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一連好幾天薔薇總是做惡夢, 不是夢到自己被打,就是他們對她施暴,要不就是綁了她, 她夜裡總是尖叫了醒來, 不能關燈, 她現在怕黑, 根本無法在黑暗中呆一秒。白天常常一整天的坐在牀上, 不言不語。偶爾帶了她在下樓花園裡,她就惶惶不安,只要看到陌生人, 就不由自主的渾身發抖。潘明德整天整夜的陪着她,乾脆連公司也不去了, 完全交給林梓宣打理。

潘熠霖覺得薔薇的意外自己有很大的責任, 如果當時不是自己放她出去, 又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然叔叔從不提起,可是他心下內疚。所以現在乾脆從原來的公司辭職, 也到潘明德公司幫忙。他幫不了薔薇,好歹幫叔叔分擔些公務上的事,以便讓他有時間陪着薔薇。

隨着日子一天一天的過,漸漸的,薔薇終於可以睡安穩覺, 不會總是不斷的從夢中驚醒, 可是她變的沉默寡言, 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嬌俏活潑的薔薇, 笑容彷彿從她臉上消失了一般。若不是非說不可, 她也可以一整天的都不講一句話。

她天天窩在家裡,哪也不去, 她以前最愛的騎馬,游泳,高爾夫球,統統都拋開了,她甚至不同外面的人接觸,哪怕是見着潘熠霖和林梓宣也可以半天沒有一句話。他們不說,她也不說。他們問一句,她才答一句。只有對着潘明德,她纔會偶爾露出笑臉,可是他知道,她不過是不想他擔憂,硬強迫了自己擠出笑容來,那樣的笑容常常比哭還讓他心酸。

這天家庭醫生檢查過薔薇的身體後,對潘明德說,“她的身體沒什麼問題,但是我建議你帶她去看心理醫生。她現在正一點點的把自己封閉在只屬於她自己的那個世界裡,不肯走出來,這樣下去,問題只會越來越嚴重。”

潘明德送走醫生後,到薔薇房間來,薔薇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院子。

“在看什麼呢?”潘明德問她。

“瞄瞄。”她簡單的吐出兩個字。

潘明德看出去,果然是那隻大黃貓正歡快的在院子裡嬉戲打滾。

“我把它帶上來陪你玩好不好?”

她搖搖頭,輕聲說,“它這樣自由自在多好,我們不要把它抓上來,也不要把它關起來,好不好?”

潘明德握着她的手說,“好,就讓它在那裡。”停頓下,又說,“明天有其他醫生過來給你檢查,他會問你一些問題,你乖乖回答他好不好?”

“剛纔不是已經檢查過了嗎?”

“換個醫生,對你病情有好處。”

“我沒有病。”薔薇抗拒。

“他就問你一些問題而已,很快就好的。”

“你覺得我心理有病是不是?”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薔薇,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她捂住耳朵尖叫起來。

潘明德趕緊抱住她,慢慢的讓她放鬆下來,“好,誰也不見,沒有醫生會來,我們誰也不見。”他要怎麼辦纔好,他該拿她怎麼辦,他只覺得心力交瘁無助,他擁有再多的金錢又怎樣,他買不回她的快樂。唯一慶幸的是她並不排斥他,只能慢慢再想辦法。

薔薇本計劃這個假期回上海,如今這件事就被耽擱下來。潘明德並未告訴薔薇父母她出了狀況,只是說她有其他計劃。夏志遠最近正同美國的一家公司有生意往來,本就要到這邊來開會,想着既然薔薇不回上海,那麼幹脆他們夫妻倆過來過來看她也是一樣的。

夏志遠攜了太太一起,先飛到客人的那個城市開會,而後轉乘國內航線來看望女兒。怎料飛機出了意外,起飛不久後就墜毀,場面非常慘烈,全機人員無一生還。

潘明德接到機場打來的電話後,震驚無法溢於言表。最重要的是,他該如何同薔薇說,她又怎麼能夠接受的了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他決定暫時瞞着她,雖然這樣不妥,可是他更沒有辦法眼睜睜的看着她再次受到傷害。

