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霜計算下來,寧家軍進入雲州以來居然已經打了大小十三仗,寧家的損失微乎其微,有幾仗寧霜都不好意思稱之爲戰鬥,馬賊們剛開始進攻,還沒衝到跟前就被密集的箭雨射殺在二百步外,剩下的人立刻就喪失了勇氣,戰鬥結果毫無懸念,寧家除了一些箭支損耗沒有別的損失。即便偶爾有衝到跟前的,也被早就預備好的長槍大刀殺死,有時候寧霜都覺得這是屠殺而不是戰爭了。
儘管佔盡上風,寧霜還是拒絕了蘇華追擊的提議,她覺得在地形不熟的情況下貿然追擊恐怕會鑽進敵人的圈套中去。現在寧霜有些煩惱了,一波又一波的響馬賊前仆後繼地朝着寧家涌過來,不得不承認,財富的吸引力實在太驚人了,“人爲財死”這話一點都不錯。寧霜有點後悔,當初不該這麼大張旗鼓地入雲州的,或許分散開來保持實力是明智之舉?但是她不甘心,阮香像是個不消散的鬼影壓抑在她的心頭,同樣是女人,她爲什麼就超不過阮香呢?阮香能做到的事情她也能做到!困難是暫時的,只要給馬賊們一次足夠深刻的教訓,他們以後肯定不敢覬覦寧家的財富,寧霜就不信草原上的馬賊殺不完。她雖然沒什麼帶兵經驗,但是還是看得出來,馬賊們前一陣子的騷擾只是試探,真正的進攻還沒有到來。
連續五天沒有見到敵人的影子了,寧霜心裡反而有些忐忑,就像悶熱的天氣下,明知道要下雨,偏偏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下一樣,讓人十分氣悶。爲了排遣焦躁的情緒,寧霜叫來了蘇華。
蘇華還是那張平靜的臉,她靜靜地聽寧霜說完了她的擔憂,眼裡反而有種興奮的神情閃過,她對寧霜道:“是禍躲不過,我前陣子審問這些馬賊的活口的時候就曾聽他們總是提到什麼十八連營寨,恐怕那就是他們的頭目,這麼些日子的偃旗息鼓,應該是在積蓄力量。通過這麼多次交戰,敵人想必對咱們的兵力部署,實力情況摸透了,咱們對他們可還是知之不詳,兵法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咱們便是在知彼這一點上落後了。”
寧霜皺眉道:“敵情不明,這仗還怎麼打?”
蘇華道:“這也不難估計。看前一陣子襲擾的規模,敵人總數應該在二萬到三萬人之間,綜合那些賊兵的裝備情況,他們的大部隊也不過如此,戰鬥力也可以預期了,賊兵們的詭計,最多就是以人數取勝,這種敵人就算再多十倍,也不用擔心的。若是寧小姐能準我出戰,我只率手下五百弟兄就能踏平賊兵的巢穴。”
寧霜聽她這麼一講,放心不少,道:“那麼還是穩妥些好,反正賊兵遲早來攻,咱們以逸待勞,也省得冒險。”
蘇華聽了這話,心中頓時將寧霜看低了不少,到底是沒真正經過戰陣的人,戰場上戰機稍縱即逝,哪有這樣優柔寡斷的?看起來寧霜對於耍點兒陰謀詭計還有寧家的那些私兵,都被金錢包裝成大少爺了,打敗了幾波不入流的馬賊,就好像天下無敵了似的,有本事和真正的勁旅碰碰看,她就看不慣他們那種驕橫奢侈的做派,但是礙着寧霜,自然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注意讓手下和他們保持距離,互不干涉。