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雛鳳清音
夏允彝悠悠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夫人正守在一邊哭泣。
“那個孽障呢?”
“在門口跪着呢。”
“讓他進來。”
“夫君,你要處罰的輕一點,這孩子如今地位不同了,你要是處罰的重了,他顏面不好看,也會被別人笑話。”
“我不處罰他,我想給他磕頭,求他饒了他可憐的父親。”
“那是大不敬!”
“他對他的父親我可曾有過半分的恭敬?”
“老爺,這件事不能算。”
“爲什麼?”
“天地君親師,雲昭是我們孩兒的君,也是我們孩兒的師,他忠於他的君,對你這個親隱瞞,從道理上是能說得通的。”
“所以說,我是一個連兒子都比不過的廢物?”
“老爺又差了,這世上比不過兒子的人車載斗量,人人都說強爺勝祖,那個當父親的不盼着兒子超過自己?
老爺不能因爲咱們兒子比您強就責怪他。”
“讓他進來!”夏允彝有氣無力的道。
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悠長的噩夢……現在讓兒子進來,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這場噩夢還有沒有盡頭。
夏完淳舉着荊條連滾帶爬的來到父親牀前,父子兩對視一眼,夏允彝轉過頭去道:“把臉扭過去。”
夏完淳就背對着父親跪在地上,準備接受父親的責罰。
等了半天,荊條沒有落在身上,只聽見父親低沉的聲音。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麼,什麼時候開始的?”
“張峰,譚伯明是什麼時候投靠你們的。”
夏完淳嘆口氣道:“張峰,譚伯明是玉山書院第四屆的畢業生,畢業之後一直在藍田爲官,後來,史可法伯伯到了藍田,張峰見識過史可法伯伯之後,認爲可以執行一個叫做鵲巢鳩佔的計劃。”
夏允彝苦澀的道:“好一個鵲巢鳩佔。”
夏完淳見父親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就繼續道:“史可法伯伯其實並不擅長治理地方,如果按照他以前的想法,他在應天府不可能有什麼大的作爲。
於是,張峰,譚伯明就替史可法伯伯制定了一個新的鵲巢鳩佔計劃——就是一步步的用史可法伯伯的部下一點點蠶食應天府舊有的官員。
史可法伯伯也對朱明的官員很不放心,然後……”
夏允彝道:“然後,張峰,譚伯明就召集了很多藍田官員是嗎?”
夏完淳搖頭道:“父親,事情不是這樣的,這些人都是史可法伯伯,陳子龍伯伯,以及您在日常工作中,不斷地發現人才,不斷地提拔人才,最後纔有這個規模的。
您應該知曉,選拔人才可不是張峰,譚伯明他們的公務。”
夏允彝道:“我在應天府的鄉下,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叫做趙國榮的年輕人,我與他想談甚歡,無意中聽他說,他祖上乃是三代的倉儲管事,他自幼便對此事較爲精通。
爲父見此人雖然沒有一個好相貌卻談吐不凡,字字切中倉儲之道的精要之處,就把他推薦給了你史伯父,你伯父與趙國榮交談考校之後,也覺得此人是一個難得的偏門人才。
以微末小吏的職位試探了他一年之後,結果,他在這一年中,不僅僅做了他的本職公務,甚至還能提出很多不錯的規章來防控倉稟的安全,還能主動提出一貨一人,一倉一組杜絕貪瀆的法子。
你史伯伯以此人爲能。
你陳伯伯也對此人讚賞有加。
區區三年時間,就把他從一個微末小吏,提拔爲應天府倉曹大使……即便是今日,你父親我,你史伯伯,陳伯伯都覺得此人不貪,不苟且,行事隱隱有古人之風。
兒啊,你告訴你沒用的爹,難道說此人也是……”
夏完淳見父親的嘴脣發乾,就端着水碗伺候了父親喝過水之後低聲道:“是啊,趙國榮啊,在玉山書院也是大名鼎鼎的存在。
不知道父親發現了沒有,藍田這邊的封疆大吏的名字其實都有一個“國”字嗎?”
夏允彝的臉上剛剛有了一點血色,聞言立刻變得蒼白,顫抖着嘴脣道:“莫非?”
夏完淳長長嘆了口氣道:“威天下者國,功天下者國,雛鳳清音者國,潛龍騰淵者國。”
夏允彝慢慢地轉過頭去有些哀傷的道:“原來,我看中的人是玉山書院的潛龍……”
夏完淳見父親如此哀傷,心中也是老大的不忍,就勉強笑道:“再有一年,您的兒子我,也將以雛鳳清音之名爲國!
名曰——夏國淳!”