潘明德第一時間奔赴機場處理夏志遠和陳芳菲的後事,潘熠霖和林梓宣也得到了消息。

潘熠霖陪同叔叔一起飛到那邊,留下林梓宣在家陪着薔薇。薔薇並不知父母出了意外,她以爲潘明德只不過是去出差。

意外喪生中的旅客,連遺體都沒留下,每個家屬只能象徵性的帶走一些骨灰殘骸,潘明德和潘熠霖帶了夏志遠和陳芳菲的骨灰盒回來,心內無比哀傷悲痛,可是在薔薇面前,他們卻還要裝做若無其事,兩個人都極力剋制着心中的痛楚。

這日晚上薔薇睡下了,潘明德和林梓宣便在書房商量何時下葬薔薇父母。現在骨灰盒還放在公共靈堂裡,這幾日他們已選好了墓地,便打算選個日子讓他們夫婦入土爲安。

薔薇睡下沒多久便醒了,四周一片黑暗,她心下又懼怕起來,便下樓來尋潘明德,他不在臥室裡,她朝書房走來,輕輕的推開房門,雖然潘明德和林梓宣都壓低了聲音,可是薔薇還是聽到他們說什麼下葬,入土爲安,夏志遠,飛機意外,要好一會兒她才明白過來,她傻傻的呆在那裡半晌動彈不得,只覺得兩耳都是嗡嗡聲,她看着他們兩個人的嘴一張一合,確再也聽清他們說什麼?她只覺得遍體生寒,一顆心直直的墜落到腳底。

林梓宣轉過身來,看到薔薇楞楞的站在門邊,臉色蒼白的嚇人。潘明德看林梓宣驚愕的表情不明所以,也轉過身來,發現站在門邊的薔薇。

他疾步走上前去,她卻一直往後退去,“不,不...”她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

“薔薇,你聽我說。”他上前去欲拉了她。

“不,不會的,爸爸媽媽不會有事的...不...”她一直退到樓梯口,拔腿就往下面衝。

潘明德緊跟在後面追下去,“薔薇,你別跑!”

她頭也不回的穿過院子,打開大門,衝出去。一輛車子正從坡上疾馳而下,薔薇只看到一陣眩目的光芒,人滾落在車輪底下,瞬間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薔薇!”潘明德看到眼前的一幕,發狂的跑過去,撲跪在車輪前。

那司機已是下了車,哆嗦着撥電話叫救護車。

“薔薇,你堅持住,你不會有事的。”潘明德抱着她,鮮血趟過他的手,流到地上,血流成河。

林梓宣也跟了出來,被眼前所發生的一幕驚呆,扶了旁邊的燈柱,作聲不得。

救護車幾分鐘後就到了,薔薇馬上被送進了手術室,潘明德傷心欲絕,在手術室外來回的踱步,他的拳頭狠狠的捶在牆壁上,心如刀割。

手術室的門打開,醫生疾步走出來問,“你們誰是病人家屬。”

潘明德和林梓宣都走過來。

“病人需要大量輸血,可是我們血庫的O型血已經用完了,你們誰是O型血?”

潘明德是A型血,林梓宣趕緊說,“我是!”

“跟我來!”

潘明德抓住林梓宣的手,雖然無言,可是眼裡都是感激。

林梓宣拍拍他的手安慰他,而後走進手術室中。

薔薇一直昏睡了一天兩夜才醒過來。她睜開眼睛,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自己手上插着針管,頭疼欲裂,身上也疼的厲害。要好一會兒,她才記起所發生的一切。她掙扎着想坐起來,可是稍一用力,全身像被撕裂一樣的疼痛。她眼淚不受控制,一直滑落下來,打溼了枕頭。

