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武歷二六六年一月二十九,阮香大破郝萌水陸軍於富水之陰,殺郝萌於富水,其二子郝威、郝坤皆死於亂軍之中,莫湘被俘。
郝萌三萬人的精銳部隊喪失殆盡,無敵於天下的淄州水師一夜間全軍覆沒,淄州再也沒有像樣的抵抗力量。
是役,靈州精銳傷亡超過兩萬人,可見戰鬥的激烈。寧宇的水師更是慘勝,戰鬥結束後,靈州水師還能正常漂在水面上的船隻不到原來數量的三分之一,靈州水兵傷亡也是各部隊中最慘重的,減員六成以上,負責鑿沉淄州船隻的水鬼中隊只有兩人生還,而且據軍醫診斷,因爲在冷水中浸泡過久,他們很可能落下終身殘疾。
其後幾天,靈州軍的主要任務就是掩埋陣亡將士的屍體,救治傷員。爲了迅速補充兵員,除了靈州訓練基地派來的正規靈州軍之外,阮香還補充了大量淄州兵員。現在部隊中靈州、淄州兵員比例大概是*開。因爲水師傷亡慘重,多數船隻沉沒毀損,已經不能完成運載大軍過河的任務,阮香命令砍伐樹木,搭建浮橋,讓主力部隊儘快過河。
與此同時,先前偷偷渡河成功的于成龍、楊影兩部勢如破竹,先後攻克東港、淄州城,而富水城、青城二城則望風而降。但是當他們來到鳳來城和皋城時,城上卻豎起了瀘州軍的旗號。
原來蘇中的斥候發現阮香軍的先鋒已經越過了富水河,如果按照原計劃在淄州城舉事的話,難免陷入阮香軍的幾麪包圍之中,雖然偷襲一下阮香軍的誘惑很大,但是蘇中最終還是抵擋住了這一誘惑,他決定採取比較穩妥的辦法。他沒有繼續南下,而是回師佔領了離瀘州比較近的皋城和地靠燕州、雲州的鳳來城,並且打出了瀘州的旗號。
果然阮香的靖難軍部隊還不想和瀘州正面起衝突,沒有強攻兩城,而是遠遠地駐紮下來,雙方誰也沒有輕舉妄動。
阮香聽說瀘州兵馬佔領了淄州北方的皋城和鳳來城兩城,她早就料到趙熙會來搶奪地盤,所以倒也沒有特別驚訝。她命令楊影和于成龍就近駐紮下來,嚴密監視瀘州軍的動向,如果瀘州軍不動,他們也不動,但是如果瀘州軍有異動的話,即刻放手展開攻擊。
靈州軍最後和郝萌這一戰確實傷到了筋骨,主力部隊傷亡極大,雖然很快就補充了大量士兵,但是短時間之內還是難以恢復以往的戰鬥力。而長時間的戰爭也讓靈州的後勤補給達到了極限。雖然佔領淄州六城之後,大大緩解了靈州的後勤壓力,但是郝萌爲了和靖難軍作戰,不惜竭澤而漁,拉丁抽稅,強徵錢糧,淄州的生產力遭到了很大的破壞,弄得以富庶聞名的淄州也有破敗之相,特別是淄州的鄉村,青壯年勞動力都徵召上了戰場,很多地方只剩下了老人、婦女和孩子。況且淄州新平定之地,無數的淄州將士戰死在和靖難軍的戰爭中,淄州士民多數還對阮香抱着敵視的態度,所以現在還要以安定淄州民心爲上,不宜再動干戈。
現在靖難軍最需要的就是一段休養生息的時間。春天快到了,田地需要人播種,那些老弱婦孺需要人養活。阮香雖然急切,但是她可不能像郝萌那樣竭澤而漁,畢竟路要一步一步來走,爲了將來的戰爭考慮,她不得不讓很多士兵解甲回家種田。
維持一支常備軍顯然是必須的,但是這支軍隊的規模也要掌握好,保持戰鬥力的同時也不能給地方造成太大的財政壓力。阮香開始着手恢復戰爭中被破壞的屯田制度。讓地方駐屯士兵開荒種地,自給自足,這樣可以緩解部分糧食壓力,農閒時操練又讓屯田兵保持一定的戰鬥力。這樣雖然訓練效果不及常備軍,但是好處在於常備不懈。這種軍事制度可以增強地方守備力量,一旦有戰事,可以迅速獲得大量訓練有素的補充兵員,比直接徵召農民方便而且有效,對地方上的生產影響也不是很大。
其實周國軍隊一向重視屯田,只是近些年諸侯征戰不休,軍士長年作戰不解甲,根本無暇屯田,以前的屯田也大多荒廢,軍屯制度逐漸變得有名無實。軍隊直接拉壯丁入伍,未及訓練好就匆忙投入戰場。
