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聞言帶着衆文武走到南門城樓上遠遠看去。只見目力所及之處,有數千的百姓扶老攜幼,拖家帶口的正向淮安城的方向而來。
洪承疇看着這個場景,眉頭微微一簇,竟然沉思起來。
一名漢人將領上前道:“部堂大人,卑職聽說蕭毅那賊子現在已經在派兵攻打高郵州。想必這些百姓都是從高郵州逃出來的。大人,您看是不是放這些百姓進城。”
洪承疇聞言看了一眼這名將領,認得這人叫做徐勇,也是投降過來的南明總兵。
洪承疇還沒有說話,邊上一個滿臉鬍鬚,橫肉堆積,右眉處有一刀三角疤痕的滿人將領便大聲道:“不行,絕對不能放這些南蠻子進城來。萬一這裡面混有蕭毅那南蠻子的探子,誰來負責洪大人,你絕對不能放這些南蠻子進來,否則本將軍一定會向攝政王參你一本的。”
這人蠻橫無理,而且極其囂張,說話的時候神態驕橫,口水四射,周圍的漢人官員將領眼中都是閃過一絲厭惡。韃子在江南連連敗北,原本的威望早都不在。這些漢人降官降將早都不像剛開始那樣敬畏韃子了。但是偏偏這些韃子將領還不自知,依然在這些漢官漢將面前囂張跋扈,自然要惹的衆人生厭了。
洪承疇認得這人,這人便是多爾袞留在淮安城和自己共同守城的多羅貝勒勒克德渾。說是共同守城,其實也就是監視自己而已,洪承疇心中雪亮。當下聽他口氣如此驕橫,目中無人,心中大爲不快,冷哼一聲道:“無需貝勒爺操心。攝政王殿下既然將這平定江南的重任交給老夫,老夫定當誓死效忠。只是老夫記得攝政王的旨意上說的很清楚,江南一切事務皆聽本督安排,不知道貝勒爺是否還記得?”
勒克德渾聽他將多爾袞的旨意搬出來,不好反駁,只好道:“我自然是記得的。剛纔只是提醒一下你,免得你中了南蠻子的奸計。”說完,鼻孔朝天,冷哼一聲,顯得很不屑一顧。
洪承疇冷聲道:“貝勒爺記得就好。至於讓不讓這些難民進城,本督自由決斷,無需貝勒爺操心。”
衆文武看他兩人針鋒相對,也不好插嘴,只是去有人在心中暗忖道:“不久大敵就要兵臨城下,這兩人還在內訌不和,韃子焉能不敗。看來我還是要早點想好後路纔是。”
兩人說話的時候,那些難民已經逶迤來到城下。
城門雖是大開的,但是此時的淮安城卻儼然是一座大兵營,出出進進的大都是士兵。
此時守衛在南門處的那些士兵看着來了這數千難民,也都是持槍握刀,凝神戒備起來。但是沒有上面的命令,他們暫時還沒有做出什麼舉動,只是將刀槍面向那些難民,阻止他們進城。
那些難民看到面對他們的刀槍,也只好停下腳步。很快裡面就出來一個神態從容,面目清癯的老者走到衆人前面向城上喊話道:“諸位大老爺,行行好吧。我等一行人都是從高郵州逃難而來。想必大人們都知道了,高郵正在打仗,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也都是爲了避免被誤傷才逃了出來。聽說洪總督愛民如子,心疼百姓,我們才拖家帶口的前來投奔,請大人們開開恩,放我們進城去吧。”
現在城門口守衛的這些士兵都是綠營兵,而且也有一些人的家是高郵州的。聽說這些難民都是從高郵州而來的,都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了城上的大人們。
城上的衆官員將領聽了那老者的一番話,表情各異,但是都將目光轉向了洪承疇。人家話裡邊都說了,聽說你洪大人愛民如子才前來投奔的。看你怎麼處理。不讓進,那是打自己的臉。要讓他們進城,那就是打勒克德渾的臉。
勒克德渾也是眼睛眯起看着洪承疇如何處理。
城下的難民羣中,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兩個漢子看着城上,卻在低聲的說話。
“胖哥,你說洪老匹夫會不會放咱們進城?”那個矮瘦的漢子道。
“不好說,畢竟現在這老匹夫成了韃子的狗,而且身邊還有那些真韃子。咱們畢竟是大明的百姓,洪老狗要是害怕韃子主子的話,估計是不會放咱們進去的。”那個又高又胖的漢子道,
“如果進不了城,那咱們的任務可就沒辦法完成了。”矮瘦漢子有些擔心的道。
“急什麼,等等看。既然都來到淮安城下了,咱們見機行事。”高胖漢子倒是顯得很鎮定。
此時正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驕陽似火,空氣中是翻滾着一股潮溼悶熱的感覺。那些難民直接暴露在太陽下面,一個個都是曬的苦不堪言。衣服都都汗水打溼,黏糊糊的貼在了身上。汗水都順着脖子往下流。幾個小孩子耐不住酷暑,都哇哇的哭了起來,大人只好用衣服或者其他的遮蓋物給他們擋在頭上。