統領寧家軍的是以“英雄豪傑”命名的寧家四名新秀武將,不過看這四人不相上下的粗壯魁梧,蘇華覺得倒不如把他們叫“寧氏四獸” 更確切些。這四人勇猛有餘,謀略全無。反而是那些中下層軍官,多數在蘇中的軍隊中受過比較正規的訓練,參與過對靖難軍的幾次戰鬥,總算知道真正的打仗是怎麼回事,但是整支軍隊都被一種浮躁的風氣所侵蝕,蘇華只能無奈地看着那些本來應該有所作爲的軍官們同樣落入矯飾浮誇的俗套中。金錢鑄就了這支豪華的部隊,可是如果有一天這支部隊滅亡了的話,肯定也是因爲金錢。
又過了三天,馬賊大部出現在寧家軍的視線裡,確如蘇華所料,馬賊們的人數是兩萬多人,裝備也很差,而且賊兵紛紛攘攘,不成隊列,顯然沒受過什麼正規訓練,賊軍中軍打着一面大旗,上書“先鋒大將軍秦”。兩軍隔着麗水對峙,寧家軍在麗水南,賊兵在麗水北。
寧霜相當興奮,只要擊敗了這支賊軍,寧家的聲名也就打出來了,他們將徹底擺脫賊寇們的騷擾,在雲州開闢一個基地出來,就算薩都傷好了也不能阻止他們了。
賊兵顯然沒有等待的耐心,他們分出人手編制浮橋,蒐羅船隻,準備渡河。蘇華本來還擔心賊兵會分兵從上游或者下游偷渡,不過偵騎顯示,敵人顯然沒有想到這一點,他們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準備一窩蜂強渡過河。寧霜將寧家軍約退十里,表示不會趁敵人渡河時候攻擊。她是想幹脆將馬賊們都殲滅在麗水河畔,永絕後患。賊兵果然上當,陸續渡河,背水下寨。秦古劍自然也有自己的考慮。背水下寨當然是兵家大忌,但是歷史上也有背水下寨取勝的,因爲背後沒有退路,所以士兵們會拼死作戰,足以彌補裝備訓練的不足了。當然馬賊的狡猾還是讓他採取了謹慎的步驟,他把自己的部隊分批渡過河,他的嫡系是最後過河的,這也是怕那些新整合的部隊甩下他自己逃跑了。
雙方就這樣各懷鬼胎地完成了戰前準備工作,並且都爲自己的計劃得以實施而自鳴得意。真正的戰鬥是開始於一個悶熱的下午,缺乏耐心的馬賊首先開始挑釁,寧家軍的士兵們還之以地方特色的謾罵。隨後就在一片無序混亂中雙方展開了戰鬥。
馬賊們的打法相當無恥,他們驅使奴隸和擄掠來的百姓在陣前衝鋒作擋箭牌,大隊人馬跟在這些人後面逼近寧家的陣線。寧家軍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射出了密集的弩箭,慘嚎聲立刻響成一片,毫無防護的奴隸和百姓立刻死傷枕藉。緊接着又是一輪箭雨,慘厲的呼喊聲讓那些初臨戰陣的士兵膽戰心驚,即便以蘇華的剛硬心腸也不禁對這場屠殺動容。寧家的士兵組成三層疊射的陣形,一排射完蹲地裝箭,第二排接上,然後是第三排,循環往復,這是靖難軍操典中的標準隊列。距離寧家軍陣列三百步到二百步之間,弩箭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組成了一段真正的死亡之網。不一會兒功夫這段窄窄的地段就累積了幾千具插滿箭矢的屍體,暗紅的血液匯成溪流,流入麗水,染紅了方圓數裡的河面,濃重的血腥氣讓人作嘔。