這也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一方面大量低素質的士兵在出現在戰場上,軍事素質低下,造成這種軍隊一觸即潰,死傷慘重,每次戰爭過後,諸侯們爲了以後的戰爭,都不得不再次大量徵召農民入伍,而因爲缺少農民,導致了大量田地荒蕪,很多地方的百姓爲了逃避兵役都躲進了山林,一些飽經戰亂的地方走很多天都看不到人煙。
靖難軍現在在靈州有四萬多人的正規軍,在淄州的正規軍補充休整之後則達到了十萬人,現在阮香手下有靈州七城,淄州六城,再加上這些防守地方的次一級的衛戍部隊,軍隊數量達到了二十萬兵力。當然這些地方軍戰鬥力也不一樣,靈州地方駐軍戰鬥力接近於主力部隊,而以淄州兵爲主的淄州地方駐軍則明顯不行,還需要較長時間的訓練才能夠成爲精兵。
阮香着手削減冗兵,軍隊保持相當的數量是必要的,但是這麼多兵沒有錢糧可養不起。阮香讓部分正規軍轉入地方部隊,也藉機增強地方部隊的戰鬥力,隨後就發佈了一系列命令,鼓勵地方部隊屯田,經過一番大刀闊斧的砍削,靖難軍正規軍數量穩定在了十萬人,地方駐軍數量卻急劇增加到了十五萬。
阮香頒佈了多項優惠措施,鼓勵軍屯,很多衣食無着的百姓都積極參加駐屯軍。這些優惠政策包括由政府提供糧食種子、牛馬牲畜,並且由政府出資修建水壩水渠等公益設施。阮香還規定,軍屯所收穫的糧食除了部分充作軍糧之外,其餘可以分配給軍屯士兵,用於養家餬口,沒有家室的士兵,由政府按照其所應得的糧食比例照價補償。士兵退役之後將分到一塊軍屯的田地,歸其私人所有;若是在戰場上犧牲或者受傷,其家人也可以得到相應的土地補償。
雖然當兵要冒不少風險,但是土地對老百姓的誘惑還是很大的,阮香制定的屯墾政策吸引了很多外州的百姓前來。按照這個政策,只要一個人能當上軍屯兵,養活一家三口人還是不成問題的,雖然當兵期間土地還不是自己的,但是退役後就能無償獲得一塊土地,對於那些可能畢生都買不起土地的人來說,無疑是個喜訊。所以報名當兵的人一下子多了很多。主持新兵入伍的地方日夜都是川流不息的人流。大量青壯入伍,一些老弱士兵解甲歸田,讓淄州本地駐軍的素質也大有提高。
但是隻靠軍屯顯然還遠遠不夠,阮香總不能讓所有的貧民都轉爲軍戶。所以阮香又制定了墾荒法案。規定凡是農民自己開墾的荒地,政府可以平價借貸糧種和牲畜給他們,收穫之後以農產品或者錢幣的方式歸還。三年內照正常田地出產的三成收成抽稅,連續耕作三年後恢復正常的一成抽稅,保持耕作五年以上,所耕種的田地可視爲其私田,可以質押買賣。
現在兩州總人口有三百多萬,面積加起來卻有二百多萬平方公里,盡有大量的荒地可以開墾,阮香倒不用擔心土地會不夠。因爲現在大量土地把持在一些大地主還有豪門的手裡,而且這種現象在淄州特別嚴重。阮香現在還不想過度刺激這些地方豪強,只能採取這種比較折中的辦法,一方面讓那些受地主豪強限制的無地佃農有機會獲得自己的土地,削弱這些豪強對農民的控制,另一方面也是增加這些農民墾荒種地的積極性,增加糧田、棉田、桑田等土地的數量。
阮香還存了一個心思,那就是要吸引大量外地的流民來靖難軍控制的地方。說到底,諸侯征戰還不是爲了土地和人民?自己現在有了地盤,能夠不動聲色地將敵人那裡的人民吸引到自己這邊來,無形中就達到了削弱敵人,壯大自己的目的,可謂不戰而勝,這是對敵人不流血的戰爭。
當然阮香的這些政策也不是沒有諸侯嘗試過。蘇平就曾經在雲州採取過類似的措施,但是卻沒能堅持下來,先是張靜齋挑起的靈州之役,元氣還未恢復,隨後又是去年的雲州戰役,這兩場戰爭打下來,雲州剛有一點起色的氣象全都被打沒了,百姓離散,剛開墾的田地又變得荒蕪,大量士兵被抽調上前線,軍屯也成了一句空話。
