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國坐在禿山的山頂上,面色猙獰!
一頭帶着六個孩子的肥碩的母野豬幽怨的看着他,卻不敢上前爭奪那塊青石板。
李定國低頭瞅着那頭老母豬道:“爺爺本來被人家報價十萬兩銀子的,現在我義父只要兩萬兩就可以把我賣給雲氏,你說說看,這種自降身價的事情他怎麼幹的出來?”
老母豬的粉紅色的鼻子翻動一下,充分的表達了自己的不屑之意。
李定國點頭道:“你說的對,這不能忍!我喊了他七年義父,爲他流血,爲他征戰天下,最後被兩萬兩銀子給賣了。”
老母豬往前走了一步,她很想躺在那塊青石板上,李定國在這裡坐了半天也沒有讓位的意思,再不爬上青石板,今天就沒法子曬足一個時辰的太陽了。
李定國的大屁股往一邊挪挪,老母豬就攀着青石板的邊緣努力的爬了上去,還特意把自己的大肚皮靠向李定國。
六隻小豬奮力爬上青石板,哼哼唧唧的找到自己的飯碗,就吧唧吧唧的吃喝起來。
李定國羨慕的瞅着那些吃奶的小豬,仰天長嘆道:“老子真的活得不如一頭豬啊。”
一個提着籃子的玉山書院的女同窗從青石板邊上路過,見李定國癡迷的瞅着野豬的**,就黑着臉故意從李定國的身邊跺着腳重重的走過。
李定國瞅了一眼那個女同窗,覺得她沒有野豬好看,就重新把目光關注在吃奶的野豬身上,順便回憶一下自己遙遠的少年時光。
他不論怎麼努力都記不起自己小時候吃奶的模樣,只記得一張蠟黃,蠟黃的婦人的臉。
很小的時候,記憶最深刻的事情是飢餓,是找到食物後的喜悅,至於母親跟父親的臉總是在食物面前相形見絀。
他看完了老母豬哺乳的全部過程,親眼看了小野豬吃飽之後的懶惰模樣,也看到了老母豬半眯着雙眼似乎很幸福的模樣。
玉山書院開飯的鐘聲響了,李定國懶懶的站起身,那頭母豬也站起身,跟隨李定國穿過玉山城的城門,一起向玉山書院溜達。
兩者回玉山書院都是爲了吃飯……
老母豬帶着自己的孩子們很自然的去了後廚,李定國則慢慢走進了飯堂。
此時,飯堂裡的人已經不多了,李定國從旁邊的架子上取過一個木盤,給木盤裡裝了木碗跟木頭盤子,再抓了一隻木勺,一雙筷子,就去了窗口。
來的太晚,好吃的東西都只剩下一些湯汁了,只有土豆絲似乎沒有動過。
早就吃這種飯吃出經驗的李定國,毫不猶豫的弄了一大碗糜子米飯,又讓那個帶着異域風情長着一頭褐色頭髮的胖廚娘給他在糜子飯上澆了一些肉湯,土豆絲裝的跟山一樣高。
胖廚娘總有摸他手的企圖,所以他用兩根手指捏着沉重的飯盤迴到了座位上,還接受了胖廚娘追出來給他的一碗只有兩片蛋花的蛋花湯。
謝過胖廚娘,李定國抽抽鼻子,就用木勺子去挖那大大的一碗糜子米飯。
被肉湯浸泡過的糜子沒飯沒的說,再來一口酸辣的土豆絲,李定國頓時就進入了最深沉的吃飯模式。
不知爲何,以往總喜歡往他身邊湊的女同窗們這一回一個個躲得遠遠地。
且頭碰頭竊竊私語。
李定國吃飯的時候歷來是六親不認的,再加上吃飯吃的忘我,對於身邊的這些小事歷來是不在乎的。
直到張國鳳過來的時候,往他的飯盤裡放了一顆剝殼的雞蛋後,他才擡起頭來。
“你爲什麼會有雞蛋?”
張國鳳笑道:“你賣了兩萬兩銀子,我他孃的成了添頭,我弄兩個雞蛋犒賞自己一下不成嗎?”
