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慶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實在人,而作爲一個實在人,說出來的話自然就要算數,具體到這件事情上面,那就是派來殺手盯點,因爲他跟楊威說過,只要楊方一天不給銀子,他就至少殺邳州衛一個人,話說出去就要做到。
這方面他跟楊方的想法其實很一致,楊大人畢竟是個指揮使嘛,怎麼也得是要臉要皮的人,哪怕心中真的怯了,恐怕也要猶豫一陣,今天肯定是不可能把銀子送出來的,等到明日一覺醒來,說不定又把這事忘卻了,因此自己很有必要派人去給他提個醒,只要銀子不送到地方,邳州衛那是每天都要死人的,說不定哪天他楊指揮使就成光桿一根了。
殺人這種事,當然要交給洛小北,這小子雖說做其他事情沒腦子,但幹這個卻特別在行,其實最好的人選應該是丁魁,丁大官人才是膽大心黑腦子快的典型,只是丁魁如今位份已經很高,幾乎是宋慶之下的狗營第二人,肯定不能來做這種危險性極高的事情,而洛小北本人又特別積極主動的要求,宋慶也不好駁他面子,當即便點頭應允。
邳州因爲是運河碼頭的緣故,往來人員非常繁雜,你甚至能夠在這裡見到蒙古人,洛小北一個漢人,自然不會多引人注目,尤其他還換了衣服,又將臉弄得髒兮兮,尋常人看了只會以爲這是個靠力氣吃飯的健壯小夥,絕不會想到這是專門進城殺人來的索命閻羅,從他進城開始,已經有不少工頭問過他,要不要找份活計。都被他笑着拒絕,笑容中還帶着些羞澀。
沒過多久,他就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第一個目標,那傢伙是個百戶,身子很是健壯。這纔是洛小北最喜歡的那種,之前街上見過幾個軍戶,他都沒興趣下手,一來那些軍戶明顯是窮人,若是死了的話,家中肯定就垮了。洛小北也是窮人出身,多少能夠體諒一些,二來那些人看上去也沒多大本事,殺了也沒什麼成就感,他還是很在意這些東西的。
宋慶從來不忌諱殺人,哪怕是窮苦人家。只要跟自己作對,那也是毫不客氣的抹掉,只是對於那些沒有和自己作對的普通百姓,他是從來不會下手的,在這個時代,作爲一名不算小的官員,這其實已經能夠算是種很難得的品質了。
洛小北最喜歡模仿的就是宋慶。況且他也覺得這種品質很不錯,大丈夫快意恩仇,不計對象是誰,但也絕不會濫殺無辜,這纔是真正的好漢,宋慶當然是這樣的好漢,他自己也要做這樣的好漢。
可眼前這個傢伙就不一樣了,看衣着打扮和他桌上擺着的菜,明顯是個有錢的主兒,似乎多少也該懂些武藝。這可是最好的目標,而且他是當官的,殺掉的話對邳州衛造成的影響也大,足以催着那位楊指揮使趕緊交銀子出來。
最重要的是,這廝剛剛過來的時候。曾經在人家水果攤子上拿了個果子,那小販稍稍露出些不樂意的表情,就被這百戶扇了個嘴巴,這種人絕對不在不可殺的範圍之內,洛小北心中沒有絲毫障礙,凡倒是有點爲民除害的感覺。
只是不知剛剛被打那小販若是得知有人爲他報仇,而且是用殺人這麼極端的手段,究竟會作何感想。
一盤醬牛肉,一條魚,一個炒豆腐,還有一盆燉肉,外帶一壺老酒,邳州衛百戶丁力非常滿意,儘管他不是什麼大人物,儘管他在百戶中間也不算太強勢,不過邳州衛整體比較富裕,他又好歹是個中層軍官,因此小日子過得不錯,每天都可以像現在這樣,在城裡的小飯鋪裡要上些酒菜,美美的吃上一頓,雖說沒什麼大出息,可也算是衣食無憂的典型。
不過丁百戶也有自己心煩的地方,他還沒有成親,除了沒找到合適對象之外,自己的風流性子也是很大阻礙,也正因爲這個愛好,導致他每個月的錢都不夠花,以至於經常要在酒肉和姑娘之間做出痛苦抉擇,這無疑是非常痛苦的。
兩杯酒下肚,丁百戶夾了一筷子牛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順便向大街上隨意張望,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合適的目標,從中賺些花銷,這是他經常會做的事情,衛所雖然不在城內,但軍官們發財的機會卻都在這裡,確切的說是那些非本地的商人,那些人來到邳州就爲了賺錢而已,很少願意在這裡惹事,只要稍微找個茬嚇唬嚇唬,保證就能弄出銀子來。
今天如果能弄來十兩銀子,晚上就去春宵樓快活一番,丁百戶心中暗自琢磨着,卻沒看到從門口進來的那個小子,已經走到他面前一丈之地,並且露出令人疑惑的笑容,畢竟這地方一切正常,並沒有什麼特別好笑的事情,直到對方來到他的面前站定身子,他纔有些奇怪的擡起了頭,罵道:“你他孃的沒長眼嗎?不見本百戶在這裡吃飯?想找死不成?”
