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駐紮在木邦城外的唐軍營地,那有如熱浪般襲來的喧譁聲,終於歸於平靜之際,緬軍主將內山謬覺,才拖着疲倦的身體,從城頭緩步而下。
神情呆滯目光迷茫的他,有如一具木偶一樣,從城牆馬道上,一步又一步地機械而下。
行到半途,他擡起頭,看到天空那一輪昏暗的月光,不由得又是一聲長長地嘆息。
現在的自已,到底該怎麼辦?
現在唐軍四面圍城,想要帶領那剛剛大敗士氣盡喪的近四萬軍兵,從木邦城中突圍,已是完全無可能。那麼,自已能在這座防備簡陋又缺乏糧草的孤城中,守到援兵的到來嗎?
他相信,這些圍城的唐軍,一定會盡快攻城,以拔掉這個通往緬都阿瓦的大釘子,完全打通前往阿瓦的寬宏大道。
那麼,唐軍的攻城手段是什麼呢?
是傳統的攻城梯攻城埵方式?還是自已一直未曾見過的火炮攻城?內山謬覺心下,完全沒有底。
他當然希望是前者,這樣的話,自已在城中尚有兵力優勢,還能與唐軍對峙消耗一段時間,也許還有微小的機會堅持到援軍到來。
而若是唐軍真的運來了強力的火炮,這防備簡陋的木邦城,只怕結局堪憂。自已的最終結局,亦將會十分可悲吧。
對於唐軍究竟會作何選擇,內山謬覺的心下沒有答案,他雖一直在內心安慰自已,但潛意識中,依然滿是無可言說的恐慌。
在一夜的焦慮中,直到快天亮之際,內山謬覺才迷糊睡去。
當第一縷晨曦,從東面的天空顯露之時,唐軍陣中,便有淒厲的天鵝號聲,連綿響起。
天亮之際,唐軍終於開始攻城了。
聽到城外傳來的攻城號角,猶在宿醉中的木邦城守將內山謬覺,瞬間從睡夢中驚醒。
內山謬覺揉着發腫的眼睛,心下頓是又驚又疑,難道說,昨天唐軍方得大勝,今天就要一鼓作氣,又開始要攻城了麼?
就在這時,房門砰的一聲,被猛地推開,一名氣喘吁吁的親隨小兵,快步跑入。
“稟妙瓦底侯,大事,大事不好了!”小兵一臉驚恐氣喘吁吁地回答:“城,城外大批唐軍,正推着近二百門大炮,向我木邦城南門,一路喝喊着攻打而來呢!”
小兵的話,有如一瓢涼水,從內山謬覺頭上當頭澆下,他從牀頭一下了騰地站起,眼睛瞪得溜圓。兩顆因爲失眠而血紅一片的眼珠裡,滿是震驚到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是吧?!
唐軍真的有能力,僅過一晚上,就來攻打這木邦城麼?!
“走!快帶本將去看!”
“遵命!”
來到木邦城南門城頭的內山謬覺,順着小兵的臂指方向,驚恐地看到,在木邦城的南面,從圍得密密麻麻的唐軍陣中,總共推出了多達一百八十門相同大小的重炮,排成了一條筆直的直線,一齊緩緩前推。這些沉默前行的重炮,在朝陽的映照下,閃耀着隱隱的銀光。
180門閃着銀灰亮光的鋼製重型龍擊炮,被唐軍炮手,緩緩地推到了木邦南門外一千米處。接下來,唐軍炮手開始固定炮架,調整射角,裝填火藥與炮彈,很快就做了戰鬥準備。
這180門重型龍擊炮,沿着木邦城南面城牆右側一字排開,威風凜凜氣勢雄壯,那黑洞洞的炮口,直朝對面的木邦城牆,其凜凜氣勢,讓守城的敵軍,嚇得開始腿腳發軟。
好傢伙,這些火炮模樣這般嚇人,可以想象得出,一旦打放起來,威力將會何等驚人。
主將內山謬覺,人生第一次見到這樣可怕的巨炮,他的臉上,亦是冷汗刷刷直流。
而在這時,木邦城頭,還有許多從百姓中抽調出來,前來參與守城的男女青壯。對於這些人來說,都是人生第一次見到這樣奇形怪狀的巨大火炮,他們的臉上,除了有恐懼與擔心外,更有莫名的興奮與好奇。
嘰嘰喳喳低聲談論的他們,渾然不知,這些有着黑乎乎巨大炮口的重炮,將會是他們免費昇天的最佳工具。
看到唐軍這般昂然推着火炮前來,身經百戰的主將內山謬覺,幾乎憑直覺地感受到,如果放任唐軍這般攻城,一定會木邦城城牆造成極其可怕的損毀與打擊,這樣的結果,一定要在唐軍開始攻城前,想辦法加以阻止。
內山謬覺迅速想了想,便朝這些守城的軍兵與青壯大聲喊道:“各位休慌!我木邦城中,兵馬足夠,防備周全,唐軍想攻下這木邦城,我只怕他沒這麼好的牙口!另外,我城尚有兩千名騎兵,待這些唐軍火炮行近後,我軍可派出騎兵,殺出城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讓他們的火炮成爲一堆無用的廢鐵!“
內山謬覺此話一出,城頭的軍兵大受鼓舞,人心安定了不少,慌亂程度小了很多。
只不過,內山謬覺雖然嘴上這樣說,心頭並沒有底。
這些的唐軍火炮,真的會這麼容易,就被出城偷襲的騎兵給消滅嗎,那唐軍主將,又真的會防備如此疏忽嗎?會不會,只是自已一廂情願的猜想?