馬賊們紅了眼,發狂地打馬衝刺,數千人馬吼叫着踐踏着地上的死屍血水衝過來,寧家的弩手們每人帶一百二十支箭,可以支持十二輪連射,再多帶箭矢並沒有太多的意義,因爲就算最強壯的士兵也不能連開這種十發強弩十二次以上,有了前面幾千人墊底,弩箭的密度明顯下降,隨着體力下降,發射的間隙也明顯增大了,付出了上千人的傷亡之後,馬賊們越過了弩箭最能發揮威力的“死亡地帶”。但是馬賊們還沒等鬆一口氣,就見寧家頭一撥的六百名強弩手退後,又是六百名強弩手上前,密集的箭雨再次降臨到馬賊們頭上,衝在前面的幾百人連人帶馬立刻被淹沒在密集的箭雨中。這時一個步行馬賊怒吼着衝了出來,他兩手各持一面厚重鐵牌,將渾身上下遮得風雨不透,頂着密集的箭雨就衝了上來。“是混鐵牌王堂主!”賊兵們有認識的高聲呼叫起來。王堂主不言不語,奮力撥開弩箭向前,幾百名步行馬賊跟在他後面,也都手持鐵牌,這都是那王堂主的親信部曲,居然被他們硬生生開出一條路來。馬賊們歡呼雀躍,蜂擁而至。這時候寧家陣營中猛然奔出一騎,馬上軍官膀闊腰圓,面黑如鍋底,手執大砍刀,正是寧雄,寧雄馬快刀疾,眨眼間到了陣前,大刀猛劈向那王堂主,那姓王的堂主正全力以赴舞牌避箭,這時感到大刀劈到,只能勉力一躲,就地一滾,避開這一刀,就這麼一點兒空檔,腿上已經中了一箭,沒等他有機會站起身來,寧雄的第二刀隨後劈到,這次卻是避無可避,他拼着一死也要拉個墊背的,猛地將兩面沉重的鐵牌擲向寧雄,自己轉瞬就被射成了刺蝟。寧雄揮刀格開兩面鐵牌,耀武揚威,梟首而還。
這姓王的頭領一死,馬賊們的勇氣終於崩潰,紛紛丟盔棄甲,狼狽逃回,寧家哪肯放過這個機會,令旗招展,騎兵迅速從兩翼殺出,手執鋼刀長戟的步兵也向前推進。
寧霜眼看勝利在望,喜孜孜對蘇華道:“看吧,不用你出手,敵人馬上就完了,戰鬥已經結束了。”
蘇華眯起眼睛,從面甲的縫隙中望出去,馬賊們已經快被逼到河邊,她忙對寧霜道:“快傳令部隊停止追擊,這樣敵人必然爲爭奪浮橋船隻而大亂,再衝過去就可以收到全功了。”
寧霜得意地道:“我看不必了,將他們盡數趕進麗水餵魚豈不是更好?”
寧霜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爲瀕臨絕境的馬賊們發現沒有退路了,又都轉過身來拼死戰鬥,追得靠前的寧家士兵反而陷入重圍。雙方殺聲震天,陷入膠着狀態。但是寧家兵少,久戰不利。寧霜看得着急起來,後悔沒有聽從蘇華的建議。蘇華在馬上道:“請小姐准許我們出戰。”
寧霜咬咬牙道:“去吧!”
蘇華率領她的五百騎兵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迅速插入戰場,這支勁旅的加入立刻改變了戰況,蘇華到處,賊兵如同割倒的麥子一樣紛紛倒下,這道黑色的閃電幾個來回就將賊兵切裂成了幾個孤立的小塊,隨後矛頭一轉,直奔中軍先鋒大將旗,賊兵們無法抵擋,紛紛潰散,秦古劍瞧得心慌,眼看遮攔不住,只好棄了中軍,向浮橋逃跑。蘇華部下士兵大叫:“別讓賊頭跑了!追啊!”
賊兵見主將逃跑,軍無鬥志,擁簇着逃向浮橋,搶奪船隻,被後邊寧家士兵一逼,跳入麗水溺死的無數。
寧霜大喜,這時候,忽然一個寧家士兵慌慌張張滾鞍下馬道:“小姐不好了,咱們的大營遭到賊子放火襲擊,寧英、寧豪兩位將軍抵擋不住,派小人來求救!”寧霜大驚,回顧大營方向果然濃煙滾滾。大營中她只留下了五百士兵,保衛家眷,如果有什麼意外的話……她不甘心地看着即將取得全勝的河邊,銀牙咬碎,道:“鳴金收兵!”
