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左首那位便是富察氏了。”
午後的御花園,我與福惠還有玉致遠遠站在一處角落中,順着玉致所指的方向望去, 在一羣鶯鶯燕燕的秀女中看見了胤禛內定給弘曆的嫡福晉。豔壓羣芳是談不上了, 不過一衆秀女中獨她安靜地坐在一旁, 淡淡的笑容掛在臉龐, 倒顯得十分得體。
見我踮着腳尖翹首張望, 玉致開口道:“奴婢去把人叫到主子跟前來?”
“對,把人叫過來,這麼老遠看不真切。”福惠窩在一旁, 忍不住開口叫起來。他不知道我的心意,只當我是好奇他弘曆哥哥未來的兒媳婦來得。
“不好, 這沒頭沒腦的。”我搖搖頭, 雖然很想認識一下我這位未來兒媳婦, 可是在自我介紹這個環節實在是個難題。
“福惠?明日姑姑?”正在犯難間,身後響起弘曆的聲音。
同樣是猥瑣的窩在花叢後, 同樣是被人於身後發現,這樣的場景是那麼熟悉,好像在某一年,某一個時刻也出現過,只是記憶有些模糊, 或者只是想要刻意不去想起罷。
“四阿哥吉……”玉致請安的話還沒說話, 福惠猛地一把推開玉致, 拽過弘曆拉到身旁。
“噓!”福惠對着一臉驚訝和迷惑的弘曆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我也湊了上去了, 悄聲對弘曆說:“你瞧瞧那邊那位怎麼樣?”說着指了指遠處得富察氏.
不明所以的弘曆下意識看了一眼, 又回頭看着我和福惠,臉上的迷惑更加深了。
“怎麼樣?”我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弘曆的反應, 感覺自己很像一副八婆樣兒。
“弘曆……不太明白姑姑……是何意思。”弘曆傻愣愣的摸了摸頭。
“四哥,皇阿瑪預備把那邊那位富察氏指給你做福晉,今天弟弟和明日額娘特意來給四哥你瞧瞧得。”福惠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好像小大人般揹着手,搖頭晃腦的說着。
聽完福惠的話,弘曆大概知道這位弟弟說得不假,臉上竟然泛起一片淡淡的紅潮,拍了拍長袍,蹭一下站了起來。
見他好像要走的樣子,我也急忙站了起來,“怎麼樣?還行麼?”
“這事兒自有皇阿瑪作主。”弘曆說。
幾下折騰,聲音不免有些大,已經引來遠處人羣的觀望。
“四阿哥吉祥,八阿哥吉祥。”爲首的太監看清楚我們這邊發出聲音的人,急忙跪地請安。身後那些秀女雖然沒見過,不過聽見首領太監的聲音,也整齊劃一的拜下。
見這陣仗,弘曆大概還想着剛纔我們的話,有些躊躇不前。福惠就很興奮了,拖着弘曆就往前走去,反正也看見了,我也索性大着膽子,跟在他們身後向那邊走去,眼睛一直盯着跪在地上的未來兒媳婦。
“我和四哥不過在附近隨意走走,你們都起來吧。”福惠人小鬼大的小手輕輕一擡,地上的人都站了起來。
“你們誰是富察爾黛?”福惠冷不丁突然出聲,這讓我和弘曆都不免一驚。
“回八阿哥,是奴婢。”一個我們仨都認識的女孩子向前一步盈盈拜下。
“明日額娘,喏,怎麼樣?”福惠靠近我,衝那個孩子努努嘴,小聲嘀咕着,眼睛還不時帶着笑意瞟瞟弘曆。把人家叫出來杵在一邊,自己在一旁毫不避諱的指指點點,典型的孩子模樣。
弄得我和弘曆不由有些尷尬,旁人雖不敢直視我們,我卻不難感覺大家對福惠的舉動有些驚奇,不由輕輕扯了扯福惠。
“八弟,快別胡鬧了。”弘曆板着臉喝了一聲,福惠見我們兩人沒有響應,吐了吐舌頭躲在一旁。
“姑娘別介意,我八弟不過一時貪玩兒。”說着上前一步,衝半蹲在一旁不明所以的富察氏輕聲一句。
“四阿哥嚴重了。”富察氏仰起頭,淡淡一笑。這回子走進了細瞧才發現這孩子的確生的乖巧,若性子也如胤禛所說,倒也配得上弘曆吧。
離開御花園時福惠早已睏乏,由小太監揹着先行一步回養心殿,弘曆陪着我慢慢在甬道上走着,“明日姑姑,皇阿瑪他……”剛一開口,弘曆突然止住不語。
“怎麼了?對你阿瑪安排的婚事不滿意?”我自然想到就是這個,忍不住開口問道。
“弘曆不敢,婚姻大事理當由皇阿瑪作主,只是弘曆不明白,爲何姑姑對此事這樣上心?”這些年來弘曆對我一直都很禮貌,且不論是不是因爲胤禛對我的態度,再畢竟是母子連心,血濃於水,我能感覺弘曆對我是很尊敬的。再加上我對他毫無保留的關心,雖然總是會稍加掩飾,但隨着他慢慢長大,閱歷增加,或多或少還是會對我這位姑姑的友好有些不解吧。
“呵呵,你阿瑪早也說晚也說,對你大婚的事情十分關心,我也不免有些在意吧。”
“多謝姑姑。”弘曆突然停下來對我拱手言謝。
“謝我什麼?”