內山謬覺表面強作鎮定,心下卻是忍不住悄然喟嘆。
盡人事,聽天命吧。畢竟,想要阻止唐軍攻城,這是最後可行的辦法了。
內山謬覺長吸一口氣,迅速開始作戰安排,他下令,讓全城中那二千名騎兵,一齊等候在南門處,等唐軍火炮離得近了,再出城突襲,而這南面城牆,亦由他帶着精銳軍兵,親自把守。
令他驚訝的是,那些緩緩前行的唐軍火炮,在離木邦城南門外八百步時,就全部停住了。然後這些唐軍炮手極其熟練地就地裝填定裝火藥,用銃規測算間距,調整射角,開始準備射擊。
內山謬覺頓時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要知道,在他印象中的當代火炮中,最厲害的紅夷火炮也不過只能打到四百來步遠,怎麼這些唐軍火炮,在八百步外就停下來開始準備射擊了,他們的火炮,能打這麼遠麼?
難道說,是因爲唐軍怕死,怕被自已的騎兵會出城偷襲,纔在這麼遠的距離停下來,打算不加瞄準亂轟一通麼?
內山謬覺這般胡思亂想,當然是因爲他不知道,唐軍火炮的準確射程,其實可達一千步,現在之所以提前了兩百步,是因爲考慮到了這木邦城,相比於周圍地勢,城牆底部有專門加高,故而,唐軍炮手要考慮仰角與拋射度,唐軍纔會將這些火炮進一步提前距離,以便更有效的擊垮城牆。
就在內山謬覺胡亂猜疑之際,這時,他們遠遠地聽到,唐軍陣中,傳來微弱的喝喊聲。
“預備!”
“放!”
內山謬覺遠遠地看到,唐軍炮陣前,一名軍官模樣的人,手中舉着的紅旗,用力揮下。同時,他一聲暴喝,180門口徑巨大,打放三十二斤炮彈的鋼製重型龍擊炮,立刻齊齊打響。
“砰!”
“砰!”
“砰!”
“砰!”
……
連綿而起震破耳膜的巨大炮聲裡,180門重型龍擊炮的炮口,立刻飄起腥紅的餘焰,閃騰起刺目的金色火光,在濃密嗆鼻的滾滾白煙中,180枚烏黑的32斤重的巨大烏黑鐵彈,帶着死亡的嘯音,向木邦城的南面城牆,狠狠撞去。
沉悶厚重的巨大撞擊聲中,這100枚烏黑的32斤鐵彈,彷彿長了眼睛一般,以均勻分佈的狀態,狠狠地打中了整個南面城牆右側。
整個木邦城的南面城牆右側,瞬間出現近一百個大洞,每個大洞邊緣,粗大破裂的紋線密如蛛網,肆無忌憚地向擊圍蔓延,大片的城牆磚塊飛濺裂開,一片塵霧瀰漫,整個南面城牆,象得了哮喘病一般在劇烈的顫抖。
在南面城牆上,大批被震得耳朵、眼睛、鼻孔嘴巴一齊流血的內山謬覺部士兵,人人都被震得氣血翻涌,眼前被紛揚嗆鼻的塵霧所籠罩,而腳下的城牆則在打擺子一樣劇烈地晃動,有近百名站腳不穩的左軍士兵,更是有如狂風吹起的破葉一般,慘叫着從城牆上掉了下來,隨即摔成肉餅。
唐軍這次凌厲的重炮齊射,竟讓木邦城的南面城牆,瞬間陷入不小的混亂。
那些有過戰場經驗的緬軍士兵,情況還好,還能勉強支持。只是那些大批被震得口鼻流血,一頭一臉都是塵灰的男女青壯,全無作戰經驗的他們,驚恐地大叫着,掉頭從城牆馬道上,扭頭逃跑而去。
“不許跑!快給老子回來,繼續守住城牆!有違軍令者,格殺勿論!”