夏允彝勉強擡擡手道:“很好,很好,你去吧,讓爲父安靜一會,小睡一會——夢立方知花落去……很好,很好……”
夏完淳並沒有離去,就跪坐在牀邊一聲不吭的守着。
夏允彝在牀榻上沉睡了三天,夏完淳就在父親身邊守了三天……
第四天的時候,夏允彝決定不昏睡了,夏完淳就攙扶着似乎大病一場的父親在自家的小莊園裡漫步。
鳳凰山這邊的田地大多是新開墾出來的田地,說新,也只是與玉山下的那些土地相比。
主要這裡的風景奇美,在這裡種地享受多過勞作。
五月裡還有一些沒用的石榴花依舊火紅火紅的掛在樹上,而那些有用的是石榴花早就掛果了,這些沒用的石榴花本應該摘掉,只是因爲好看,才被夏完淳的母親留了下來看花,以他母親的話說——家裡又不缺好吃的石榴,好看些纔是真的。
夏允彝擡手摘掉那些沒用的石榴花,對夏完淳道:“沒有的就必須要摘掉,免得石榴果長不大。”
夏完淳道:“爹爹可不是這些沒用的石榴花。”
夏允彝指指自己的腦袋道:“不成了。”
夏完淳卻指着父親的肚子道:“這裡可有滿腹的學問,否則,如何能以貧寒之身高中進士?”
夏允彝道:“與蘇東坡一般,滿肚子的不合時宜。”
夏完淳見父親精神好了一些,就慫恿道:“父親既然來了藍田,別處不看也就罷了,難道說您就不想去看看名滿天下的玉山書院?”
夏允彝道:“去了讓人看笑話?”
夏完淳獰笑道:“父親或許還不知道,你孩兒乃是玉山書院最著名的惡霸,我倒要看看,誰敢笑話您!”
“惡霸?”
“沒錯,比我名聲大的就只有學生竈上那個喜歡亂抖勺子的肥廚娘!她只是以刻薄揚名,不像你孩兒的威名是我生生打出來的!”
夏允彝笑道:“哦?還有比我兒還要憊賴的傢伙?這倒要見識,見識。”
夏完淳見父親答應了,立刻就對遠處的母親大喊道:“娘,娘,給我爹準備洗澡水,我們父子明日要去橫掃玉山書院……”
瞅着兒子歡喜的模樣,夏允彝的臉上也就有了一絲笑意,畢竟,這個世上還有兩個比他更加悽慘的傢伙,想到史可法跟陳子龍知道根苗後的樣子,夏允彝的心情居然變得更好了。
看着兒子已經雄壯起來的後背,就自言自語的道:“老子是敗給了自己兒子,不算羞!”
沐天濤扛着一個非常大的揹包跳上了小火車,大馬金刀的坐在座位上,一個人就佔據了整個個座位。
一個滿臉都是紅疙瘩的玉山學子對這個粗俗的如同盜匪一般的大漢非常不滿,呵斥一聲道:“滾到最後面去。”
沐天濤朝後面瞅瞅,發現最後一節車廂裡裝滿了送往玉山書院食堂的肥豬,二話不說就一拳砸了過去。
一臉紅疙瘩的學子對這一幕並不感到奇怪,擡手就擋住了沐天濤的拳頭,只是兩隻手臂剛剛接觸,滿臉紅疙瘩的傢伙立刻就在心中暗叫一聲不好,想要急忙後退,可惜,車廂裡的距離實在是太狹窄,才退了一步,沐天濤沉重的拳頭就推着他的胳膊,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幸好,這個滿臉疙瘩的傢伙也不是白給的,在拳頭即將砸在身上的時候,用蜷縮的左臂墊了一下,沒有讓拳頭砸實在。
即便是如此,他的整條左臂已經痠痛的放不下來了。
沐天濤冷哼一聲,重新倒在座位上道:“還真是他孃的一代不如一代。”
滿臉疙瘩的傢伙還要再衝上來,他覺得自己受辱不要緊,連累了書院名聲,這就很該死了。
他身邊的夥伴已經從沐天濤的話語中聽出來了一絲端倪。
就拉住這個傢伙,在他耳邊道:“是已經畢業的老鳥,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從軍隊上回來的,就不知道是西征大軍,還是南下大軍。”
滿臉疙瘩的傢伙也很快就明白過來了,一般情況下,只有那些已經畢業,且戰功累累的學長們從外邊回來的時候,纔會說那句著名的話——一代不如一代。
沐天濤沒心情理睬這些無名小卒,他如今正貪婪的瞅着眼前熟悉的景緻。
在這座書院求學七載,以前從來沒有把這裡當過自己的家,現在不同了,自己已經完全徹底的屬於這裡了。
自己不再是這座書院的客人,而是這裡的主人。
既然已經是主人了,沐天濤就想讓自己顯得更加放肆一些,畢竟,一個遊子只有回到家裡,才能拋棄所有的僞裝,徹底的釋放自己的本性。
“夏完淳,你這個狗日的,你給爺爺等着,想要拿下雛鳳清音,先要過了老子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