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明偉唯一還記得那是2002年7月份,老婆鄭芳失蹤,但到底是怎麼失蹤的,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了。那一年的好些事幾乎都忘得一乾二淨,就好像有人把2002年的記憶一段一段地給刪除了。
直到鄭芳失蹤一年後的2003年,他纔想起來滿世界找自己的老婆,但他老婆就像人間蒸發,消失得一點痕跡都沒有。兩年後於明偉突然接到鄭芳從煙臺寄來的包裹,包裹裡面是女兒穿的衣服。於是於明偉按着包裹上的寄件人地址去了煙臺,但當地派出所說轄區內跟本就沒有鄭芳這個人。於明偉又按照郵戳找到了郵局,郵局工作人員查了半天,最後證明,郵戳是真的,但郵件根本就沒寄出去過。就是說,印有郵戳的郵件,不是該郵戳郵局寄出去的。
又過了半年,於明偉又收到鄭芳寄來的郵件,還是女兒衣服玩具之類的物件。於明偉再次按照寄件人地址去找鄭芳,仍舊是找不到人,仍舊是印有郵戳的郵件,不是該郵局寄出去的。就這樣,將近十五年裡,每隔半年,鄭芳都會給女兒寄衣物和學習用品等。而於明偉根據寄件地址就是找不到人,郵局一直沒有鄭芳寄郵件的票根。神奇的是,鄭芳好像親看着女兒長大,隨着女兒年齡增長,寄來的衣物號碼也一年年變大。而更加神奇的是,鄭芳失蹤兩年後,他和鄭芳住過的老宅就拆遷了,於明偉搬到了現在的住址,郵件竟然也跟着寄到了新家。
鄭芳一定還活着,但就是不和他見面,但爲什麼不見他?不見他就算了,爲什麼女兒也不見?
但是有一天,於明偉收到的郵件中,除了女兒的衣服,還有一封信夾在女兒的衣服裡。那熟悉的筆跡撲面而來,沒錯,就是他老婆鄭芳寫給他的。這還是鄭芳失蹤後第一次給他寫信,信裡只寫了六個字;去李大財主家。
我去,你這是幾個意思?十五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寫六個字就他媽的算是交代了?再說他媽的李大財主家是他能去得了的嗎?
那李大財主早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就被人民鎮壓了,難不成你鄭芳被李大財主的鬼魂包養了?要說起李大財主東慶市人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據說解放前李大財主家的宅院佔了當時的半個縣城,是東慶縣第一大財主。東慶的老一輩人都知道點李大財主的事,李大財主本名叫李滿多,人稱李三多。李三多金子多得數不清,地多得忘記收租子,女人多得睡不過來。金子多、女人多誰都沒看見,但李大財主忘記收租子是真事。東慶好多老一輩的人都租過李大財主家的地,老一輩人說,李大財主三年收一年的租子,另外兩年李大財主拍着腦門說,前兩年忘了還有那麼一塊地。但是又過三年,李大財主還是收一年租子,仍舊拍着腦門說忘了有那麼塊地。
“李大財主本來就是想收一年的租子,又不想讓大夥感恩戴德,說白了就是不在乎那點地租,人家有都是金子,一幢小樓都是用金子包的,拉屎都能拉出金豆子,有便宜不佔就是王八蛋”。
這句話是於明偉親耳聽一位九十歲老人講的。
李滿多雖然是個鄉下財主,卻一點不土。據說早在滿清倒臺民國初年,李滿多就把家族子弟都送到了上海北京等大城市學習新學。李滿多的兒孫們現在都在歐美國家研究學問,不是大學問家,就是大科學家。
據說李滿多被人民鎮壓後,幾次都想把李滿多的宅院當做市委的辦公大院,但幾次都沒能實現。有傳聞說李大財主的院子邪性,可能鬧鬼。後來爲了闢謠,專門做了一次報道,說李大財主的院子有文物價值,已經把大院保護起來,禁止一切人員入內。二00八年後,李家大院附近的平房全都陸續拆遷,建起了高樓,但李大財主的院子卻沒人敢動,沒人敢打主意,仍舊禁止任何人入內。
一開始有人說李大財主家鬧鬼,後來被保護起來後就有傳聞說李大財主家地裡埋着金子,數不清的金子。據說十幾年前真有人從李大財主家盜出了金子。據說那些金子好像是從一面牆上扣下來的。
鄭芳是個愛錢的人,甚至就是個拜金女。如果說鄭芳在李大財主家,也有可能。但是,鄭芳在李大財主家宅院裡一待就是十幾年?簡直就是扯了一個天大的蛋。再說,憑空寄來的包裹怎麼解釋?
