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徹和崔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從忘川裡將衛琛的屍身打撈出來。
仿照金吾衛製成的小小傀儡衣衫襤褸,手中的寶刀早就不知道去哪兒了,完全沒有了昔日的英姿,就像是一個打了敗仗的士兵,看上去一點兒生機也沒有。
“孃親,你有三生石,你看一看,衛琛的魂究竟去了哪兒,讓舅舅再找找好不好?”嫿棠捧着那個傀儡跪在冥魅身邊,自出事之後小姑娘的眼淚就沒停過,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棠棠,衛琛的魂已經被忘川河裡的那些水鬼吞了,不可能再救回來了。”嘆了口氣,冥魅抱着自己的女兒,她知道嫿棠主離散,可卻從未想過小姑娘的情路如此坎坷。
“娘,我從沒有想過要他死,我沒想他會死......”埋頭在她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嫿棠怎麼也沒想到衛琛竟然會這麼決絕,他既然能佈下那樣的陣法,定是在崑崙山學有所成,而爹爹又給了他差事,即便自己不能嫁給他,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小姑娘在她懷裡哭得累極,直到睡着的時候還抽抽搭搭的,死死捏着那個傀儡不鬆手。
冥魅輕手輕腳地推出門,崔鈺就坐在廊前,臉上寫滿擔憂。
“早知道我就不該叫那孩子去崑崙,這樣嫿棠就不會移情別戀了。”
“那冥躍呢,你怎知冥躍不是如衛琛一般非嫿棠不可,若到時候換成冥躍出事,你豈不是更難過。”男人牽着她的手往二人的房間走去,一路安慰着,“再說,當初若不是棠棠看不過冥躍欺負衛琛,把人拖去了彼岸花叢,你也不會插手這件事。”
他們做父母的自然不願看見幾個孩子總起衝突,所以纔想着叫衛琛多學些本事回來,再許給他一個像樣的差事,這樣不論冥躍再怎麼嫉恨這個小傀儡,日後也不能再隨意捉弄對方了。
只是沒想到這些出於好意的安排最後竟演變成這樣的結果。
嫿棠自這日開始便沒出過房間,冥躍心裡着急,卻也一點辦法都沒有。不止是他,整個泰山府上下都無人能開解這個漸入心魔的小姑娘,只能眼瞧着忘川之畔的彼岸花越開越盛,遮天蔽日,叫人不見前路。
除此之外,府中的人慢慢發現,嫿棠的房間之外竟也開出了彼岸花,不論白日裡他們除得如何幹淨,只消一夜的功夫,那些妖異的紅花就重新又冒了出來。
且每一次都比之前更盛。
到最後,冥魅忍無可忍,提着鴻鳴刀將那些花斬得七零八落,對着屋子裡的人道,“他堂堂一個男人,愛而不得就想着去死,這樣的人就算是活着我也不會許你嫁給他,崔嫿棠,衛琛沒出息,你比他更沒出息,我和你爹真是白養你了,整個泰山府都白疼你了!”
良久,永夜一般黑暗寧靜的房間裡傳出腳步,一襲紅衣的少女由遠及近,像是烏黑瞳仁裡綻放出來的血色光芒,彼岸花遮住了嫿棠半張臉,而另外半張臉上的神情則涼薄詭異。
“孃親,我要這世人睜眼如盲者,不見姻緣,閉眼如燈盡,心似死灰。”
冥魅的心咯噔一下,只覺得這句話從哪裡聽過,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恍惚的空檔,四周的彼岸花忽然在一瞬之間纏住了她的鴻鳴刀,條條藤蔓猶如鎖鏈,死死攀附其上,叫人無法再將刀抽出。
“你這丫頭真是魔障了!”氣得不知說什麼好,轉而卻看見了冥躍,“躍兒?”
少年叫顧歡把他放下來,示意對方先退下,“姑姑,讓我陪棠兒說幾句話吧。”
嘆了口氣,冥魅點點頭,只道,“你自己小心,有什麼事就叫我們。”
冥躍陪着嫿棠說了一下午的話,直到傍晚時分才離開,少女縮在房間的妝臺上,她看着鏡中的自己,身後總有一個淡淡的影子,不論夢裡還是現實,她總是能感覺到衛琛在身邊,他不停問着她,爲什麼看不見身邊的良緣,一定要走到這一步方知後悔。
她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對冥躍,對衛琛,總是不夠果決,無法做到乾脆的取捨。
她喜歡衛琛自小陪着她,什麼都讓着她順着她,覺得冥躍幼稚,除了會作弄她跟她對着幹以外什麼都不會。可直至對方拼了性命也要護她周全,受傷之後不肯乘人之危逼迫她的時候,她忽然覺得那個紈絝的表兄其實也不是那麼討厭。
他明明纔是最瞭解她的,知道她想要什麼,懂得如何叫她高興,三言兩語就能哄得她笑出來。
不用做小伏低,也不用小心翼翼,更不用有任何負擔,他們彼此平等,就算吵起架來也勢均力敵,若是一致對外,就更所向披靡。
她以爲自己在衛琛面前足夠肆無忌憚,但每每被冥躍惹毛變成一個渾身是刺的兇丫頭時她才知道,她本來就嬌氣又刁蠻,只不過是礙於那個小傀儡太溫柔了,不好跟他發脾氣罷了。
“我只是想做我自己而已.....”有些委屈地看着鏡子裡的影子,嫿棠也很想從陰影中逃離,但卻做不到。
“你是彼岸花神啊,這就是你自己本來的樣子。”一道聲音戲謔地說着,紅色的藤蔓隨之纏上了嫿棠的手腕,將人變成了一個提線傀儡,肆意擺弄。
遠遠望去,還以爲她是心甘情願與那些花融爲一體。
外面的世界被徹底隔絕了,唯一能聽到的只有那個小狐狸的聲音,冥躍每日都來跟她說話,剛開始還需要顧歡幫忙,到後來便可以自己拄着柺杖來看她。
“棠兒,顧歡叫麗影閣的姑娘們給揍了,這幾日連牀都起不來,所以今天是我自己來的。”
.......
“棠兒,我可以自己走路,雖然還是有點兒慢,但連柺杖都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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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兒,你要給那個小傀儡做寡婦麼?你之前不是說你不要做寡婦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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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兒,天君知道我的傷好了,要我和玄寧儘快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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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兒,我明日要成婚了。”
那些聲音交織在一起,一下一下打在小姑娘心上,嫿棠慢慢轉過頭望去,彼岸花幾乎已經把門堵死了,她只能透過些許縫隙看見少年遠去的背影。
“衛琛,我不想做小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