不管是軍屯還是墾荒政策,關鍵是要保持其連續性,一個穩定的環境是必不可少的。只要能夠維持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就不愁沒有百姓和兵員。
軍屯也有其限制性,因爲駐屯軍不像常規軍,農忙的時候他們就不可能進行軍事行動,而且不能離開駐地太久,否則田地就要荒蕪,一年的辛苦也都白費了。
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問題,對於阮香來說,還有更多的問題需要考慮。現在已經到了她發展的一個瓶頸時期。
阮香現在面對的問題包括:怎樣才能夠順利安定兩州,怎樣讓軍事上的勝利轉化成政治上的優勢,而核心的問題就是怎樣真正將兩州控制在自己的手心裡,以便充分利用這兩州的人力和物力,爲自己以後匡扶周室的大業做準備。因爲阮香下一步要面對的敵人顯然比郝萌百倍地難以對付。阮香在靈州是人心所向,在淄州則不見得那麼受歡迎。雖然軍屯和墾荒政策爲阮香贏得了不少下層百姓的支持,但是淄州上層的那些士人幾乎沒有主動投奔阮香的,可見他們對阮香的敵意。阮香要穩住淄州,就得在這羣人身上打開缺口。
淄州的富庶主要體現在其繁榮的工商業上,經過戰爭,不少商人逃離了淄州。但是更多的人則是選擇了觀望的態度,畢竟很多人都是在淄州經營多年,置下了莫大的家業,不是說走就走得了的。而不像別處的州郡士人普遍地自詡清高,鄙視商人,淄州士人大多既是地主,同時又兼營經商,勢力很大,更有不少人蓄養私兵,稱霸一方,地方官員都得看他們的眼色行事。而原淄州軍政官員,又多數出身於這些豪族,互相維護,即使是郝萌也奈何不了這些實力雄厚的家族。
最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淄州名門寧家,寧雁和寧宇就是出身於這個家族。當初雖然聽到了兩人接連叛變的消息,但是郝萌就是不敢拿寧家怎麼樣。這不光是因爲寧家佔了淄州大半的水運生意,也不是因爲寧家自己那三千私兵,最重要的是所有的豪門都緊密聯繫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動寧家,就相當於和淄州所有的豪門過不去,而得罪了這些豪門的後果是相當可怕的,不管是錢、糧還是兵,郝萌一個都別想再得到,郝萌也別想能夠安安穩穩坐穩這個刺史的位子。所以對兩人的背叛,郝萌雖然惱恨,卻不敢動寧家分毫。
可以說,要安定淄州,主要任務就要看阮香能不能擺平這些世家大族了。現在淄州的大族,有郝、寧、金、黑、潘、王等十幾家。郝家在戰前是淄州勢力最大的家族,也因此郝萌得以坐上刺史的位子。這些家族的勢力並不僅限於淄州,全國各地都有他們的買賣商號,各家更是通過聯姻、生意上相互入股等手段緊緊結合在一起。
阮香知道對於他們來說,自己始終是個外來人,要打進這個圈子是千難萬難。這些人排外的情緒那麼強,在各個階層都有盤根錯節的複雜關係。如果以武力手段強行將他們剷除的話,阮香有很多顧慮。
首先是牽連面太廣,估計至少得株連幾千人,還不一定能保證收到全功,因爲這些豪族不少子弟親戚都在外地經商做官,不可能連根拔起,阮香雖然不喜歡這些豪族,但眼下還得藉助他們的力量幫助安定淄州;其次,這些家族所掌握的巨大財富和關係網是阮香想借重的,如果雙方真的反目硬拼,阮香雖然有把握最終自己會獲勝,但是這些關係網勢必全數毀去,未免可惜;再次,能夠這麼順利平定淄州,這些家族倒也不是沒有功勞,如果他們組織士兵殊死抵抗的話,于成龍和楊影未必這麼容易得手,而且郝萌和阮香交戰的時候,這些家族也沒有全力支持郝萌,他們大多是持觀望態度,甚至暗地裡扯郝萌的後腿,當然這並不是說他們就對阮香有多少好感,而是因爲他們不希望郝家藉着和阮香作戰的機會一家坐大,而郝萌確實有過這個打算,想趁戰爭的機會吞併這幾家的勢力,沒想到最後兵敗身亡,反而讓其他家趁機瓜分了郝家的勢力。
