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鈺趕到殿外的時候，李淳風正靠着廡廊上的柱子倒氣兒。
拿出一顆藥丸給他噎在嘴裡，小鬍子方術師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小子還是有靈丹妙藥可以續命的。”
對他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打趣，崔鈺也不知該不該高興，“只能救命，不能續命，若真是該你死，一顆藥擋不了冥府的鬼差。”
聽他咳嗽的空檔，崔鈺又拿了一顆遞給旁邊泣不成聲的昊天，“拿去給珃兒服下。”
一面擦着眼淚，一面機械地點頭，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天雷結界已經消失，躺在地上的女子早沒了氣息，只是肉身不壞魂魄尚在，不能算活，可倒也沒死。
走過去餵了藥，又將人抱回來，李淳風見他將崔府的婢女緊緊攬在懷裡，不由得罵道，“臭小子，你師傅都快死了，你摟別人做什麼？”
昊天於是委屈，自己方纔也想摟着他哭的呀，可卻被罵“老子還沒死呢，哭什麼喪”。
撇着嘴看了一眼崔鈺，想從男人那尋求些幫助。
“這藥是冥魅從孟婆那拿來的，能吊住人一口氣。”泰山府每年會收到許多冤魂，明明傷不至死，可就因爲一口氣沒上來，就被放棄了，有的在假死狀態下撐了好幾天，甚至感知了自己的整場葬禮，才魂歸冥府。
孟婆心軟，這樣的事兒聽多了，便制了這藥出來，雖然於理不合，也算是醫者仁心，冥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不允許做得太多，所以冥魅只得了幾顆，又全數給了崔鈺。
“氣息吊住了，傷還是要養，李淳風，你自己惹下的不爽快自己捱着，跟昊天有什麼關係。”解釋了一番，又順帶替旁人求了個情。
“欸，你這人真是不識好人心，我要不是搭上身家性命，等你們走了，陛下那誰來扛着？”他說的大義凜然，可面上還是那樣玩世不恭。
越是如此，崔鈺就越難過。
“反正這一局我賭贏了，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不會看着我賠上一條命的。”
嘆了口氣，崔鈺將他從地上扶起來，“你這瘋子，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今天的事也未免太冒險了。就算你爲陛下受了重傷，若我和冥魅一走了之，你覺得他就真能任由你功過相抵麼？”
歷來所有權貴，對神比對妖更不能容忍，所謂皇權天子，靠的就是天命所歸，如今出了比他們更顯貴的人物，於權位於朝局於民心都不是件好事，太宗勢必會將所有知情者滅口，在派人暗中查看，如此一來，人心惶惶，百姓再無安生日子可言。
愣了一下，李淳風搖了搖頭，“盡人事，聽天命，你們就是天命，我不過是爲你們做配，把這齣戲唱完罷了。”
見崔鈺一時不說話，離別的傷感一下就縈繞在心頭，小鬍子方術士眼睛酸澀，又不好意思在徒弟面前掉眼淚，只好擺擺手道，“好了好了，快去追你的心上人去吧，今日鬼門大開，過了今日你可就進不了泰山府了。”
“我對陛下撒了個謊，說會求冥魅收回詛咒，我一日不歸，崔府的人便一日不會有事，只是還需你多多照料。”崔鈺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此一別，再見面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終是忍不住抹了下眼角，李淳風隨即反應過來，“詛咒？什麼詛咒？”
他一直躺在外面，根本不知道殿中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就最好，你權當沒有聽說過，”轉過頭去看着那燈火闌珊，男人幽幽地開口，“殿中所有知情的人，恐怕都活不過今晚。”
李淳風隨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覺一片燭火都染了濛濛血色。
翌日，宮中果然封鎖了一切消息，中元節前夜的一切彷彿從未發生過。那些死在冥魅刀下的金吾衛和太常寺死士恍若人間蒸發一般，自此杳無音信，而當日守在殿裡的一應僕從侍衛和那些看見冥魅馭龍在天的侍從也被盡數絞殺。
包括楊若妍。
這位新晉婕妤的恩寵猶如曇花一現，隨着夏日的終結，她自己也被一條白綾了斷了年輕的生命，而自戕的原因則成了宮中秘辛，不被人所知，也不許人提起。
昊天慶幸自己那日守在師傅跟前，未曾進殿半步，不然的話真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端了湯藥到後院去，卻看見珃兒站在樹下，陽光順着樹葉縫隙落在她臉上，斑駁光影裡全是哀傷。
“你怎麼出來了，你這傷纔剛好，快回去。”不好意思碰人家小姑娘的胳膊，昊天急得只能擺手，影子遂變得張牙舞爪，像是跳着舞的精怪。
被他這個樣子逗笑了，輕擡眼眸，有細碎的光灑在裡面，雖不絢爛奪目，卻十分溫暖。
“你笑什麼......”撓了撓頭，昊天於是愈發不好意思。
“沒什麼，我只是想謝謝你救了我。”
咧開嘴露出整齊的牙齒，少年的臉紅了又白，“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麼，主要是師傅，還有就是你家夫人給了你救命的丹藥.....”
“夫人可還好？”聞言急急問了一句，她在這裡數日從未聽過有關冥魅的訊息，也顧不得男女大防，珃兒的手握在了昊天的手腕上，驚得他碗都拿不穩，濺出的藥汁燙得手一縮，差點就把碗打了。
珃兒沒有注意到這些，她一心想着夫人，仍是抓着對方的手不放。
“欸，你別急你別急，我告訴你就是，咱們先進去。”抽回手反握住了她的胳膊，連哄帶騙地帶回房裡，見四下無人，這才小聲道，“你可千萬不要再提你家夫人了，知道這些事的人全死了，若不是你家少爺承諾給陛下一個交代，你們崔府滿門也要像楊家一樣了。”
“可我家夫人不是精怪.....”
“是與不是都不重要，眼下只要大家都平安就好了。”打斷了她，昊天覺得自己似乎一夜之間老了許多。他吹拂着湯碗上的熱氣，將一勺藥喂到珃兒嘴邊，“我師父說了，當今聖上壽命不足十載，咱們只要撐過這幾年，等着新皇登基，那麼一切秘密就真的成了秘密，不會有人追究，也不會有人責罰了。”
十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珃兒看着身邊的少年，不由得點了點頭。
總不會比少爺獨自熬得那十年更難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