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的氣浪如水鋪排,破窗而出,然後潑跌在窗外的入夜的池塘裡陡然如水銀般起落。
臨風和明姑姑倒在地上,死死拉着窗沿邊的一根木條子,身上的衣服破碎不堪。二人皆滿眼驚恐。
我從未見過夏月凌如此暴怒的攻擊。他的攻擊向來是月光般淡淡的柔和,優雅無比。可今日的攻擊如同爆破之後的氣浪,又如猛烈的洪水,使得屋內像是過了大水。
我轉頭看着他,他臉部線條僵硬,嘴脣微啓,牙齒死死咬着,呼吸異常急促。
他受傷在身,我竟連保護他都不能。滿心愧疚卻只能化作一聲輕喊:“月凌。”
他垂眼看我,幽深的眸光扯出柔和的笑意,輕輕俯在我耳邊說:“別擔心。”
柔和的語氣揪在我心上,化作淚欲要決堤。然,不想他擔心,也不想自己總是落淚,那樣讓我自己都顯得做作,顯得柔弱。所以我便死死咬着嘴脣,強忍着輕輕點頭。
“你……你…底,到底是誰?”臨風問,聲音裡有着恐懼。
“作爲冥神侍的春城林家竟有如此劣根之人。哼,不如休矣。”夏月凌聲音威嚴,身上也有一種自持的高貴,讓人忍不住就去仰視。
果然此語一出,臨風略微仰頭看着着夏月凌,驚恐與臣服浮現於他的臉上,“你,你是,你那位大人?你真的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臨風癡癡呆呆地。躺在地上地明姑姑也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夏月凌。
難道他們知曉他是冥神?可是此刻夏月凌並沒有歸位。怎麼會讓人看出真身地呢?而且還是這兩個有點法力地凡人。
“哼。”夏月凌冷哼一聲。道:“知曉本大人是誰。竟還敢謀害本大人和吾妻。”
“大人。請原諒屬下適才地無禮。因屬下道法淺薄。方纔才未曾識得大人。”臨風地態度偶然恭敬。
“祭司最忌諱地便是動怒和有歹心。今日你二皆佔。非得有所懲戒。”夏月凌地聲音如同平靜地湖水。毫無波動。然我卻明顯感覺他地怒意。
“月凌。不要動氣。”我仰頭看着他。
“沒事。”他一笑,然後眉頭一皺,眼神一閃,銀光乍現,一朵銀色蓮花符咒打入臨風胸口。
然後響起夏月凌冰冷的聲音:“性爆就會撕心裂肺痛。好自爲之。”
“謝大人訓誡。”
“退下吧。”夏月凌輕輕揮手,然這極其平靜的聲音帶着極地地嚴寒,讓我不覺一抖。
下一刻,夏月凌便將我摟入懷中。懷中沒有沒有熟悉的植物清香,取而代之是秋天的樹林裡葉子腐爛的味道。
我再度擡頭看着夏月凌。還是那張俊美的臉,只是整個面目有微微扭曲,尤其是那眉頭皺得不成樣子。
“是不是覺得很帥?”他不看我,只是嘴脣微啓,還是那麼性感的姿態。我看得有片刻失神,等我醒過來,卻聽見明姑姑用一種近乎尖利的聲音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我這纔看到她在臨風地攙扶下顫巍巍站起來,神情空洞地死死盯着我。她的眼神沒有焦距,卻好像一把利刃,看得我心裡慌,像有無數只貓在抓。
臨風看着她,一臉慘白,不斷拉明姑姑的衣袖,小聲說:“不可直視那位大人。”
然明姑姑根本聽不進去。她還是死死盯着我,像是要用眼神將我凌遲處死。
我心裡慌亂,眼神四處閃爍,卻不經意看見臨風眼裡有一種柔和的痛楚,那眼神便是活脫脫的仿若淨塵的翻版,能直直地讓人沉溺其中。
我心頓時亂了,仿若是回到了青靈山那純真的年代。
難道是攝魂術?我定了定神,卻就在這驚慌之間,一道銀色的攻擊波直衝而上,將明姑姑和臨風狠狠掀起撞在牆壁上,然後直直跌落在窗前。
“敢直視本大人地妻子。”夏月凌擡起手欲要攻擊。
“月凌。”我陡然拉住他擡起的手。他停下了動作,像從不認識我一般看着我。那眸子如萬載雪山,純淨不染纖塵,但那眼神卻似乎有着凌厲的殺氣。
殺氣?他就算是想要除去別人,他身上都是柔和潔淨之氣,何曾有過暴戾的殺氣。難道是那符咒在作祟嗎?我心不禁皺爲一團。
“六芒星咒的第三次侵蝕,氣息性情皆變,藍小姐。”臨風輕聲說,證實了我地猜測。
我轉頭看着他,以目詢問有什麼法子。我竟無比篤定他能懂我的意思,果然他搖搖頭,一臉無能爲力。
我再度被打入深淵。卻聽得夏月凌不悅地說:“小藍,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跟別地男人眉來眼去了?”