阮香制定那一系列政策的時候,一直待在淄州城外的軍營裡,沒有進城。她打算觀察一下那些家族對自己這一系列措施的反應。畢竟這些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這些家族的勢力。同時接連修書到靈州,召吳憂前來。
阮香沒有白等,這些家族很快就做出了不同的反應,有的已經開始抵制阮香的政策,比如不準自己的佃戶開墾荒地,暗地裡派人驅逐那些外來的流民,阻撓官府發放糧食種子等等。這其中尤以金、潘、王三家爲首,活動得最爲厲害,其他家也都跟風,但是郝家倒臺後勢力最強的寧家卻沒什麼動靜。阮香冷眼旁觀,卻沒有采取任何措施阻止。她仍然住在軍營裡,吩咐誰都不準打擾,寧雁幾次請見都不準。其他淄州官員也一概不見。
二月二十八,吳憂自靈州來,阮香命令升帳議事,只叫了吳憂和寧氏兄弟。
寧雁這些日子等得十分心焦。看阮香的意思好像是要削弱各大家族的勢力,但是又好像沒有下定決心,事情做得拖泥帶水。各項政策雖然頒佈了,但是實施的過程阻力很多,阮香又不準人打擾她,寧雁很爲靖難軍的未來擔心,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的話,最後不是阮香被逼出淄州,就是和各大家族勢成水火,免不了火併的後果。
寧雁搶先開口道:“郡主是否決定剷除淄州各豪族勢力?”
阮香微微一笑道:“寧先生是什麼主意?現在淄州最大的豪族就是寧家了。”
寧雁道:“若是郡主想要動手的話,就該快刀斬亂麻,以雷霆手段行事,如今這般打草驚蛇實在很不明智。”
寧宇吃驚道:“大哥你怎麼……”
寧雁對寧宇正色道:“小宇,大哥今天和你說句心裡話,自從我決定了投奔郡主的那一天,我的心裡就再也沒有寧氏家族,只有大周的天下了。寧氏一族榮辱比較整個大周的前途何足道哉?人的心只有一個,我們忠誠的對象只能有一個,不可能既忠誠於家族,又忠誠於郡主。大哥早已經做出了選擇,如果能夠保全家族,我心裡也很高興,但是如果家族成爲阻擋郡主的障礙的話,我會毫不留情地替郡主除掉他。你可以說我是寧氏家族的叛徒,但是這就是我的選擇,我希望你也能夠做出自己的選擇。大哥不會勉強你,也擔保郡主不會爲難你,是忠於家族,還是忠於郡主,遲早也要作出選擇。”
寧宇聽了這話,好一陣默不作聲。現在寧家家長是他們的父親寧潛,寧雁是長子,寧宇是次子,寧雁從小就才智過人,本來是下一任家長的不二人選,寧氏宗族內也有不少人支持他。寧宇自知才能遠不及寧雁,也從來沒有和他爭的意思,如今寧雁顯然放棄了他長子的名分,那麼下一個就輪到了自己。究竟是繼續在阮香軍中效命,還是迴歸家族,他處於一個兩難的位置。
從小他所受的教育,都是要效忠家族,雖然他常常跟大哥一起嘲笑家族的各種陳腐教條,甚至故意在家族開設的買賣商號裡搗亂,也曾經認爲自己可以很灑脫地離開家族,但是真正讓他捨棄家族的時候,他這才感到自己以前對家族的叛逆行爲不過是一種對傳統的逆反心理,就像小孩子對待他嚴厲的家長,一切行爲只是希望能夠得到家長的重視,真正事到臨頭,他最終還是割捨不下對家族的眷戀。
寧宇看着寧雁堅定的目光,再次感到自己確實和這個大哥相差甚遠,因爲自己做不到他那樣決絕。