秦古劍想不到敵人會突然收兵,勉強揀了一條性命的他驚魂甫定,整頓殘軍,發現一多半的士兵死傷,四位堂主戰死,其他人也都萎靡不振失魂落魄,這時候有手下指點寧家大營方向道:“大將軍,是十九爺的隊伍動手了!”果然那邊濃煙滾滾,喊殺聲一陣緊似一陣,寧家士兵向着那個方向開拔。秦古劍一咬牙,心道事已至此,不如拼個魚死網破。重新集合部隊朝着寧家撤退的方向追了下去。試圖和吳憂會合。
來救援秦古劍的正是吳憂,吳憂先等潛入寧家營地的奸細放火,等到營地大亂的時候揮軍進攻,果然**,根本沒遭到什麼像樣的抵抗,一隊軍兵進入營地之後專管四處放火,大隊跟隨吳憂,煙火瀰漫之中,吳憂的鳴鏑射到哪裡就向哪裡進攻。不一會兒寧家營地就陷入火海。寧英寧豪眼看軍兵四處亂竄,約束不住,一面向寧霜求救,一面在煙火中救應家眷,尋找對方的大將。吳憂早就嚴令,戰鬥中妄取財物者斬首,所以當看到一車車金玉珠寶的時候,軍兵們雖然眼饞寧家的豪富,卻無不奮力殺敵,不敢稍有停留。
寧霜帶兵氣急敗壞趕回營地,正迎上了吳憂在營地中燒殺一通,驅趕着敗兵家眷迎向他們。寧霜大怒,催兵交戰,這一次寧家引以爲傲的強弩卻派不上用場了——射殺素不相識的百姓是一回事,殺自己的親人又是另一回事了。雙方軍隊很快就纏鬥作一團,寧家的婦孺眷屬死於亂軍之中的無數,後面秦古劍率萬餘殘部趕到,正好碰上雙方的慘烈廝殺,他不敢耽誤,立刻將剩下的部隊全部投入戰鬥,寧家軍被困在了核心,情勢危急。
寧霜面色灰白,想到自己苦苦籌劃,居然毀在一羣馬賊手裡,又氣又恨,手握劍柄,打算一旦戰敗就自殺。
蘇華率軍反覆衝殺,所到之處所向披靡,無奈敵人實在太多,只憑她這五百人實在難有作爲,而且吳憂手下的馬晃、趙瓊兩人盯住了她,不肯正面交戰,卻始終帶着幾百人跟在她後面,一旦有掉隊受傷的士兵立刻就圍上去殺死,而亂軍之中根本無法避免,而看到蘇華帶隊衝過來他們又分頭逃開,總用那殺不盡的賊兵給他們墊背。幾個來回,蘇華髮現自己居然已經損失了幾十個弟兄了。又氣又惱,想不顧這兩個跟屁蟲又不行,已經發揮不出突擊隊的作用了。
驀地麗水上幾聲震天炮響,這是有軍隊到來的信號,交戰的雙方都在觀望,希望來的是自己人,忽然寧家的士兵們發出一陣歡呼,遠遠就看到船上打的是寧家的旗號,艙板打開,裝備精良的寧家士兵魚貫而下,寧衛在這關鍵時刻率領三千水師官兵加入了戰場。戰況立刻又是一變,生力軍的加入讓寧家軍一舉扭轉頹勢,馬賊們的隊伍又一次潰亂,寧霜狂喜,重新振奮精神,朝着吳憂的隊伍包抄過去,她也看出來這支後來的隊伍纔是馬賊們真正的攻擊主力。
但是寧家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的,另一支衣甲破舊的隊伍出現在了他們背後,有條不紊地開始列陣,看不出來具體人數,卻見遠遠的塵土高揚,顯然人數不少。馬賊們見來了救兵,也是大聲歡呼,再次鼓起勇氣死鬥,潰散的局勢稍稍改善。那支新到的隊伍卻並不加入戰場,又等到賊兵再次支撐不住的時候才放馬衝了過來,當先兩員女將正是莫湘、莫言愁。
戰場的天平再次朝着有利於馬賊們的方向傾斜,莫湘帶來的部隊人數並不太多,戰鬥力卻相當強韌,二莫更是勇不可擋。
