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樣子有多久了?”似是有些看不下去,崔鈺開口打破了沉默。
“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冥魅的臉上帶了愧色,既是對哥哥,也是對崔鈺,“我沒想到這個東西那麼厲害,他好像越陷越深了。”
和上次的夢魘不同,那時的冥徹在夢裡對現實還留有一絲牽絆,介懷妹妹對他的真心,也介懷她和崔鈺的那些過往,而這一次,冥徹像是解開了所有在清醒時無法釋然的心結,全然投入在一片虛妄的幻想中。
冥魅看着他的表情,男人嘴角勾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並不如之前中毒時那般痛苦猙獰。
“之前在度朔山,他是中了瘴氣才魘着的,可今天這次他似乎是被人拖進夢裡去的。”那人施了結界在孟姜身上,法力不如他的就會被吞噬,而無法力敵的,他便用另一種下作手段來迷惑對方的心智,使其慢慢墜入深淵。
“那你可知道將他拖進去的人是誰麼?”敵暗我明,總要知道對手是誰才能見招拆招,“方纔若不是我攔着你,此刻你怕是已經跟他一同入夢了,魅兒,你不會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就想救人吧?”
崔鈺方纔進來的時候,看見她一臉的慌亂,手足無措的樣子是他從未見過的。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吃這些飛醋,他是我哥哥,我總不能看着他死吧。”並沒有斟酌言辭就開口了,但語氣卻可憐巴巴的,讓男人捨不得生她的氣。
“嗯,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能跟我撒嬌,也是不容易。”調侃了她一句,可見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崔鈺不怎麼在乎冥徹的死活,只是他想要堂堂正正的贏過對方,所以也並不願乘人之危,“那些亡魂很害怕這個人,不如將他們招出來一個問問,或許能知道。”
緩緩催動勾魂筆,一個年邁老者的影子漸漸出現在升騰的煙霧中,隨之而來的是海岸的腥味兒,和漫漫水汽。
輕輕咳了兩下,橫公對着崔鈺作揖,“四公主,這是夢魔在作怪,三界之內能與之對抗的人不多,我勸您不要白費力氣,還是趕快去找我們王爺吧。”
“如若不然,天君也是可以的,畢竟王爺體弱,四公主或許不該讓他冒這個風險。”俯身又行了個禮,哪怕之前玄深對他並不好,但事情過去之後,他還是能顧念一些主僕情誼的,“夢魔爲人陰鷙兇狠,靈力更是驚人,最重要的是他是三界之中唯一能窺探人心的,很善於利用別人的弱點,所以要想擊敗他並不容易。”
“可是帝俊會答應麼?這樣危險的事情,他怕是不肯吧。”一想起那個不良天君,冥魅的心都涼了一半。別說是夢魔這樣厲害的人,就算是普通妖魔,也很難請他出手,畢竟他一直都將自己的實力隱藏的很好,並不願意爲了誰而暴露。
“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公主,若是再這麼耗下去,不單府君活不了,作爲容器的這個小姑娘,也會跟着死去的。”
“那怎麼辦,怎麼樣才能將他們倆救活呢?我記得哥哥說過,這個夢魔之前不是一直被封印在度朔山麼,怎麼會跑出來,之前是誰封印的他,可不可以請那個人幫幫忙?”
聞言,橫公忽然大笑出聲,老人年歲大了,這樣一笑,臉上的紋路便更深了。在那些溝壑縱橫的皺紋裡,不單單記載着歲月風霜的痕跡,更藏着一些旁人不知道的陳年舊事。
“就是你哥哥呀,帝姬,不然你以爲你的眼睛是怎麼來的,帝俊許諾,只要府君能將夢魔收服,他便將三生石賜予你做眼睛,除了光明,更有無上的靈力和尊榮,全都在你的左眼裡,這是多麼大的誘惑,誰又能拒絕得了呢。”
“何況你哥哥這麼在意你,就算只是普通的眼睛,他也願意吧。”
冥魅聽着,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這份恩情太重,重到她覺得承受不起,可若說是負累,又着實太傷人了些。大抵是難受得緊了,女子忽然笑了出來,“我們一家子被他算計來算計去,到現在,明着給了恩賜,暗地裡卻在挑撥關係,可憐我像是個傻子一樣,差點還替他賣命。”
崔鈺站在一旁聽着,臉上的表情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很快便恢復了平靜,冥徹給她的確實太多,讓他有些自嘆不如,好在他並非那種矯情的性子,並不會因爲這件事而在心裡繫個疙瘩。
反之,他倒是很感謝帝俊和冥徹這樣鬥來鬥去,才讓他坐收漁翁之利。那些比不了的過往,總會被他更努力的未來所替代,所以與其自怨自艾,倒不如打起精神來解決現下的困境。
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崔鈺安慰道,“沒關係的,反正棋局纔剛開始,勝負未定,不過都是互相利用罷了,咱們也不是完全吃虧。”
“這倒是,崔相公說的沒錯,就像是這夢境一樣,誰能說得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呢,還沒到最後關頭,誰知道命運到底掌握在誰手裡呢。”橫公淺淺笑了笑,便漸漸消散在虛空之中了。
“這老頭兒,倒像是來看戲的。”冥魅此刻也不那麼氣了,但還是翻了個白眼表達不滿。
“他不是說了麼,人生如夢似戲,誰也別當自己是看客。”男人笑了笑,繼而看向沉睡着的冥徹,“他入夢太深,好似已經在違背本心,做着與現在完全相反的事情了,魅兒,你們爲什麼稱這個造夢的人叫魔呢?”
他認識她這麼久,精怪妖孽見了不少,倒還沒聽她稱誰爲魔。
“美夢皆是虛妄,噩夢徒增煩憂,世人在人生無望的時候皆想入夢尋一場稱心的虛幻,而在受盡磋磨得時候又希望所受不過是一場需要逃離的噩夢,夢是陰冷午夜,在人最不設防的時候出現的東西,是人心底最深的幻象,所以夢神非神,而被三界稱爲魔。”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冥魅回頭,見到黑衣銀髮的男人正站在瑤花閣門口,一臉風霜未盡,將笑容凝在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