”阿巴泰眨着眼,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他一語未完,多爾袞便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然後一臉無奈地說道:“罷罷罷,流寇已然退兵,單憑我軍之力,焉可撼此堅城。本王可不想徒勞無功,讓手下兒郎白白送死。我軍亦退兵回營罷,來日方長,再作計較。”
阿濟格與阿巴泰二人,目光復雜地對望一眼,最終只得無奈依令行事,下去傳達撤退軍令。
大雨滂沱之中,最前頭的清軍軍陣原地轉身,緩緩沉默後退,一掃方纔的囂張氣焰,他們人人低垂頭頸,象霜打了的茄子,更有如一羣喪家之犬。
原本氣勢煊天轟轟烈烈的山海關攻城戰,竟然這樣虎頭蛇尾的結束了。
撤退的路上,多爾袞心下十分不是滋味,他擡起頭,透過漫天雨幕仰望灰濛濛的天空,任憑雨水在臉上肆意縱橫。
馬上呆坐的他,有如一截沒有生命力的木頭,沒有人知道,此時的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而在此時,在城頭望着清軍無奈緩緩退去的祖大樂,心裡可謂樂開了花,不由得仰天大笑。
“痛快痛快!哼,你們這幫狗入的流賊與韃虜,你們不是要聯合進兵攻打我山海關嗎?怎麼現在,都他孃的一個個的都做了縮頭烏龜了?你們這幫廝鳥,攻城不下便撤兵逃跑,算甚本事。”祖大樂連連拍着堞垛,一臉的暢快何以言表。
副營長鬍賁亦是一臉激動:“祖營長,這些流寇與韃虜,經此一敗,定是肝膽摧裂,再不敢動取我山海關的心思了。依末將看來,現在我山海關之地,當可固若金湯高枕無憂矣。”
祖大樂點頭道:“正是如此。以本將觀之,流寇已然膽喪,至少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再不敢起攻打我山海關的心思。最終只怕還是會悄然撤回返回。而北面的清軍,原本就純爲助陣而爲,有利則上,無利則退,他們見流寇大遭挫敗氣餒不前,定然亦是氣沮,最終只能灰溜溜地撤兵回國。”
祖大樂與胡賁二人,在城頭縱情談論,如此快慰,而同樣在城牆上,看到清軍這般灰溜溜地遠撤而去的滿州統領豪格,心中滋味,卻是怪異莫名,說不清是歡喜還是煩憂。
剛纔唐軍與流寇的戰鬥,豪格雖然依命駐守城牆,並未親自下陣廝殺,但他親眼看到,唐軍的火器進攻這般凌厲兇狠,更有海陸一體式聯合防衛,到是讓他大開眼界。
而在短短半個多時辰裡,唐軍就迅速地打垮了流寇的進攻,接着又橫掃潰敵,大大擴充了戰果,甚至連來救援的流寇騎兵都被一舉擊滅,唐軍的這般輝煌戰果與強悍戰力,讓他不由得大驚失色。
一片歡呼聲中,豪格卻落寞地想到,唐軍這麼強悍凌厲,火器如此兇猛無敵,自已將來若真要起事,會不會,只怕最終亦會落得與流寇一般下場吧……
而更讓他內心抑鬱的是,流寇尚且膽敢前來攻城,而作爲清軍統帥的多爾袞這廝,竟然在兵臨陣前之際,生生地當了縮頭烏龜,讓自已與他大戰一場報仇雪恨的願望,就此落空。
這個狡滑又怯懦的傢伙,竟然讓他就這麼跑了。
一時間,豪格心下,忽然滿是悲哀。
他知道,自已想找多爾袞報仇,想要親刃此獠,只怕是不知要等多久以後了……
山海關此次守城大捷,迅速地被祖大樂用飛鴿傳信的方式,送到濟南城中。
唐王李嘯觀信後,十分欣喜,臉上笑意莫名。
他知道,流寇經此一敗後,定會全無戰心,而他們久久未得破關良策的情況下,那北京城中的李自成,最終只怕也會是要不得不同意,讓劉宗敏他們就此帶兵返回,以免在外虛耗無功,徒廢糧草。