莫湘迎面就撞上了前來迎戰的寧傑,兩人交手一槍力量相當,二馬錯鐙,莫湘反手一槍,“當”地一聲巨響,要不是有黃金盔擋着,寧傑的腦袋已經搬了家,饒是如此,寧傑也被震得頭昏眼花,眼前金星亂舞,拖槍敗走。莫言愁遇上的是寧雄,寧雄大刀當頭猛砍,莫言愁舉雙劍交叉架住,還抽空損他一句:“好蠻牛!這麼大把力氣怎麼不回家犁地?”抹身就跑,寧雄哇哇怪叫,策馬趕來,不防莫言愁抖手一鏢,正中面門,滿臉是血,撞下馬來,莫言愁正要割取首級,斜刺一將揮舞雙鞭殺到,大叫道:“勿傷我兄!”正是寧豪。莫言愁抖擻精神迎戰寧豪,寧豪不敢戀戰,救了寧雄,二人一騎,匆匆逃走。
莫湘緊尋對方大將挑戰,只揀人多處殺去。卻見兩將一起來戰,男的是寧英,女將是蘇華,莫湘道:“來得好!”鋼槍一抖,將兩人圈在槍影之中。忽然旁邊一人大喊道:“兩個打一個要不要臉?照傢伙!”寧英一愣神,不見有什麼傢伙打來,蘇華急道:“別分心!”替寧英擋過莫湘一槍,卻不防二十多步外一個普通賊兵打扮的人忽然甩過一塊石子來,蘇華低頭一避,那石子正砸在毫無防備的寧英嘴上,頓時打掉門牙兩對。寧英滿嘴是血,打馬就追那個賊兵。
這賊兵打扮的人正是哈迷失,他見寧英追來,也不着急,仗着騎術好,不斷和寧英繞圈子,時不時扔顆石子,射支冷箭,並不正面交手。蘇華見寧英被引走了,料想自己一個人不是莫湘的對手,也不戀戰,虛晃一槍,引兵殺向別處。
天色漸黑,烏雲匯聚,氣溫更加悶熱。寧霜見衆將或傷或走,抵敵不住,心裡也有了退意,然而賊兵卻不肯放鬆。這時如同旭日升上天邊,一個白披風白馬的青年行歌而來。歌道:
何草不黃何日不行何人不將經營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獨爲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棧之車行彼周道。
歌音如裂帛,有金石聲,中氣十足,一曲歌罷,青年已經進入戰場。他從得勝鉤上取下一枝長戟,厲聲道:“董爺爺來了,還不給我閃開!” 正如平地裡起了個霹靂,站得近的士兵都被震得站不住腳,戰馬驚叫着退避。董不語長戟橫掃,駿馬奔馳,所過之處,賊兵紛紛落馬,竟無一合之將,趙瓊、馬晃、羊褐三人並立迎上,每人卻只抵擋了一合,馬晃長槍脫手,趙瓊馬驚,伏鞍疾走,被董不語戟柄在他背上輕輕一磕,只覺得像被重錘敲過,吐血不止,羊褐甫一交手,只覺得漫天戟影忽然都消失不見,知道不好,身子疾閃,躲向馬腹,卻還是晚了一步,只覺得腹部一涼,熾熱的內勁在他腹部撕裂了一道大口子。賊兵們驚叫着“董小爺厲害呀!”劈波斬浪一般分向兩邊。董不語如入無人之境,一會兒功夫就將賊兵的陣形衝得七零八落。寧家軍竟是賴他一人之力得以脫困。
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傾瀉而下,終於強行停止了這場慘烈的廝殺,事實上雙方也都筋疲力盡了,雙方就在泥濘中各自收兵喘息。巧的是這次雙方下寨的地方正好互換,寧家軍背水紮營,馬賊們則在寧家先前的營地下寨,只是寧家還多了一支船隊接應,馬賊們則丟棄了所有的輜重,不過他們很快在寧家的舊營地得到了充沛的補給,日間混戰中的那場大火併沒有燒掉所有的東西,有不少糧車保留了下來。