“謝謝姑姑這些年來對皇阿瑪無微不至的照顧。弘曆大膽說一句,雖然後宮之中衆人對姑姑難免有些微詞,不過弘曆很清楚,姑姑是這個皇宮之中最不同的一個人。額娘也曾時時刻刻告誡弘曆,若是沒有姑姑,就沒有我們母子兩人的今日,所以弘曆要謝謝姑姑。”不妨弘曆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我一時傻傻怔住。
就連什麼回到養心殿也不知道,我的弘曆真的長大了,我一直以爲我對他的好,只是因爲我作爲母親的心思,我卻從來沒想到弘曆是真的在感受着這一切,而又容這是這樣的爲我。雖然我不能名正言順的得回我的孩子,不過,他能出落得這樣成熟懂事,我也應該足夠欣慰了吧。
雍正五年,七月。
弘曆大婚,新房設在了乾西二所。我第一次在沒有任何身份的情況下出席了雍正朝皇家的宴會,或胤禛,或我都無須向任何人說明什麼,因爲這是我們孩子的婚禮,雖然只是跟在皇帝身後在宴席上望着這看似與我無關的一切,雖然弘曆只是對我淡淡一笑微微頷首,實際上我應該比誰都要開心了吧,我的孩子都成婚了,呵呵。
胤禛自然也很開心,破天荒沒有顧慮夜晚還要批示的大量奏摺,多喝了幾杯,眼看有些微醺,我急忙衝蘇培盛使了個眼神,打算拖他早些離去。正在宴席中尋找福惠,突然看見一道身影趔趄兩步,差點撞翻一扯得矮几。
“走開!”隨着一聲不算大,卻足以讓我聽得清楚的呵斥,迎向這人得福惠在對方的推攘下跌坐在地。
福惠有些委屈的仰頭看着眼前的人,小聲道:“三……哥……”
“福惠!”情急之下,顧不得在場衆人的眼光,我急忙衝了過去。
等看清眼前的人,才發現是李氏唯一的兒子,當年在藩邸時,小小年紀便口若懸河誇獎我爲狐狸精的弘時。如今早已成人,雖然這些年我也在養心殿見過他,不過從來沒有正面接觸過,現在看到他喝高的模樣,而且這樣粗暴的對待弟弟,心裡總是無法像當年那樣寬容,畢竟他不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
接收到我有些怨氣的眼神,弘時本已通紅的雙眼,頓時又擠出幾分火花,“呵,我當時誰還這麼疼愛我這個八弟,原來是你。”
“三哥,你喝多了,先回去休息吧。”弘曆早已迎上來,橫在我身前欲緩解這不和諧的氣氛。
“你躲開,我話還沒說話呢!”弘時大喝一聲,一把推開弘曆。
我知道弘時一直不得胤禛喜愛,雖然胤禛登基以後也對他曾抱有希望,還專程找了幾個師傅教導他學問,畢竟弘時是他僅存的幾個孩子中的長子,可弘時也不知哪根筋不對,一再與當年的八阿哥站在一條戰線上和自己的父親對着幹,胤禛早已是怨聲連連,傷透了心。
眼下見他還這樣對待自己的弟弟們,我隱忍怒意,把福惠拉在身後,輕聲喝道:“你瘋夠了沒有?!”
“瘋夠沒有?!”弘時瞪着通紅的雙眼怒視着我,大聲咆哮起來,“正經連個主子都不是,你不過一個奴才身份也敢對我出言不遜?!”說着竟擡起一隻手臂,欲要揮下。
“三哥!”弘曆再次斜刺擋在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皇阿瑪還在這裡呢!”
這一聲彷彿定聲咒,弘時的手生生定在原處。
“你方纔說什麼?!”胤禛的聲音傳了過來,正值夏季,卻讓人覺得這聲音冷若寒霜。胤禛在蘇培盛的攙扶下,步履不太穩健,緩緩向我們走來。所有的人齊刷刷跪下,場中安靜得只有弘時粗重的呼吸聲。
弘曆趴在地上,急忙道:“皇阿瑪息怒!三哥不過一時多喝了幾杯!”
“方纔說的話,再說一次?!”胤禛不理會,越過弘曆走到弘時跟前,冷冷直視着僵直站在原地的弘時。
我的怒火早已被胤禛此時的表情所澆滅,看着弘時竟然梗着脖子毫無畏懼與父親對視着,不免有些擔心起來。
“啪!”一聲巨響,胤禛已經一掌摑在弘時臉頰上,在衆目睽睽之下。
“皇阿瑪息怒!”
“皇上息怒!”所有的人都對此舉驚駭萬分,齊聲勸諫。
我也忍不住靠近胤禛小聲道:“他多喝了幾杯,要教訓也等他酒醒了再說吧。你也多喝了幾杯,先回去休息吧。”
“不用你假惺惺扮好人!”弘時也不知道是真的被酒精衝昏了頭,還是藉着酒精壯膽,面對這一巴掌,不說害怕退卻,竟然再次大喝起來。
“逆子!你當朕不存在嗎?!”胤禛雙拳攥緊,額頭能見爆起的青筋,聲音卻依舊寒涼如冰,我知道,他的聲音越是低,越代表怒到極點,心裡不由撲通撲通跳起來。
“不知道兒臣說錯哪一句?說這個女人不是主子?還是說她不過是奴才?還望皇阿瑪示下!”
我知道弘時是認識我的,我也知道弘時他,是在玩火!但我不知道弘時爲什麼這樣在大庭廣衆,文武百官面前置胤禛的顏面於不顧,我也不知道這火,會燒成什麼樣子,燒到什麼地步!
不知道接下來等待弘時,又或者等待我們的會是什麼?胤禛會怎麼處理兒子對他這個君父的底限得一次次的試探?揮不去得忐忑就這樣突然出現,我覺得煩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