寧宇站起身來,正要說話,吳憂卻搶先一步道:“雁兄言重了,小香本意也不是非要和寧家對立的,我想小香的意思是要和寧家合作的,要不然也不會等到現在。寧家不是也很配合麼?寧老先生顯然很懂得審時度勢,我想他應該也是聞絃歌而知雅意,準備和咱們合作的。只看寧家沒有跟着那三家起鬨,就知道寧老爺子不簡單。”
阮香暗暗搖頭,心道大哥也真是,寧宇分明要表態了,卻被大哥糊弄過去。不過想想也算了,與其把話挑在明處,不如大家悶頭髮財,否則說不定她很可能要馬上失去寧宇這員猛將了,而現在的靈州水師還離不開他。吳憂也確實說出了她的心思,她還沒有和寧家翻臉的打算。
寧雁也鬆了一口氣,他悟到剛纔確實把寧宇逼得太緊了,讓雙方都逼到了不得不攤牌的尷尬境地,幸好有吳憂解圍。經吳憂這樣一說,他馬上就明白過來,其實以他的才智,結合最近的各種跡象,細細一想,阮香的行動目的不難揣測。看來自己並沒有想象的那麼拿得起放得下,涉及到家族的事情,他並不能夠保持平時的冷靜,可見家族在他的心中還是很有分量的。
阮香笑道:“大哥說得沒錯,你們也不用多心,我只是想看看淄州這幾大家族究竟哪幾家是可以站在我們這邊的。”
寧雁擺脫了包袱,腦子轉得很快,接口道:“郡主的意思是扶幾家,壓幾家?”
阮香道:“不是扶幾家,而是扶一家,寧家!我希望寧家能夠徹底壓服其他家,由寧家出面,通過明的渠道也好,暗的渠道也好,把淄州其他幾大家的勢力吞併,在此期間,寧家要人給人,要錢給錢。”
寧宇道:“那樣不是把寧家推到了最前臺?寧家將正面承受其他幾大家的壓力,成爲衆矢之的。雖然寧家現在勢力最強,但其他家也都不是好惹的。照郡主所言,靖難軍只在暗中支持,我怕寧家會頂不住,畢竟商場上很多事情不是光有錢和人就辦得到的。”
吳憂道:“宇兄弟誤會郡主的意思了。各家族樹大根深,連成一氣,自然很難對付。我們也不是要一夜之間就成事,飯要一口一口來吃,事情也要一步步來做。今日只有我們四個人在此,就是爲了保密起見。”
阮香道:“我相信兩位一定能夠說服你們的父親,我們的協議是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礎上的,因爲我們不想有任何字面上的東西被人抓住把柄,‘無影’的無孔不入相信大家也都領教過了。明面上,爲了迷惑其他家族,我們甚至會對寧氏家族採取敵視態度,以便於寧家從中取利。”
寧宇拜服道:“郡主妙計,末將保證盡力說服父親,”他轉頭看了一眼寧雁,又道:“不過有大哥出面,應該十拿九穩。”
寧雁笑着搖搖頭道:“老頭子比狐狸還精,他看準的事情根本就用不着多費脣舌,他要是不同意的事情,你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會聽,我有多少斤兩自己清楚,咱們只是負責把話帶到就行了。”
阮香輕描淡寫道:“我相信寧家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成爲淄州第一世家的機會的,如果可能的話,以後寧家將是大周第一世家。”
寧宇聽得心中狂跳,這正是寧家歷代以來夢寐以求的地位。寧家擁有龐大的財富,在帝國境內經營着各種見得光見不得光的生意,他們可以在地方上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爲的是什麼?不就是這“第一世家”的榮耀麼?現在機會就在面前,他毫不懷疑阮香最終將擊敗各家諸侯,重現周帝國往日的輝煌,阮香輕易不許諾,但是她說出來的話,還從來沒有做不到的。他一定要設法讓父親同意,因爲阮香既然可以把機會給他們,難保她不會再找別人。