潘明德已是守了她一天一夜未睡,好容易等她度過了危險期,這才趴在她牀頭昏昏睡去。沒睡多久便聽到嗚咽聲,開始他還以爲是自己在做夢,猛的清醒過來,擡起頭,看到薔薇躺在那裡,雖是動彈不得,可是眼淚洶涌。她眼睛死死的看着他,盡是哀傷絕望。

他握住她的手,聲音沙啞,“有我在,有我在!”可是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連日來的奔波使他憔悴不堪,但是他絕不能倒下去,現在她只有他了。才動過手術醒來,薔薇身體還很虛弱,也說不了話,她只能低低的嗚咽,連哭聲也是支離破碎斷斷續續的,她流了許久的眼淚,又昏睡過去。

這日林梓宣想着薔薇已經甦醒,下班後,便到醫院探望她。剛走到房間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薔薇嘴裡一直喊着“媽媽,媽媽,媽媽...”

她分力掙扎着,腦袋一直往牆壁上撞去,潘明德緊緊的抱了她,不讓她動彈,他雙眼佈滿血絲,抿着雙脣沉默不語,只是雙手牢牢的匝着她。

林梓宣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便轉身悄悄離去。

潘明德一直抱着薔薇,過了許久,她終於耗盡了身上的全部的力氣,這纔不動彈了,整個人靠在他懷中,整個人好似哭閉過氣去,間隔幾秒才抽噎一下,肩膀因方纔的號啕大哭不停顫抖着。

她拒絕進食,其實根本也吃不下任何東西,醫生只得給她掛營養針。只要一醒過來,她便竭撕底裡的哭,要不自虐般的拍打着自己,潘明德沒日沒夜的守着她,生怕她出現意外。只有她睡沉了,他纔敢合衣倒在旁邊的牀上休息。

薔薇身體上的傷幾乎已經痊癒,可是心理上的問題,醫生也束手無策。這日潘明德看她精神稍微好些,坐在窗戶邊的椅子上曬太陽,他便到醫院樓下去續交住院費。回來的時候卻不見了她,他把四周都找遍了最後纔看見她縮在牀底下,抱膝蜷縮在角落裡,後腦勺不停的碰撞了牆,輕輕的喊着,“媽媽,媽媽,媽媽...”可是並沒有聲音,只有嘴巴在一張一合,鞋子也掉落在一邊。

潘明德強忍着悲痛,俯身下去,溫和的勸她,“薔薇,出來好不好?地上涼,出來我們把鞋子穿上。”

她仿似聽不見,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直念着,“媽媽,媽媽...”

他伸過手去拉她,她卻把身體抱的更緊些,林梓宣走進房間看她如此,也蹲下來喚她,“薔薇,到梓宣姐這裡來好不好?”

薔薇躲在裡面沒有恍若未聞,潘明德無計可施,可是又不敢離開,怕她會做出其他傷害自己的舉動來。

林梓宣走出去喊了醫生和護工來,幾個男人合力把牀挪開,薔薇看他們要捉了自己出去,把背緊抵了牆,狂亂的嚷着,“你們別過來,你們別過來,都滾開!別碰我!”

潘明德立刻過去抱了她起來,她尖叫着拉扯自己的頭髮,仿是受傷的小獸一般。

他用力掰開她扯着頭髮的手,聲音痛楚嘶啞,“薔薇,你打我,你要難受你就打我,別傷害你自己!”

薔薇摸着自己的胸口,哭的撕心裂肺,“我這裡好痛,好痛,我好痛...”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痛就打我咬我,不要傷害你自己。”潘明德雖未曾哭泣,可是再看她如此再也無法抑制,眼淚卻滾落下來,他抱了她的腦袋按自己懷中喃喃的說着,“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

薔薇安靜片刻後又瘋狂掙扎起來,腦袋一直要往牆上撞去,他死死的抱了她不肯鬆手,她低下頭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他疼的皺起眉頭,可是並不放開她。醫生和護工看她如此失控,涌過來七手八腳的拖開她去,把她按到牀上,她大聲尖叫着,醫生只得給她注射鎮定劑。而後,她終於漸漸安靜下來,沉睡過去。

