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景教中國流行碑運抵藍田縣之後,就被雲昭安置在玉山山腰處的一個小山坳裡。
這裡有一個小小的山谷,一道白絹般的瀑布從斷崖處落下,在岩石上撞成漫天珠玉,最後跌落進一個小小的水潭裡。
到了中午時分,恰逢陽光燦爛,就會有一道虹橫跨在瀑布半腰處,煞是美麗。
矮小難看的灌木被挖掉後,山坡兩邊就只剩下柔軟的青草,在柔軟的青草坡盡頭,一座即將完工的哥特式石雕建築矗立在青天下,美輪美奐。
一座不算高大的殿堂上卻豎立着很多尖頂,就連雕花的圓拱門,細長的石柱,以及那尊三尺多高的耶穌受難石雕也已經初具規模。
大秦景教中國流行碑被雲昭安置在教堂外面草地上的一個亭子裡,這一次,雲昭將這座石碑安置的如此結實,在石碑底部打孔,以粗大的鐵條連接,深入底下一丈以上,再澆灌上糯米粥混合的三合土,將這座石碑牢牢地與玉山連接在一起。
徐元壽瞅着水潭裡的花魚道:“這東西你從哪裡弄來的?”
雲昭指指驪山方向道:“郝搖旗禍亂驪山的時候,好多有錢人都跑了,虎叔最後上山的時候,從一些人家的池塘裡找到了這東西,覺得我應該會喜歡,就給我送來了。”
徐元壽嘆口氣道:“一個傳教士而已,值得你下如此大的本錢嗎?”
雲昭笑了,對徐元壽道:“先生有了妒忌之心?”
徐元壽道:“正是!你對玉山書院可沒有這麼上心!”
雲昭道:“大徐先生將湯若望譽爲西學東漸的第一人,還說對此人如何看重都不爲過,這些話是先生前些日子才轉告我的,您怎麼就忘記了呢?”
徐元壽道:“你也跟我兄長一樣認爲,國人應該學一些西學?”
雲昭道:“夫子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徐元壽怵然一驚,盯着雲昭道:“你也認爲國學不如西學?”
雲昭搖頭道:“我從來沒有這樣認爲,也從來沒有看不起祖宗留給我們的學問,就像橫渠先生說的那樣,我們要爲往聖繼絕學!
而學問這個東西原本就是一個逆水行舟的事情,如果我們故步自封,或者閉門造車,被人家追上本就是應有之事!“
“你看重西學?喜歡西人?”
雲昭看着有些慌亂的徐元壽道:“先生,自信些,西人跟我們比起來,依舊處在茹毛飲血的時代裡,我們現在,只是國家有些衰弱,就讓您沒了自信,如果天下徹底分崩離析,先生,你將如何自處?
學點西人高深的東西沒有什麼壞處,只要是對我中國有用的,能讓百姓變得富足,國家變得強大,我們拿來就是,在這些事情面前,還談不到什麼臉面不臉面的。
再說了,我年紀還小,要什麼臉面啊。”
徐元壽站起身道:“大秦景教中國流行碑你已經偷來了,湯若望什麼時候來?”
“這要看多多跟少少兩個人的了。”
“你讓錢多多跟錢少少兩個孩子去請湯若望?”
雲昭搖頭道:“我以前說過,可以綁架湯若望,可以騙湯若望,唯獨沒有說過邀請湯若望來玉山。”
徐元壽搖搖頭道:“湯若望是耶穌會的狂信徒,否則也不會冒着生命危險不遠萬里來到大明傳教。
他不會放棄自己的信仰的。”
雲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拉着先生的手道:“這個世界上最好對付的就是君子,最好傷害的就是良善之人。
我,多多,少少都不算什麼好人,所以,湯若望假如真的是一個好人,他就逃不出多多跟少少的魔掌!”
“你們小看湯若望了,他同樣是一個聰明睿智的人,他或許有很多缺點,同時,他的聰明才智能彌補他性格上的弱點,多多跟少少兩個人畢竟年幼……”
“不如我們打賭如何?”