但不管怎樣,都是應該再找到老一輩的人打聽一下,或者偷偷進去看一下,說不定鄭芳真的就在裡面,也未可知。一天下午,於明偉難得半日清閒,便從工地出來,直接去了李大財主家的院子,他先到了院門口,木門關着,但沒上鎖,他心裡一喜,這說明裡面有人。不是說禁止入內嗎,有人進去了,他就能進去。他試着敲門,但門裡沒有反應,他又敲,還是沒人,他推了一下,推不動。
沒轍了,他打算從圍牆上跳進去,但圍牆三米多高,他夠不着。他開始圍着圍牆轉,打算找一個低矮的位置翻牆進去,他圍着院子轉了足足兩個小時,纔在圍牆外轉了一週,但沒有任何位置能讓他跳進去。他在心裡感慨,這院子真他媽的大,過去的有錢人真他媽的豪橫。
他終於轉回到院門外,只見一個白髮蒼蒼,臉像刀刻一樣的老頭倚着院門屁股下坐一馬札,正眯着眼瞅他。
“小子兒,你想進去?”老頭問。
“老人家,您坐在這裡是看守這個院子嗎?”於明偉笑嘻嘻地上前問。
“我是問你是不是想進去?”;老頭仍舊眯着眼看着他。
“我的小花貓可能進去了,我想進去找找”;於明偉撒謊說。
老頭眯眼看着於明偉陰陰地說:“我看你找貓是假,進去盜金子是真。”
於明偉故意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說:“不就一破院子嗎,別拿金子嚇唬人,我家小花貓進去了,我就得進去找回來。”
老頭沒搭理於明偉,掏出一菸袋鍋子,菸袋鍋子的菸嘴居然還是那種碧綠碧綠的翡翠做的,鍋是黃金做的。
於明偉的眼睛都直了,那特麼是真正的翡翠嘴黃金菸袋鍋子!這菸袋鍋典型的民國地主婆款,看來這老頭有點來歷。
只見老頭捏起一撮細碎的菸葉,按進菸袋鍋,又捏起一撮,又按按 ,估計按實誠了,然後用火柴點着,一股嗆鼻子的旱菸味道在半空中瀰漫。
“這些年傳說院子裡埋着金子,一撥一撥的人都想進院子挖金子,有的被我攔下了,但有的半夜進去,我就沒攔住,沒攔住的進去了,就再沒出來”。
於明偉看老頭的樣子好像沒說假話,但是,也不見得就是真話。
老頭吸了兩口旱菸,繼續說:“我從庚寅年就守着這個宅子,今年是丁酉年,你算算我在這裡守多些年了?”
老棺材瓤子!於明偉心裡罵了一聲。現在解放都已經六十八年了,你還抱着老黃曆算日子,你成心是要和人民民主專政作對。
“老人家”,於明偉拉長音,說:“我怎麼覺得您不承認當代人的歷法和紀年,要不您按民國的紀年算?或者按宣統皇帝的紀年算?乾隆的紀年也成。”
“小子兒,老頭又瞪眼看着於明偉,說:“你沒安好心,你是說我不承認xx國!是不是?你又想丙午年那會找一幫子人批鬥我,是不?但我還真就和你說,我就是不承認xx國!”
於明偉心想,壞了,這老倔頭子上個世紀六六年肯定被紅衛兵批鬥過。老頭說的丙午年就是上個世紀的六六年,說的丁酉年就是二0一七年,庚寅年就是上個世紀五0年;這老頭不是把自己當成當年的紅衛兵了吧。
“老人家,我不是那個意思”;於明偉急忙賠笑臉。
“那你告訴我,我在這看守多少年了”;老頭稍稍緩和些。
於明偉知道,這個老倔頭,如果自己不按他的方式回答,肯定什麼都問不出來。
於明偉也眯着眼開始扒了手指頭,嘴裡唸唸有詞,“您是庚寅年開始在這看守,今年是丁酉年,您在這裡已經看守了一個甲子又七年。”
“小夥子不錯,像你這個歲數的年輕人已經不會用老祖宗的好東西了”;老頭樂了。
老頭又眯着眼睛仔仔細細把於明偉打量了一番,說:“我是老爺的貼身護衛,我叫王富貴”。
“什麼?”於明偉吃了一驚。這老頭難不成是李大財主的家奴?
“我就是被後來人叫做李大財主的貼身護衛王富貴”;老頭又說一遍。
是,就算你是李大財主的家奴,和我於明偉有毛關係,至於你重複一遍嗎?
於明偉斜眼瞄着老頭,好像是在看一個怪物。於明偉不出聲,但老頭慢慢站起來眯着眼盯着於明偉一步一步上前。
“你要幹哈?”於明偉被老頭看得發毛,不由得退了半步。老頭卻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於明偉脖子上掛着的玉玲瓏佩件,老頭眼珠子瞪得溜圓,看了一會。鬆開玉佩件,突然撲通一聲跪在於明偉面前,說:“小少爺,你終於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