而流寇一撤,作爲輔助的清軍,自然也只能跟着灰溜溜地撤兵回國,接下來這山海關城,當然全然無憂。
而流寇與清軍一旦撤走,自已接下來的用兵重點,當是掃滅南方的弘光僞政權了。
這根心頭的毒刺,一定要徹底拔除。
看現在的進度,可能再過三個月,第七鎮與第八鎮這兩鎮新兵,皆可練成。到那時,自已便可統兵南下,徑取南京了。
而只要弘光僞政權被從南京趕出,整個江南財賦之地盡歸自已,那自已將會如虎添翼,從而再無後顧之憂。接下來,無論是繼續掃滅殘餘的弘光僞政權,還是去擊滅各路流寇,抑或徑直北上攻打滿清,都是從裕自如,任隨自已心意了。
李嘯想到這裡,臉上泛起淡淡微笑。
站起身來,緩緩踱步來到牆上地圖處,他久久地凝視着南都南京的位置,然後拿出一面小紅旗,重重地在上面。
江南在手,天下我有。
到那時,該是自已橫掃六合,一統天下的時候了吧……
李嘯接到山海關訊報之時,劉宗敏派去京城傳信的信使,也正好把流寇攻打山海關戰敗的消息,報告給了李自成。
正在東暖閣飲酒的李自成,聽到這個可怕的消息,又聽完信使把這段時間的戰鬥經過,給全部稟報完後,他簡直驚呆了。
不是吧!?
十五萬大軍,師出近月,全然無功,反而先是被唐軍夜襲,折兵五千有餘,又在攻城作戰之際,竟連城池外的濠溝都未得進入,就被生生擊潰,全軍復折兵馬近兩萬,這樣窩囊的戰鬥,簡直就是一種恥辱!
要知道,這是大順朝立國以來,所遭受的前所未有的恥辱,就說是大順朝的國恥,亦不爲過。
騰騰怒氣,從李自成臉上涌起,他額頭青筋飽綻,一咬牙,將手中的酒瓶狠狠摜在地上。
砰的一聲爆響,精瓷酒瓶瓷片碎了一地,殘酒四處流淌。
闖王如此暴怒,嚇得旁邊幾名太監畏怯不已,噤若寒蟬。
“狗入的劉宗敏,真他孃的無能慫包!這廝如此無用,就知道搶女人泡女人玩女人,打起仗來就是一泡狗屎!十五萬大軍遭此挫敗,你還有何顏面,再率軍返朝!”李自成一臉猙獰之色,他扭過頭去,衝着旁邊顫慄不已的小太監厲聲吼道:“你他孃的還愣着幹什麼,快去,去把牛金星這廝給俺叫來!”
那太監不敢稍怠,應諾連連,頭點如雞啄米,隨即腳底抹油,衝出殿外,徑去傳報。
很快,牛金星快步來到東暖閣中。
跑得氣喘吁吁的他,還未來得及跪稟,就被李自成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硯臺,朝他腦袋狠狠砸去。
牛金星覷得親切,及時閃避,那珍貴的端州硯臺啾的一聲,擦着他的耳朵飛過,隨即砰的一聲爆響,在旁邊的樑柱上撞成碎塊。
“入你娘!媽個x!狗入的牛大眼子,你他孃的,天天給老子鼓吹要與清虜結盟去打山海關,這下好了,這山海關連塊牆皮都沒掉,那與俺們結盟的清軍,亦未損失半根毫毛,倒是咱們,結結實實地損失了兩萬五千餘精銳兵馬。如此重大的損失,都是你他孃的餿主意鬧的!”扔完硯臺的李自成,衝着牛金星唾沫四濺破口大罵。
牛金星抹了一把腦門參出的細汗,一聲輕嘆後,才緩緩稟道:“闖王,劉宗敏此戰之敗,其實真正說起來,既非是在下拙計之過,也非劉宗敏指軍無能,而是另有他因呀。”
“還有什麼原因,你他孃的休要狡辯!”李自成怒氣衝衝,依然不放不饒:“若不是你這賊廝出這鳥主意,說甚要與清軍聯合進攻山海關,我軍如何會遭這般大敗!告訴你,劉宗敏這廝鳥,他喪軍失陣,丟盡我大順軍顏面,俺自要狠狠地治他的罪。但牛大眼子你這廝,出這聯清共打山海關的破主意,其罪責亦是非小,俺也要重重懲治於你!”