吳憂收攏所有殘餘部隊,讓莫湘率部巡營,看守戰利品,不準任何士兵妄取,以莫言愁爲軍糧官,統計死傷人數、戰利品種類數量,統一發放糧食藥品,安置傷者,又派使者打白旗和寧家交涉,讓雙方的士兵都能從戰場上收回同伴的屍首安葬,全都安置妥當之後,吳憂召集衆將舉行會議。
會議就在吳憂的臨時帳篷裡召開,吳憂讓秦古劍坐主位,秦古劍堅決辭讓,於是吳憂當仁不讓坐了主位。屬於吳憂直系的文武站在左手,文有陳玄、王顥,武將有莫湘、莫言愁、哈迷失、趙瓊、馬晃還有傷重沒有出席的羊褐。十八連營寨的人則站在右手。以秦古劍爲首,還有八位堂主,也就是原來各家寨主,分別是成軌、畢素丹、哈齊宗、衛英、犀澄、崔永、白伶、劉卞。其他寨主或死或重傷,都不能來參加會議了。
吳憂道:“咱們今日參戰士兵總共三萬多人,具體數目還統計不出,傷亡相當慘重,陣亡的就有一萬多人,受傷也有八九千,現在能執兵刃作戰的不超過萬人,藥物嚴重不足,恐怕傷員中重傷的我們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死去。再看咱們的戰果。今天咱們應該算是打了個勝仗。在諸多不利的條件下,能打到這樣已經很不錯。剛纔我又巡視一遍戰場,咱們殺死的寧家士兵估計也有兩千人,受傷的人當倍於此數,至於寧氏死於交兵中的宗族眷屬,難以點算,怎麼也該有千人之數吧,咱們和寧家的仇是結定了,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亡,絕無迴旋的餘地。寧家就不缺錢,只要咱們散了,他們高額懸賞,必然有無數的人爭着殺咱們去領賞,所以諸位不用有什麼僥倖想法,這一仗必須打到底,徹底剷斷寧家的根子。”他的右手握成拳頭,狠狠砸在面前的几案上,就像想把寧家砸碎一樣。
吳憂又道:“咱們這仗又可以說是打敗了。寧家得到了戰船的增援補給,佔領了浮橋,咱們的船也全完了,這是咱們始料未及的,現在寧家進退自如,咱們卻必須向前擊敗他們纔有出路,所以下面的仗並不好打。大家有什麼建議可以說說。”
陳玄道:“咱們比寧家強的地方就是咱們在地方上有根基,地頭熟。咱們這次擄獲黃金珠寶甚多,這正是起家的根本,咱們還需要一塊地盤,可以派遣一位將軍率領一支小部隊進軍瓶縣以爲根基,沿途招募兵員,購買糧草,補充前線軍需,也可以安置我們的傷員。瓶縣位於雲州、銅川、沃城三郡交會處,土地肥沃,牧場廣大,只是因爲這幾年漢胡交兵,縣城殘破,所以人民多逃散了,只要主公派人得力,實行屯墾,不難重新恢復其往日的繁盛。”
吳憂道:“這個建議甚好。哪位將軍願意擔此重任?”
成軌出列道:“小人願往。小人家鄉就在瓶縣,以前率領一幫弟兄經常在那裡做些殺富濟貧的勾當,在當地小有名氣,若有陳先生在旁指點,必能爲主公取得瓶縣爲基地。”
吳憂道:“如此甚好,給你五百人馬,多帶糧食金銀,陳先生同你一起去,凡事兩人商量而行。軍事成軌爲主,民事陳玄爲主。”
兩人領命去了。吳憂又調畢素丹、趙瓊二人帶領五百老軍護送傷兵,跟在成軌、陳玄隊伍後邊,若是前面能順利拿下瓶縣,兩人也不必回來,就在瓶縣協防。
秦古劍道:“主公,沃城雖然殘破,基礎卻比瓶縣好得多,也沒什麼駐軍,爲什麼舍沃城而就小小的瓶縣呢?”