看着寧宇激動的樣子,阮香微微一笑道:“寧將軍可以去準備出發進城了。”
寧宇知道他們還有要事商議,便起身告辭。
看着寧宇的背影消失在大帳外,寧雁嘆了口氣道:“郡主還是太擡舉寧家了,他們禁不起誘惑的,野心會毀了寧家的。”他倒不擔心父親會不同意,他擔心的是父親會在這上面走得太遠,最終把寧家帶上一條不歸路。
阮香道:“世事如棋,豈有定論?正與邪,得與失,存乎一心而已。”
寧雁思忖良久,拱手道:“屬下明白,先告退了。”阮香一頷首,寧雁起身走了出去。
吳憂道:“但願他真的明白纔好。”
阮香撇撇嘴道:“寧雁也是一顆玲瓏剔透心,他有什麼不明白的,只是家族之情難以取捨罷了。”
吳憂怔怔地看了阮香一會兒道:“小香越來越精擅權術了。”
阮香吐吐舌頭,調皮地一笑道:“人家也是沒辦法嘛,都是環境逼的。在大哥面前,人家永遠是小女孩。”
吳憂作出一個受了驚嚇的表情,瞪大眼睛道:“哎,你能不能不要這樣酸溜溜說話?我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阮香風情萬鍾地笑道:“大哥也不疼小香了麼?嗚嗚嗚,人家還真是可憐啊。”
吳憂甩下一句“受不了你了!”趕緊頭也不回地逃出大帳。
隨着吳憂出了大帳,阮香眼中的喜悅的光芒漸漸黯淡,最終變成了自己在那裡發呆。
衛兵進來詢問她是不是要出去的時候,阮香恍若未聞,過了一會兒才聽見阮香莫名其妙感嘆了一句:“權術啊。”
兩天後,寧氏兄弟回來了,在阮香議事的大帳裡仍然是四個人。寧宇擔任了發言人的角色,不過看他苦着臉的樣子,似乎事情進展的並不順利。
“呃……那個……我想……”寧宇結結巴巴地說。
阮香問道:“寧將軍有什麼話直說好了,不用爲難,是不是寧老爺子不同意?”
寧宇趕緊道:“那倒不是,只是他……需要進一步的誠意……他說……當然他也只是爲了寧家着想……”
看着寧宇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阮香心想莫非寧潛提出了什麼過分的要求不好開口?不由得把眼睛轉向了寧雁。
難得的,寧雁也不像平時那般鎮定自若,見阮香看向他,只好輕咳一聲,道:“其實倒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你也知道,像寧家這種地方大族,他們什麼都不信,只相信自己家的親戚。”
吳憂奇怪道:“你們兩個不都是寧家的子弟麼?有你們在軍中效力,老人家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寧宇道:“是呀,我也是這麼說,可是……”
寧雁道:“還是我來說吧。事實上我和小宇自從投靠靖難軍的那天起,就已經被從族譜中除名了,雖然只是形式上做給別人看的,但是不管怎麼樣,我們已經不是寧氏家族的人了。因爲家族的事情並不是由父親一人決定,族裡還有幾位說話相當佔份量的長老,他們的意見也要考慮。”
寧宇道:“我們請求父親允許我們迴歸家族,不過那樣的話,就要召開有族內各分家長老參加的家族大會,難保不會泄露機密,對於咱們的合作大大不利,父親也沒有辦法。”
寧雁道:“我父親的意思是寧家秘密和靖難軍聯姻,當然這件事除了幾個最可靠的長老之外不會有別人知曉,這樣可以給那幾個最頑固的長老一個交代。”
阮香笑道:“聯姻啊?這我倒是沒仔細想過,不過也合情合理,畢竟這種大家族還是很看重血緣關係的。那麼你們看中了誰呢?我麼?”
寧雁和寧宇慌的連忙跪在地上,寧雁道:“借屬下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冒犯郡主!”