牛金星見李自成如此憤怒蠻橫,心頭又恐懼又無奈,頓是又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
“闖王,你且聽我說來。”
“有屁快放!”
牛金星皺着眉頭,略一沉吟,便回道:“闖王,你可知,劉宗敏爲何在這山海關下,會遭到樣的挫敗麼?依我看來,倒非是他用兵之過,而是唐軍這次的守城方工前所未有,令我軍防不勝防,方有此敗也?”
“哦?何出此言?”
“闖王,你也知道,這山海關,憑山扼海,地勢險要,實乃天下第一雄關,本來就有以一擋十的實力,相當地難以拿下,只不過,爲了鞏我邊防,靖我邊疆,纔不得不派出重兵強硬奪取,此乃我大順朝野之共識也。”牛金星說到這裡,見李自成聽得仔細,遂又繼續說道:“本來,我軍若與往常一樣,派出重兵,不惜犧牲努力攻城,亦可拿下此等堅固關城。但現在,唐軍卻使出一獨門絕招,方讓我軍徒損軍兵,無功而返啊。”
“是何絕招,你他孃的少賣關子。”李自成皺起眉頭。
“闖王,唐軍的獨門絕招,便是水陸聯合防衛,這一招端的厲害。我軍從未遇到這種情況,前面與側翼皆遭猛烈攻擊,因此處處被動挨打,以致全軍冊潰,這樣的局面,倒是亦不爲奇了。”牛金星長嘆道:“唐軍施此狠手,倒是確出乎了在下之料,於今想來,亦是甚悔啊。只不過,唐軍這一招,只能用於山海關這類地勢特殊的地方,但如果我軍並不氣餒,轉而與清軍聯合攻擊其他的唐軍地界,當可再無此憂,一定能大獲全勝而歸。”、
“哦?那你倒是說說,我大順軍還能與韃子一道攻擊何處,方爲合適?”李自成明顯來了興趣。
牛金星眨了眨眼,立即拱手稟道:“這處地方,在下已然想過,就是唐軍現在據有的宣府北路!”
“宣府北路?”
“對,就是宣府此路。”牛金星目光灼灼,繼續說道:“我大順攻佔宣府大部地界後,宣府的明軍基本盡滅。那唐軍原定北鎮軍兵,遂利用宣府北路空虛無防的境況,大肆用兵,到現在爲止,整個宣府北路已盡落其手。實實令人可嘆。“
牛金星頓了下,復急急說道:”然而,現在的唐軍定北鎮,雖被改爲了唐軍第四鎮兵馬,其部下兵員與火器皆大大擴充,實力竟是增長了許多。但是,若其要面對我軍與清軍的聯合攻擊,在沒有水師幫助的情況下,他們想要保住這宣府北路,還是十分困難的。我軍當可與清軍一道,共分宣府北路之土,然後分別從北面與南面兩路進兵,令唐軍顧此失彼,最終只能放棄整個宣府北路,而龜縮於金湯城一隅之地。到那時,我軍與清軍再重兵圍城,聯合攻擊,定能將這唐軍第四鎮老巢金湯城一舉拿下!”
牛金星說到這裡,雙眼中滿是希望的光彩,他朗聲道:“有道是,世事不完滿,失意於東南,得意於西北,亦是好事。若此計得行,最終掃滅唐軍第四鎮勢力,則如同斬卻唐軍一臂矣!到那時,我大順軍再無後顧之憂,當可全力南下,掃滅殘明,爭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