洪承疇依然沒有說話,他蹙着眉頭看着下面的難民,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來。
城下的難民羣中忽然起了一陣騷動,一些人忽然呼喊了起來,隱隱的還有女子的哭聲傳來。
城上的衆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卻大概能猜到大半是有人禁不住太陽的炙烤暈倒了。
衆漢官漢將此時看向洪承疇的目光多多少少都帶有一絲鄙夷,都是心中暗罵他是怕了勒克德渾的威脅,所以纔不顧忌難民的死活。
洪承疇並非什麼善類。當年在陝西剿賊的時候殺俘虜的事情可是沒有少幹。別看他表面上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但實在是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人。
洪承疇之所以沒有下令,是因爲他有顧忌。但是他並不是顧忌勒克德渾的威脅。而且勒克德渾的話也正好說明了他的擔心。他總覺得這些難民來的有些蹊蹺,有些古怪,但是究竟是什麼原因,他還沒有想明白。
這些難民的死活和城池的安危,戰爭的勝負相比在洪承疇心中根本算不了什麼。拒絕難民和敗兵進城的事情他在遼東的時候也是做過的。只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了。清軍本來殘暴,所有的威望幾乎都是靠着軍威和屠殺建立的。但是如今這種威望已經被定北軍給打破了,擊潰了,已經投降的官員百姓都是人心惶惶。
多爾袞之所以將多鐸撤回北京,而讓自己經略江南,不僅僅是讓自己遏制清軍的頹勢,而且還有收攬民心的目的。雖說清軍之前的行爲也是不得人心,但是那時候清軍仗着赫赫軍威壓制着,民心並不顯得有多麼重要。但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這些難民的到來也是一次收攬民心的機會。若是不放他們進城的話,那就是白白的喪失了一次機會。而且不久,南明朝廷的漢奸榜就會公佈天下,他洪承疇的名聲就算臭到家了。
但是若是放他們進城的話,那這些人中很有可能混有蕭毅的探子。若是讓他們在城中逮住機會製造一些混亂,那對自己來說也是一種麻煩。
思慮良久,終於打定了主意。轉頭命令道:“徐勇聽令”
徐勇一怔,急忙道:“末將在”
“本督着你帶人好好安置這些難民。若是他們有任何情況本督拿你試問”洪承疇沉聲道。
徐勇愕然,這是什麼命令,怎麼樣才叫妥善安置?你好歹是說明白啊。但是他畢竟也是官場上混過的人,腦子裡邊轉了一圈立刻就明白了洪承疇的意思,暗罵洪承疇狡詐,但是軍令不可違,只得苦着臉道:“末將遵命”說完,帶着自己的親兵匆匆下城去了。
衆人聞言,也是面色各異,有人瞭然,有人還是茫然。勒克德渾瞪着一雙牛眼也是愣愣的看着洪承疇,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到底讓不讓這些難民入城。
洪承疇說完也不理會衆人,帶着幾名親兵徑直下樓去了。
他一走,那些官員將領才紛紛議論起來。有人幸災樂禍道:“徐勇是爛椽子強出頭,這下攤上這倒黴差事。只要那些刁民鬧點事出來,恐怕他會吃不了兜着走。”
也有人猜出自以爲猜出了洪承疇的意思,一臉自得加驚歎的對身邊的人低聲道:“部堂大人不愧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真是厲害厲害啊”,旁邊的人有人點頭,有人茫然,表情各異,紛紛議論着走下城樓去了。
今天負責在城門口守衛的正是徐勇的部下。徐勇臉色陰沉着帶着幾名親兵匆匆走下城樓。城門官是徐勇手下的一名把總,看到主將下來,急忙迎了上去道:“大人,城外的難民洪總督怎麼安排?”
徐勇冷哼一聲,恨恨的低聲道:“洪老狗真他孃的狡猾。”
洪承疇早都降了清朝,而徐勇這些綠營兵都是韃子南下之後才降的,對他自然談不上什麼敬畏。再加上洪承疇現在都是天下聞名的頭號大漢奸,手下這些臨時拼湊起來的部將更是不將他放在眼裡。
那把總看自家大人臉色不善,也不好多問。
徐勇黑着臉吩咐道:“集結隊伍,跟本將出城安置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