李定國點點頭,一口咬掉半個雞蛋道:“我覺得我其實挺值錢的是吧?”
張國鳳道:“八大王要是不接受招安,你值十萬兩銀子,自從八大王在襄陽接受招安後,你的身價大跌,原本在雲昭的壓迫下,八大王爲了修好跟藍田縣的關係,你我都是白送的。
是雲昭主動拿出兩萬兩銀子一次性的跟八大王買斷了你我跟八大王的情義。
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李定國指指胸口道:“這裡憋的慌。”
張國鳳道:“我有一種重見天日的感覺。”
李定國低頭看看飯盤裡的飯,點點頭道:“放在八年前,這裡一定是最好的地方。”
張國鳳道:“現在也是最好的地方。”
李定國大大的吃了一口飯道:“那個叫黃玉的傢伙就是雲昭吧?“
張國鳳低頭沉思一下道:“應該是。”
李定國搖頭道:“不是應該是,他本來就是!”
張國鳳道:“何以見得?”
李定國道:“有些話別人說不出來,也不能說。”
張國鳳道:“你去見見雲昭就是了,這時候大家心裡都跟明鏡似的,沒道理不把話說清楚。”
李定國道:“等等吧,等我弄清楚藍田縣再說。”
張國鳳道:“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李定國笑道:“我被人賣了兩萬兩銀子,這一次我要弄清楚這裡到底值不值得我賣命,是不是值得我即便被人再出賣一次,依舊心中不怒!”
張國鳳點點頭道:“記着,以後找雲昭問話的時候一定要咬死了我還當你的副將。”
李定國大笑道:“這是自然,我們是過命的兄弟。”
張國鳳看着李定國道:“我把命給你!”
李定國點點頭道:“好,我的命也給你。”
說完這些話,兩人都有些意興闌珊,李定國吃光了最後一口土豆絲,輕輕地將飯盤推開,四處瞅瞅那些女同窗對張國鳳道:“我其實很喜歡她們圍着我嘰嘰喳喳的樣子,今天爲何沒有?
莫非我身上有味道?”
張國鳳也跟着四處瞅瞅,低聲道:“有謠傳說,你不喜歡女人,喜歡母豬。”
李定國點點頭道:“我今天是碰見了一頭母豬,還跟她聊了一會天,看她奶孩子來着。”
張國鳳道:“你看錯了,人家都喜歡去碑亭附近去看那些胸襟開的大大的西洋女子,就你喜歡看豬奶豬娃子,不得不說,你的品位不錯。”
李定國抽抽鼻子道:“爲何說我品味不錯?”
張國鳳飛快的把半個雞蛋丟嘴裡嚥下去道:“聽說雲昭也有這個習慣,且從很小就開始了。
這一點來看,你們兩個很像!”
李定國不解的道:“看到母豬奶孩子讓我想起我娘,我在努力的回憶我孃的模樣,我在想,我小的時候是不是也跟那些豬娃子一樣貪婪,他雲昭生在富貴之家,難道他想的跟我不一樣?”
張國鳳搖頭道:“這是你們的怪癖,我看到母豬奶孩子這一幕就不會胡思亂想。”
李定國沉思片刻,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道:“我覺得喜歡看母豬奶孩子的人都不會太壞。”
張國鳳驚訝的道:“何以見得?”
李定國長嘆一聲道:“說不清楚,等你有一天,喜歡看大豬帶着小豬,大羊護着小羊,母馬保護馬駒子,老牛教小牛耕田的時候,你就會明白我這句話。
在那個時候,不論你心情有多麼的糟糕,心中都不會有殺意,都不會想要弄死某個人,都不會想着把誰五馬分屍,更不會想着把誰的全家滅門。
說實話,我喜歡那種心緒被自己控制的感覺,真的很好。”
張國鳳不解的看着李定國,這一瞬間他發現自己好像不認識李定國了,這個人歷來是快意恩仇的,從來都是有仇必報,有恩必還的,現在聽他說話雲山霧罩的,似乎多了一些東西。
他不知道到底多了那些東西,卻非常肯定,這些東西都是很好,很重要的東西。
很可能在不久會影響他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