“什麼?”我驚訝地看着他,嘴巴張着,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問話:“你到底是夏月凌還
峻?”
“你說呢?”他歪着頭看着我,蒼白的臉上浮上幾抹促狹地笑。
我心裡暗自責備自己智商越來越低了。剛纔說話的那份威嚴,那份俯瞰衆生地高貴,雖然夏月凌身上也有,但畢竟是還未歸位,所有倒沒有夏康峻當年那麼淋漓盡致。還有那臨風叫他“那位大人”。當然,還有活脫脫的證據——“小藍”這個稱呼。
“你竟然……”我說不出話來,不知是驚還是喜。因爲猛然想起在李家大營前,他聽聞雪瑩不能回來,馬上阻止我與那紫隕對戰。一想到這事情,一想到自己很可能是替身,一想到以前的一切美好都只是向別人借來的幸福,都是虛幻,自己的心就寸寸疼痛,然後在這疼痛中變得無比冰冷堅硬。
“小藍。”他猛然往前一步,想要摟住我。我卻往後一躍,和他隔了一段距離,一句話壓不住脫口而出:“我不是藍蓮花神。我只是個來歷不明的替身。”
“你是我的妻,無可替代。”他的聲音與深情都帶着蠱惑人心的溫柔。
我努力把持住自己,不讓自己沉淪。咬着牙搖着頭,略微扯開嘴,努力做出笑的表情。我不知那笑是不是比哭還難看,總之,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一句“小藍”呼喊得哀怨。
我看着他,此刻他的眉眼中的神情都是夏康峻,那種清冷高貴,沉吟幽思的模樣。他不是月凌,我心裡一遍遍地重複夏月凌的神情,那傢伙即使是疼痛得要命,他都會微笑,慵懶隨意,充滿了自信與溫暖,還只有一種閒淡的氣質;那傢伙即使是命懸一線,對我還是沒有個正經的。
對,他是夏康峻,給了我一場美麗綺麗的美夢,讓我認爲自己是女主角,找到了傳說中愛情,於是奮不顧身演出,以爲自己演了一場刻骨銘心,即使不能地老天荒,然以後的日子都會因有了這美麗而豐盈。卻不計,自己只是一個替身演員,賣力演出之後,才現所有的綺麗都屬於別人。自己的日子還是一片荒蕪。
何已釋懷?我看着他。陡然覺得更夏康峻再也回不去了。他已經是冥神,高高在上。即使沒有他的妻子離宸,那也輪不到我這個沒有前世,沒有本體,沒有神籍的、不知是被誰造出來的玩偶替身來與他並肩站在一起。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至於夏月凌,遲早還是要是去吧?心透心涼,涼得渾身抖。
“小藍,你不要這樣。”他看着我,一步步向我走來。
我看着他走來,也不阻止,只是平靜地問:“冥神大人,你可救得了我夫君?”
他陡然停住腳步,詫異地看着我。不一會兒,面色陡然慘白,眼裡的神采也瞬間熄滅,呈一種哀傷的灰白。
這樣的眼神太沉重。我慌忙別開,幽幽說:“我的夫君夏月凌中了六芒星焚魂咒。冥神大人乃神界戰神,算是上古之神,定是可以解的吧。”
我留心聆聽,他沒有迴應,甚至連挪動的身體的聲音都沒有。我也沒有轉頭看他。於是彼此都固執地維持着那樣的姿勢。
“藍小姐,大人他…”臨風的聲音響起,我轉頭想看看他到底要說什麼。
然他還未說完,便已緩緩倒下,他的表情還凝聚在那臉上。
“哼,話太多,若不是看在你先祖被貶永不返神界,且又戰功赫赫,本大人早廢了你。”他喃喃地說,眉宇間升騰起兇狠。
這兇狠讓我倒吸口涼氣。這神界的戰神不是我所熟悉的鬱磊,不是我所熟悉的夏康峻。鬱磊也好,夏康峻也罷,都有一顆寬容萬物的心,一種憂鬱而平和的氣質。雖然是神界的戰神,但爭搶好勝的心卻不會在他身上出現。
“冥神大人可否救我夫君。”我再次問。心裡想若能解除了這個咒,我便可用崑崙鏡回到蓮月死時,去看看天商的咒是如何下的,然後我解了之後,便可拿着鏡子穿回現世,去過我的平淡生活。
是的,我要回去,去過我一直嚮往的相夫教子。愛情和婚姻在這個男人身上是得不到的。無論他是夏月凌還是夏康峻,抑或是鬱磊。
“看着我。”他咬牙切齒地命令道。我擡眼看,只見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間、鬢邊、鼻尖等不斷滾落。
心裡一怔:他不是冥神嗎?
“你怎麼就會以爲我不會痛呢?”他聲音很小,語氣虛浮,但那微小的聲音卻重重撞到我心裡,撞得我如同被人拿鐵錘狠狠敲了腦袋,痛過後,便是茫然不知所措。
我就那樣不知所措地心疼着、茫然着與他對視着,在商都三月夜晚,料峭的春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