王顥道:“沃城太大,便是毛病。一方面要修葺城防花費巨大,一方面佔領它太惹人注目,雲州一共十二城,雲州軍控制下的也就七八座城,咱們要是佔去一城,雲州的精兵朝夕就到,這不是咱們現下所能抵擋的。”
吳憂道:“這個討論就到這裡。咱們還是看看怎麼對敵。”
哈迷失道:“不如咱們趁夜劫營。現在大雨滂沱,又是一天交戰疲憊,敵人必定不作防備。”
吳憂道:“倒也使得。不過咱們的疲憊和敵人不相上下,奔波半夜去偷襲,若是敵人有備,咱們卻是受制於人了。日間剛剛交戰,敵人必然提防劫營。咱們應該讓將士們休息,只需防備敵人劫營便是。”
莫湘道:“不然。我們應該抓緊一切勝機,如今我軍除了人數樣樣皆不及敵人,若是等雙方都恢復了體力,天明再戰,我們還要多死傷人馬,不如趁敵之困,今夜襲營。”
衆將也有說可以試試的,也有說將士勞累的,意見不一,吳憂思索一下,道:“莫湘說的有理。寧家的士兵還有兩樣不如咱們,就是他們夜戰能力還有持續作戰的韌勁趕不上咱們。就挑選最精銳的兩千人跟我去襲營,莫湘、秦古劍、馬晃、王顥鎮守本寨,其他諸位都隨我前去。讓出徵的弟兄馬上吃飯,睡一小時,咱們就出發。所有將士,每人發黃金一兩。”
黑夜。
兩千名精壯士兵被集合起來,他們大多來自於吳憂和莫湘帶領的隊伍,每人左臂都繫上一塊白布作爲夜間識別敵友的標記。士兵們不帶弓弩,只帶刀槍,人銜枚馬勒口,吳憂在最前方,身後跟着衆將。莫言愁、哈迷失、哈齊宗、衛英、犀澄、崔永、白伶、劉卞等八員健將分列吳憂兩側。一道閃電撕裂長空,照亮了出征將士們蒼白的面孔。吳憂無聲地一揮手,人馬就在黑夜中沉默地前進。
寧家營地。經過了一天真正慘烈的戰鬥之後,寧家士兵們疲憊已極,爲親人哀哭了一番之後都進入了夢鄉。蘇華和她手下的三百多人卻還保持着警醒。蘇華勸寧霜道:“天黑雨大,賊兵詭計多端,要謹防劫營。”
董不語手撫長戟,傲然道:“不必擔心,將士疲憊,正要養精蓄銳,我願率領一百鐵甲騎兵巡營,只要敵人敢來,定教他們有來無回。”
寧霜還沒從失去多位親眷的悲傷中解脫出來,而且她顯然對董不語日間的武勇印象深刻,再看寧家將士們全都疲睏欲睡,便道:“賊兵傷亡慘重,疲睏更甚於我們,或許今晚不會便來,不過還是不能不防。就請不語費心,帶兵巡營。我再派人守望道路,賊兵出動也有預警。”
寧豪自告奮勇要帶兵去守望道路,寧霜也準了。蘇華又提議道:“不如我帶領手下士兵前去敵寨窺探虛實,若是敵人無備,我就踹入敵人大營,挫傷敵人士氣。看看有沒有機會斬殺敵人主將。”
寧霜搖頭道:“不行,太冒失了,萬一敵人有備,你們豈不是白白送死?你們還是早點兒休息,明日的戰鬥還需要你們。”
蘇華無奈,心道寧霜此人誠不足與謀大事。出帳召集部屬道:“今夜睡覺不許脫甲,兵刃馬匹都要在趁手的地方放着,若有驚變,不準慌亂,到我營帳集合。”士兵們應諾。
吳憂軍冒着大雨前進,雨幕稠密,幾乎對面看不見人,看看離寧家營地只有二里多地,騎兵們開始奔馳加速,他們忽然見到十幾騎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逃向寧家大營,那正是寧家守望的騎兵。
“被發現了!”莫言愁道。
“就讓他們做個報喪的使者吧。聽我命令,扔掉沒用的東西,放馬奔馳,踏平寧家!”吳憂朗朗的聲音穿過雨幕傳入每個士兵的耳朵裡。士兵們轟然答應,放鬆了馬繮,狂呼着策馬飛奔起來。
“賊兵來了!賊兵來了!”寧豪沒等進營就大喊大叫。
神經高度緊張的寧家士兵頓時驚了營,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人亂竄,馬驚嘶,董不語連殺數人都彈壓不住,緊接着賊兵們的狂野的號叫聲就在營門口響起,隆隆的馬蹄聲蓋過了大雨的聲音,八千鐵蹄踏碎梨花玉盤。