的確,他可以隨意喝罵眼前的人,畢竟這小子穿着粗布衣裳,臉上也是灰突突的,一看就是賣力氣的窮苦人,他丁力堂堂百戶,罵這等人都屬於賞臉,根本不必擔心什麼風險問題,丁力也是邳州城裡混久了的,自然知道什麼人能得罪,什麼人不能得罪,眼前這傢伙明顯屬於可以隨便踩着玩的,罵兩句權當是佐酒下飯了,順便還能欣賞一下這人的醜態。
果然,被他罵了之後,或者是察覺他百戶身份之後,穿粗布衣裳的小子臉色大變,渾身顫抖着說道:“大人,小人兩天沒吃東西了,您賞一口吃的吧?等小人找到活計,感激您一輩子!”
“賞你口吃的?”丁力頓時來了興致,指着桌上酒菜道:“看好了,這是魚,這是牛肉,你他孃的見過嗎?想要賞你一口也行,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叫一聲爺爺,我就給你一口吃,怎麼樣?”
“這……”小夥子頓時面露難色,看得出來他很不情願,這孩子年歲不大,應該還沒經受過多少人間疾苦,身子看起來也還健壯,捱餓估計就這一兩日的事情,只不過在如今這個世道里,這種人過不多久就會泯然衆人,被貧窮和飢餓折磨的不成樣子,如果那時候再遇到這種事情,估計會第一時間撲倒在地,給丁力磕上幾個響頭,再叫上一聲爺爺。
周圍的酒客們頓時鼓譟起來,這個嚷着快叫,那個喊着趕緊磕頭,其實他們也不是做官的,左不過是有幾個閒錢的百姓,丁力若是來了興致,隨時可以整治他們每一個人,只是這世間的事情大抵如此,輪不到自己頭上來,那就都存着看熱鬧的心思,瞧出殯不怕殯大,起鬨架秧子個頂個的來勁,小飯鋪裡面瞬間便熱鬧起來。
見衆人配合,丁力更是得意,大馬金刀坐在位子上,用筷子夾起一塊牛肉,在眼巴前晃悠着,等那小子給自己磕頭叫爺爺,穿粗布衣裳的小子顯得很是惶恐,臉也漲得通紅,先是用力舔了舔舌頭,隨後又晃了晃腦袋,顯然是在尊嚴和吃飽飯之間做着激烈的思想鬥爭,丁力也不着急,他最喜歡看這種事情,而且往往最終的結果都在他預料之內。
果然,過了不大工夫,小夥子似乎終於決定放棄尊嚴,討好的朝他一笑,雙膝已經軟倒下來,丁力的嘴巴咧開老大,笑容也掛在臉上,可還沒等他仔細欣賞對方的跪姿,就見那小夥子突然向前傾了過去,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寒芒,手上也多了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丁力本能覺得不對,可一時間卻還想不到那麼多,甚至連挪動位置都沒來得及。
幾乎就在下一刻,他總算明白了自己面臨的是什麼,那把鋒銳的匕首戳進了他的腹部,出手的小子眼神之中絲毫不見慌亂,倒像是個殺人的老手,丁力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自己究竟什麼時候得罪過這種人。
周圍的酒客們似乎也有些意外,不過他們終歸還是外人,並沒有第一時間察覺這裡的變化,同樣也沒有感覺出什麼兩者角色的調換,他們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木呆呆的看那小夥子拿着匕首,對丁百戶腹部一陣猛戳。
一刀!
兩刀!
三刀!
……
七刀!
八刀!
丁力的眼前逐漸模糊,人也已經神志不清,最後的印象,似乎是透過灰土的痕跡,他能看出眼前這小子生的挺好看,其餘的好像也就沒什麼了,自己身上不知中了多少刀,應該已經死了吧……
連續捅了八刀,確定這人已經死透了,洛小北旁若無人的將刀子收了,甚至沒看周圍那些臉上還掛着笑容餘韻的酒客,抓起桌上幾塊牛肉塞入口中,又咕嘟咕嘟喝了幾口酒,這才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直到他走入街道,消失在人羣之中,店內才忽然傳出一聲慘叫:“來人吶!殺人啦!丁百戶被人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