阮香雙手撐在桌子上,託着下巴道:“這可爲難了,要是這個人地位不夠高,說話沒有份量的話,就不能表達我們的誠意,也是對寧家的不尊重。你們真的不考慮我麼?”說着臉上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
寧雁道:“郡主說笑了,普通的人物哪裡放在郡主眼裡?不是屬下自高,現在寧氏族中能比得上屬下的子弟幾乎沒有,屬下見郡主還常常自慚形穢,更別說別人了。”
阮香輕笑道:“你倒是真會贊人。”說着眼角不經意地從吳憂身上掠過。
寧雁的目光也轉到吳憂身上,微微一笑道:“這件事還要麻煩吳兄弟了。”
吳憂本來百無聊賴地坐在一邊聽他們說話,忽然見寧雁來了這麼一句,大驚道:“你們不要打我的主意,我已經結婚了,大家都知道了啊。其實呼延豹、楊影還有納蘭慶都挺不錯的,你們不妨考慮一下?要不呂曉玉?紀冰清?如果你們不歧視胡人的話,左明霞也可以考慮,要不水凝也可以啊,雖然年紀小了點兒……”
看來阮君雌威着實不凡,家教甚嚴,吳憂口不擇言,把靖難軍中還沒有結婚的男女將領全都揪了出來。
阮香聽得咯咯嬌笑,寧雁和寧宇也哭笑不得。
寧雁道:“吳兄弟不用驚慌,這件事其實沒有那麼嚴重的,在下當然明白……那個你的處境的。”
吳憂大喜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那你告訴我,看上誰了?我一定幫你去說服他(她)。”
寧雁道:“吳兄弟才智武功無不聞名於大周,輔佐郡主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管理靈州井井有條,臨陣……”
看寧雁口水橫飛的樣子,似乎大有把所有高帽都扣在自己頭上的意思,吳憂又感到有些不妙,忙打斷寧雁道:“說重點,說重點。”
寧雁道:“總之一句話,靖難軍中除了郡主就數吳兄弟地位尊崇,郡主我們不敢冒犯,但是其他人都不能讓長老們放心,所以這個重任嘛……還是非吳兄弟不可。”
吳憂哭喪着臉道:“你們放過我吧,其實我一直想辭職來着,小君懷孕了你們都知道吧,我想孩子一出世就找個地方隱居去。你們居然讓我和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那個那個,那是絕對不行的,還不說我,你們就不想想這會毀了人家姑娘一生的幸福麼?”
阮香一看壞了,把吳憂隱退的話都逼出來了,忙對寧雁使個眼色眼色,對吳憂道:“大哥不必煩心,這只是一個形式而已,你和那位姑娘既不用完婚,以後也不會有任何麻煩,你們甚至用不着見面,也不會有任何風聲傳到姐姐那裡去。”
寧宇也趕緊幫腔道:“是啊是啊,吳兄弟也不用擔心女方的問題,這個女孩是完全自願的,她溫柔貞淑,賢惠大方,是我們寧家後一輩中最美麗最懂事的女孩子了,娶到她是所有男人的夢想啊……哎喲!”
看着吳憂慢慢變得慘白的臉色,寧雁狠狠地掐了越幫越忙的寧宇一下。
不管齜牙咧嘴的寧宇,寧雁趕緊道:“吳兄弟不用管他胡說。事實上這件事除了很少的幾個人,不會有任何泄露。一旦我父親得到了長老們的認可,展開行動之後,那時候沒有了退路,這個婚約也就沒有意義了,那姑娘不會因此而受到任何影響的,她以後結婚嫁人都沒有問題的。”
吳憂疑惑地看着三人,道:“這件事不大對勁,我怎麼看都像你們在騙我。”
阮香道:“大哥這麼聰明,我們哪敢呢?而且這男女之事誰還能強迫你不成?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會出事的。”
寧雁見吳憂似乎有些鬆動了,趕緊打鐵趁熱,拿出一紙類似契約的東西來道:“吳兄弟在這上面籤個字就沒有問題了。”阮香則順手遞上筆墨。
吳憂自然認識那是一封婚書,他和阮君成親的時候就有這麼一個東西,上面寫着男女雙方的姓名生辰八字等等,算是政府承認其婚姻合法性的一份正式法律文件。
吳憂道:“你們的那些長老都是木頭腦袋麼?就這樣一張紙就能讓他們同意決定寧家生死的大事?”