潘明德手腕上的牙印清晰可見,還有些微血絲冒出來。

林梓宣說,“還是清洗包紮一下比較好。”

他只是緘默不語,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着沉沉睡去的薔薇,而後他把臉埋在自己掌心中。

“你也累了?去休息下吧,我來看着她。”林梓宣看他如此心疼不已。

早上,薔薇醒過來,太陽已經高高升起,金色的陽光柔柔的照在她身上。她轉過頭去,看見潘明德合衣靠在旁邊的牀上閉着眼休息。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是昏昏沉沉的,整個世界都仿是混沌一片,直到此刻她才發現他竟然已經如此憔悴。他一直是從容得體的,可是現在的他,頭髮凌亂,長了許多;鬍子拉碴也沒修理,兩邊臉頰凹下去,疲憊不堪。

她輕輕下牀來,走到他身邊,手撫上他的臉龐,他驚醒過來,連忙睜開眼睛,還好,她並沒有再鬧。他放下心來,微微一笑,“你醒了?怎麼不好好躺着?”

薔薇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看什麼?”他溫和的問。

她把臉埋在他的掌心中,輕聲的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的,我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既然她身體的上的傷已經康復,如今神智又清醒過來,便沒有必要再呆在醫院,她很快就出了院。

她同潘明德說,她要回上海。他怕她觸景生情,勾起傷痛,開始自然是不肯,她卻很堅決,堅持要回去,爸爸媽媽沒有了,可是那畢竟是她的家,她連他們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只有回去那裡,她才能夠心安。

潘明德見她如此堅決,便陪了她一起飛回上海。推開家門的那一瞬間,他很怕她又會竭撕底裡的大哭,怕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還好,並沒有,薔薇很平靜。

她從樓下走到樓上,每一個房間每一寸地方,都細細的看過去。她一擡頭,彷彿就能看到媽媽在廚房裡忙碌,爸爸在餐桌邊看報紙。她坐在沙發上,從前的生活如電影般一幕幕的回放,她眼淚靜靜的流下來,可是她並沒有再鬧。

潘明德看她情緒穩定,便不再看管着她,留她一人在那,肆無忌憚的放空那些哀傷。兩個人晚上都沒有胃口,草草吃了點食物就各自回房間休息。半夜,他聽到樓下傳來瓶子跌落在地的尖銳聲,連忙披了衣服下樓來。只見薔薇一個人坐在樓梯上,腦袋歪靠着牆,身邊已放了一支空酒瓶,手上還拿着杯子,看她樣子,已經喝了不少。

他走下來,默默的在她身邊坐下,她提起腳邊的酒瓶問他,“喝嗎?”

他走到酒櫃邊,拿了杯子過來,薔薇給他滿上,他一口喝下去,她自己也喝了。

他拿過她手上的瓶子說,“我來。”給她倒了一杯,也給自己倒上。

薔薇悽惶的笑着喝掉杯中酒,輕輕的說,“我以後只有你了。”

他攬了她的腦袋靠在自己肩膀上,兩個人就這樣在黑暗中靜默的坐了許久,直到她睡去,他才輕輕的放下手中的杯子,抱了她走到樓上臥室中。

薔薇此後雖然不叫不鬧,可是她也從不出門,每天的活動範圍都在這一棟房子裡,好像整個世界都已與她無關。已過了開學時間,可是她既不提回美國也不提升學的事,潘明德覺得她好似已放棄了一切,那些夢想,青春和快樂已離她遠去,她只是活着,行屍走肉,每一天都只不過是昨天的重複,她對生活已完全失去了熱情和希望。曾經那麼明亮的眼睛,如今已彷彿蒙着層紗,黯然無光。

有一天,她甚至同他說,“如果這世間只有你和我該有多好,再也不用應付任何人。”

“你不想再見任何人,是不是?”他心下動容,無比難過。

“除了你,我誰也不想見。”她回。

“那我帶你離開這裡。”

“去哪?”她仰起頭問。

“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沒有人可以找到我們,沒有人打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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