雲昭攤開自己的胖手,等着跟徐元壽擊掌爲定。
徐元壽果斷的搖頭道:“不跟你打賭。”
雲昭笑道:“先生不敢嗎?”
徐元壽搖頭道:“不是不敢,我是害怕你狗急跳牆,用一些我根本就無法接受的手段。”
雲昭無聲的笑了一下,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嘴裡的白牙露出來八顆,在徐元壽眼中,那雙滿是童稚趣味的眼睛逐漸變得兇惡,而八顆潔白的牙齒逐漸變得尖銳,最後沾染了血。
四月的西安是最美的時候,杏花,梨花謝了,桃花開得正豔,石榴花也開始含苞待放。
一場陰雨過後,天街小雨潤如酥的場面出面了,只是楊柳早已綻出綠芽,綠芽也早已化作柳葉。
讓這座昔日的皇城變得滿城煙柳。
以青灰色爲主色調的城市裡一旦有了綠色,就成了一幅妙不可言的水粉畫。
春天的陰雲總是顯得低沉一些,似乎只要站在高山上,就能觸手可及。
青灰色的陰雲底下,天主聖母堂高高的尖頂像是要刺破陰雲,偶爾有一些兩三斤重的烏鴉從教堂的尖頂空隙處飛出來,呱呱的叫着在教堂上空盤旋,這就讓教堂顯得怪而恐怖。
“你不要再吃了,一會那個教士來的時候要是聞見你一身的臘羊肉味道,咱們就露餡了。”
全身上下破破爛爛的錢少少蜷縮在教堂的拱門底下,擔憂的看着縮着瘦小的身子大口大口吃臘羊肉的雲卷。
“不會露餡的,我這瘦怎麼吃都長不胖,換上乞丐衣衫,那就是一個小乞丐,如果不說話,就是一具合適的餓殍。”
雲卷打了一個飽嗝之後,就換了一個姿勢躺在拱門下面,不一會,居然睡着了。
同樣躺在拱門下得孩子不僅僅是錢少少跟雲卷,還有從玉山書院挑選出來的,帶着各種窮形怪樣的學子。
假扮乞丐都是很有經驗的,或者說,這本來就是他們不久前的生活。
所以,當這些孩子倒在教堂門口,就算是最沒有良知的人,見到他們的模樣,心情也會變得很差。
一身黑色衣袍的湯若望從城外走進來,他的雙手縮在袖子裡,頭上帶着兜帽,柔柔的細雨已經打溼了他的斗篷,他卻毫無知覺,一個人默默地從空曠的城外走進了熱鬧的西安城。
此時,他的心情如同這天氣一般陰鬱。
大秦景教中國流行碑已經丟失快八天了,他才知道消息,匆匆的去了一遭金勝寺實地看過之後,他才相信對耶穌會極爲重要的,甚至是耶穌會在中國合法存在的證明的大秦景教中國流行碑確實消失了。
一夜之間就消失了。
一尊一千多斤重的石碑居然在一個人來人往的熱鬧寺廟裡,消失的毫無頭緒。
在這期間,唯一可疑的就是金勝寺的西院牆被水泡倒了……可是,寺廟裡的所有僧人一口咬定,在西院牆倒塌之前,那座對耶穌教會極爲重要的文獻碑刻,還在寺廟裡,幾個專門負責灑掃碑林的小沙彌一個個信誓旦旦的證明,西院牆倒塌之後,他們還見過這座碑……
如果是一兩個僧人這樣說,金勝寺的主持曇秀大師還會追問一下。
現如今,衆口一詞之下,石碑就是因爲西院牆倒塌之後,才被人偷走的。
石碑消失了,很多神奇的傳說也就在金勝寺流傳開來,有人說看見石碑在夜裡閃閃發光,最後“咻”一下就化作一道長虹向西邊飛去了。
也有人親眼看到,那座石碑肋生雙翅,就那麼呼扇着翅膀一點點的拔高,最後向西飛去了。
聽了這些傳說,湯若望掀掉兜帽,讓雨水澆灌在臉上,自己一手握着銀質十字架,一手在胸前畫着十字胸中默默地禱告。
“主啊,請給你的僕人一絲明示,好讓你的僕人在迷茫中找到前進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