寧家兵微弱的抵抗幾乎立刻就被碾碎,只有蘇華率部緊緊守護寧霜的中軍帳,董不語將跟隨自己的士兵丟下,單身匹馬殺入賊軍之中,長戟縱橫,碰着即死,撞着就亡,所向無敵。無奈他一個人的武勇卻沒法挽回寧家的全面潰敗。
吳憂對董不語的神勇早有準備,他帶了這麼多將領來就是爲了對付他的。莫言愁、哈迷失、哈齊宗、衛英、犀澄、崔永、白伶、劉卞八將齊上,將董不語困在核心,八般兵刃齊往董不語身上招呼。饒是董不語驍勇無敵也遮攔不住,他照着劉卞猛刺一戟,趁他躲避,撞開陣腳,倒拖畫戟,向北敗走。
吳憂軍追趕寧家殘軍直到河邊,黑夜裡掉入麗水中溺死的有上千人,寧衛派小船接應,殘兵紛紛攀船,此時寧霜已經在蘇華的護衛下上了船,眼看敗兵還在攀船,有兩艘小船被攀得傾覆,蘇華手下軍士便拔刀砍斫攀船士兵的手指,斷指滿艙,鮮血迸流,攀船的士兵全被斬斷手指,小船這才得開。
吳憂手下白伶、劉卞二人原是水賊出身,一人帶領十幾個士兵搶得一艘走舸,在水上追逐寧家的走舸,竟打翻兩艘,俘獲十二艘而回,吳憂深爲嘉許。
吳憂正組織清掃殘敵,忽然從西北方黑地裡涌到了無數軍兵,朝着吳憂軍掩殺過來。吳憂大驚,直到親手殺了一個,纔看清楚是雲州軍的服飾鎧甲。心中不禁叫苦不迭,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雲州軍居然來揀這個現成便宜來了。眼看部下士兵都有倦色,吳憂只好放棄戰果,指揮士兵且戰且退。忽然又是一陣喊殺聲,竟是雲州士兵截斷了退路,吳憂和千餘殘兵被困在核心,左衝右突不得脫困,眼看敵人包圍圈越收越緊,周圍的士兵不斷倒下,吳憂嘆道:“難道今日竟然死在這裡?”
正在這時,一彪軍從南方殺入,爲首大將正是莫湘和秦古劍,吳憂軍見來了救兵,振作精神,殺向南邊,不多時,兩軍會合,沿河向東急走,雲州軍追擊甚急。莫湘讓士兵在路上拋撒金銀財物,雲州軍士兵爭搶錢財,堵塞道路,吳憂等人這才得脫。
莫湘對吳憂道:“雲州軍偷襲咱們的營地,被我斬殺了領軍的將領楊漢,這才退去。我知道不好,留下馬晃、王顥兩人守營,趕緊自己領兵來救應主公,幸喜還來得及,主公平安無事。”
吳憂道:“要是沒有湘兒,今日幾乎狼狽。”正行間,忽然前面又冒出來一枝軍馬,吳憂驚道:“難道還有伏兵?”
卻見馬晃和王顥騎馬迎上來,馬晃一見吳憂就滾下馬來跪倒道:“屬下無能!莫將軍走後,雲州軍重新糾集大隊人馬攻打大寨,屬下守不住大寨,敗逃至此,請主公責罰。”
吳憂嘆道:“大寨也丟了?真是輸掉了底兒。”撫慰馬晃道:“這不怪你,大寨兵力單薄,難以堅守,你能逃出來我就放心了。”
王顥道:“主公,爲今之計,只有前往瓶縣會合先前的人馬。”
吳憂道:“也只能如此。”走了幾步又頓住道:“不行,瓶縣挨着雲州城、銅川城都太近,這兩個城都是雲州軍的重兵集結處,既然雲州軍已經出手,不會放任咱們在他們旁邊發展。咱們還得往西北走。在大月氏城、小月氏城還有沃城之間是什麼地方?”
王顥道:“那裡是伏虎山。人煙稀少,常有強人出沒。”
秦古劍接口道:“那山上有個伏虎寨,是我們綠林同道,他們寨主是我徒弟,人稱玉面哪吒楊靜的便是。主公若是去那裡落腳倒也便宜。”
吳憂道:“就去那裡吧,清點一下糧草兵器馬匹,咱們就上路。”
吳憂收拾殘軍,只剩下了三千多人,經過半夜鏖戰,又折了大半兵馬。傷號輜重全丟給雲州軍了。莫湘帶兵出寨的時候倒是帶了不少從寧家那裡擄獲的金銀珠寶,不過也有大半爲了逃命仍給雲州軍了。
吳憂讓莫言愁去瓶縣追回陳玄等人,自己帶着一衆兵將冒雨上路,莫湘領五百騎斷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