寧雁和寧宇都連連點頭。
吳憂閉上眼睛,良久嘆道:“罷了,你們要保證這件事絕對不可以讓小君知道,明白麼?”
三人連忙點頭。
吳憂這才用慷慨就義的悲壯態度取過筆來,飛快地在婚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跡潦草得幾乎看不出來“吳憂”兩字。這時候他的眼角瞥到了女方的名字——寧霜。這就是那個在未來幾天將成爲他的“妻子”的人了。
吳憂正要把婚書交還給寧雁,寧雁忽然道:“還差最後一步。”說着取出一支鋼針來。
吳憂詫異道:“拿這幹什麼?”
寧雁拉起吳憂的右手,忽然用針在他食指上刺了一下,登時一個血珠出現在吳憂的手指上,然後趁吳憂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拉着吳憂的手在婚書上按了下去,頓時一個血色的指印出現在婚書上。
寧雁這纔拿回婚書道:“行了。”
吳憂看着自己的手指道:“這算什麼?”
寧雁一臉奸笑道:“簽字可以模仿,這指紋印卻是獨一無二,沒法模仿的,這樣那些長老可以放心了。”
吳憂看看那封婚書,再看看周圍這三個笑得不懷好意的人,總感覺自己好像鑽進了一個圈套似的,而且越想越感覺自己好像是簽了一份賣身契,而不是一封婚書。
吳憂憤憤道:“今天的事情就這樣算了,到此爲止,以後我不希望再聽到任何有關這件事情的消息。還有,要是小君因此而和我有什麼誤會的話,你們可都是證人,得替我說話。”
三人忙不迭地答應,吳憂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阮香長吁了一口氣道:“總算讓大哥同意了。還好他一碰上這種事情就腦子發昏,要不然你們可蒙不了他。現在你們給我好好說說,這樁婚事背後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寧雁和寧宇對視一眼,寧雁笑道:“果然瞞不過郡主法眼。其實家中那些長老我們還真沒放在眼裡。我們也是這次回去才知道,原來父親早就在栽培三妹寧霜,準備讓她繼承下一任家長的位子,如今家裡過半的事務竟是由寧霜在打理。這個聯姻的主意就是寧霜提出來的。而寧家和靖難軍合作也是她一力促成的。”
阮香聽了道:“能掌起這偌大的家業,你們這個妹子應該十分精明強幹纔是吧?那先前你怎麼……”
寧宇道:“郡主容稟,其實我先前說的也沒錯,寧霜溫柔貞淑,賢惠大方,也確實是我們寧家後一輩中最美麗最懂事的女孩子,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有一種與衆不同的氣質,您要是見到她就會明白,很少有人不被她迷住的。”
寧雁笑笑道:“也許是因爲對女子不是那麼重視的原因吧,我以前一直沒有留意到,寧氏家族居然還有這樣一個可人兒。要單論聰明才智,她不在我之下。”
阮香也是十分驚訝,寧雁一向自視甚高,能讓他給出這麼高的評價的人還真是少見,可見這個寧霜確實有其過人之處,不禁暗自爲吳憂發愁,要是吳憂得知實情,恐怕打死他也不會籤那“賣身契”的。
寧雁見阮香皺起了眉頭,笑道:“郡主可是爲吳憂兄弟擔心?沒關係的,我聽父親說,三妹爲了寧家的事業曾立志不嫁人,所以不會因此對吳憂兄弟有什麼影響的。”
阮香這才釋然,指指婚書道:“你要拿這個怎麼辦?”
寧雁道:“這算是靖難軍和寧家合作的一個保證吧,我想還是交給寧霜,然後看她怎樣處理吧。”
阮香道:“這樣的話,大哥豈不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裡?”
寧雁露出一個狐狸般的笑容道:“或許對吳兄弟來說是如此,但是對整個靖難軍影響並不大,不是麼?”
阮香臉上露出怪怪的表情,對着並不在眼前的吳憂道:“大哥你就原諒小香這一回,我不是有意要隱瞞你的……”
遠處的吳憂忽然打了個噴嚏,自言自語道:“難道有人背地裡在暗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