被洶涌的沙塵氣浪衝擊,一身塵土發須散亂的內山謬覺,有如從沙漠中剛走出來一般,模樣極其狼狽。
ωωω ☢TтkΛ n ☢¢〇 他劇烈咳嗽着,扶着城牆堞垛站起,衝着狂逃而去的那些潰兵,嘶聲厲吼,以阻亂勢。只是在這一片混亂中,雖然他聲嘶力竭地高喊,卻幾乎沒有效果。
好不容易,在內山謬覺及他的一衆護衛,接連砍殺了七八人後,這些被打蒙的緬軍,才重新穩定下來,逃跑者膽顫心驚地重回崗位,整個南面城牆上的局面,才稍稍穩定。
而在這時,那些剛剛打完第一輪齊射的唐軍炮手們,已又在清膛、裝藥、填彈,爲下一輪射擊作準備。
內山謬覺牙關緊咬,心頭的憤怒無以復加,他眼睛一轉,隨即下令:“放下吊橋,全體騎兵立即出城衝擊,務必將唐軍炮手全部斬殺!讓他們的大炮變成啞炮,死炮!”
“得令!”
很快,城中兩千精騎,在放下南門吊橋打開城門後,便鼓譟着一齊衝出城去。
這兩千名騎兵剛剛過了吊橋,他們便聽到,身後又是轟的一聲響起。
有騎兵下意識回頭一看,卻見吊橋正被城頭軍兵奮力拉起,而城門早已是緊緊關上。
一時間,全體騎兵臉上,皆滿是蕭然落寞之色。
他們知道,內山謬覺這般做,已是決然把他們當成棄子使用,只要他們率軍一出城,便是隻有戰死沙場一條路可走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就是軍人的宿命吧。
而見得出城的緬軍騎兵,在出城之際,呈現出躊躇無奈之態,內山謬覺心下亦是不忍,他狠狠地咬了咬牙,雙眼已是血紅。
“各位兄弟,速速上前,只要斬殺那些唐軍炮手,本將一定不會虧待了大家,你們回來後,本侯親自給你們慶功!”內山謬覺在城頭,衝着這一衆騎兵厲聲高喊道。
聽到主將的這番鼓勵,出城的騎兵也皆知道,自已現在,除了拼死前去殺掉那一衆唐軍炮手外,再無他路可走了。
可悲啊,內山謬覺這番虛假成份極多的話語,自已除了相信,還能如何呢。
畢竟,軍律難違,抗命不從者,皆是要被立刻處死。於是,他們齊聲發出野獸般的喝喊,隨即猛磕馬肚,向着遠處的唐軍炮陣,縱馬前衝。
馬蹄隆隆,塵土飛揚,在這個早春的早晨,緬軍騎兵縱馬疾馳,有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向唐軍的炮陣。
八百步!
六百步!
三百步!
在縱到至約離那一排唐軍火炮只有三百來步時,一衆緬軍騎兵迅速散開成一排直線,每個人眼中,都是早已看好了自已前面要斬殺的唐軍炮手,一邊拿出弓箭瞄準,一邊愈奮力地猛磕馬肚,疾速前衝。
弓箭的有效攻擊距離爲六十步,所以他們要加快速度,衝到這個距離,讓那些唐軍炮手,好好嚐嚐疾弓重箭的威力。
“衝啊,衝過去,把這些唐軍炮手全部射殺!”
越跑越近後,一衆緬軍騎兵,有如一羣瘋狂野獸一般地大聲吼叫,隆隆馬蹄聲裡,這些掂弓搭箭的緬軍騎兵,向對面的唐軍炮手,紛紛拉滿了弓弦。
可以預料的是,只要跑進射程之內,這些唐軍炮手,斷難從緬軍箭下逃得性命。
讓這些緬軍騎兵沒想到的是,在這看似一片順利之時,一個意外卻發生了。
所有的緬軍騎兵都清楚看到,這些唐軍炮手有如一羣被老鷹追攆的兔子一般,掉頭向後面逃去,而在他們的後面,卻出現了密密的一排火銃手。
準確地說,是兩排四千多人的火銃手,因爲一排站着,一排跪立着,手持裝填好的火銃,迅速地作好了瞄準姿勢,整個陣伍從頭看不到尾。
此時,在城頭用千里鏡觀察的內山謬覺,他那淺褐色的瞳孔,頓時驚恐地收縮成一點。
完了,唐軍的火銃手一出擊,這下這散成一排的騎兵,豈不成徹底成了捱打的靶子?!
這簡直是讓人屠殺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