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昇平坊不遠的晉康坊內,車輦輔一停下,柳氏便氣沖沖從上面走了下來。
她在魏家受了一肚子氣,好不容易憋回了家,少不了要發頓脾氣。身邊伺候的人各個小心翼翼,生怕在這個節骨眼兒惹到她。
崔家二老爺正在花廳喝茶,見她回來了不禁有些奇怪,“怎麼回來的這樣早,魏家沒有備飯麼?”
“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甩了一個眼刀子過去,崔柳氏坐在椅子上不停順着氣。
這才發現出她的不對勁,男人訕訕地說了一句,“怎麼了,誰又惹你了?”
“還能有誰?當然是你的好侄兒了,咱們的禮部尚書。”許是太急的緣故,崔柳氏只覺口乾舌燥,端起桌上的茶飲了一口,隨即便將茶碗扔在了地上。
“這麼熱,是要燙死誰麼?還不快去再晾一杯來。”
身邊的小丫鬟嚇得趕快將地上的碎茶盞撿了起來,也顧不得那瓷片還帶着燙手的溫度,麻利地撿起來便退出去了。
“你這麼生氣做什麼,人家成了尚書,自然和以前不同。不是我說你,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去,你非不聽,現在自討沒趣怪得了誰?”嘟囔了幾句,崔二老爺也想像丫鬟一樣尋個由頭出去。
“我自找?”柳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大罵道,“我這麼做是爲了誰?還不是爲了你還有你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當年長房處處壓着咱們,我若不趁機對他們釜底抽薪,咱們二房能有出頭之日麼?結果呢,我才過了這麼幾年舒心日子,你還是個芝麻大的小官,倒是人家,竟然厚積薄發,成了尚書!你說,這也是我自找的麼?”
崔二老爺不說話,但他心裡嘀咕,當初是柳氏看上了自己,一門心思要嫁進崔家,從這個角度來看,確實是自找的。
可他心裡這麼想,嘴上卻萬萬不敢這麼說,“那個,你也知道咱們之前是怎麼對他的,現在再去討好,還有用麼?”
哼了一聲,崔柳氏見他總算說了一句有用的,火氣這才消了一點,“當然有用。我畢竟是長輩,他就算再恨,還能把我怎麼樣?何況汝南公主在那兒,他也不敢如何,我點撥過他了,若是他不念着親戚情分,只顧着自己一人得道,那我便豁出去將他之前和那女妖精的事情全抖出去,大家一損俱損,誰也別想好過。”
聞言,崔二老爺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當然知道自己這位夫人的厲害,忙勸道,“這樣真的好麼?萬一公主震怒,怪罪崔鈺,咱們不是也要跟着遭殃麼?”
“遭殃?咱們現在還不算遭殃麼?就是再慘一點又能慘到哪去?可是崔鈺不一樣,他現在是尚書,是站在雲端上的人,要是再跌進泥裡,這輩子就完了,咱們現在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我本以爲那位汝南公主就是個養在佛寺裡的藥罐子,今日見了才知道原是和我想的不同的。”回想起冥魅的衣着打扮,崔柳氏的眼睛都冒起光來,連方纔的壞心情都一掃而空了。
“那樣奢華的首飾頭面,我只在長樂公主身上見過。”婦人提及此處,思緒飄回到從前。李麗質是長孫皇后的長女,只比李字兒大一歲,許是因爲皇后剛剛生產完便又有了身孕,所以這位三公主自孃胎裡就不足,生出來更是體弱多病。
而與從小便被送去寺裡的妹妹不同,李麗質自小便養尊處優,受盡陛下和皇后的寵愛,三年前她出嫁,那豐厚的嫁妝甚至差點超過了自己的姑姑永嘉公主。
若不是魏相阻攔,陛下估摸着要把半座太極宮都送給她當嫁妝。
而今時今日的李字兒,竟隱隱有了趕超之勢,這讓柳氏一直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擔憂。
“陛下這麼寵愛長孫皇后留下的幾個孩子,崔鈺能娶汝南公主,以後必定前途無量。所以,哪怕是厚着臉皮去求,咱們也要與長房重歸於好的。”
軟硬兼施,她不怕崔鈺不就範。
崔二老爺點了點頭,他明白,自家夫人這是盼着跟隨崔鈺一起昇天呢。
可隨後,他又覺得哪裡不對勁兒,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照這麼說,那他們全家豈不都成了雞犬?
搖了搖腦袋,崔二老爺懶得去想這些彎彎繞的東西,柳氏怎麼說,他就怎麼做,反正這麼些年都是如此,也沒什麼不好的。
崔鈺並不知道自己嬸孃的這些心思,他從前不放在眼裡的,現在依然也不會在意。此刻他最爲掛心的,就只有冥魅一人。
見魏徵已經被灌的暈暈乎乎的,他便讓那些人收了手,自己將人扶回了房間。趁着丫鬟去端醒酒湯的功夫,男人似笑非笑地說到,“大人莫不是給陛下求藥的時候,給自己也求了些什麼,怎麼酒量忽然變得這麼好了?”
聞言,魏徵笑着擺擺手,打了一個酒嗝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可是不論你再灌我多少酒,我也是不會說的。”
“沒關係,”崔鈺當然知道他不會說,畢竟事關皇家機密,要是輕易說出來,很有可能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魏徵在官場這麼久,自然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所以此刻他哪怕是爛醉如泥,也依然會守口如瓶。
只是,崔鈺只要確定他是知道的便可以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輕輕在魏徵耳邊說着,“是地府的人,對麼?”
能讓奄奄一息的帝王起死回生,能借用已經死去公主的身份,還能自由出入太極宮......除非是泰山府的人,不然尋常精怪即便有着強大的修行,做得到後面兩點,也萬不可能做到第一點。
陛下若是壽數已盡,泰山府久久看不到魂魄歸來,不可能坐視不理。
冥魅。
幽冥鬼魅,掌陰陽,定生死,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並非什麼因思慕他而凝結成形的精怪。
魏徵見他猜到了,也不答話,乾脆裝睡,直接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老狐狸。”
崔鈺無奈地笑笑,將他扶到牀上。
“不知明日你酒醒了,還能不能佯裝不知情。”
男人轉身走了出去,躺在牀上的魏徵這才睜開眼,他看着崔鈺的背影,哼了一聲。到了明日,恐怕不止自己,連對方都會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