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從直隸開始
朱祁鎮對黃冊的怨念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很早就想將黃冊從南京後湖轉到北京了。
只是搬遷黃冊也是一個工程,而且黃冊都是很寶貴的資料,一路上出了差錯,可就不好辦了,所以整個黃冊搬遷持續了數年,纔算在搬到了北京。
只是那個時候朱祁鎮對黃冊已經不大感興趣了,因爲朱祁鎮拿着順天府的黃冊,有時候讓錦衣衛東廠去核實,有時候自己親自走訪,得出一個結論,順天府的黃冊繆誤太多了。
黃冊一般是一式三分,一分在後湖,一分在本衙門,一分在布政使衙門。
朱祁鎮拿得就是順天府衙門的。
東廠錦衣衛的能力,在北京附近還是值得依賴的。
不過,黃冊之所以出現這樣的問題,也是有原因的。
你敢相信,十年一次的統計黃冊,就好像國家的人口統計一樣的大事,居然是沒有經費的。
洪武年間,太祖皇帝是爲了編纂黃冊,派了國子監的學生參與,好幾千人之多。在永樂四年,乃是太宗皇帝登基之後,第一次清查黃冊。有相當濃厚的政治意義,是太宗皇帝確定自己的正統的行爲之一,故而下面的人不敢不打起精神來。
所以在永樂四年之後,黃冊一日比一日爛了。
甚至爛到,只剩下總數是起作用的,因爲這個總數是定額。朝廷向下面要賦稅,是以這個定額來的。
于謙說道:“臣無能,不能爲陛下分憂。”
于謙當過地方官,知道地方黃冊是什麼樣子。而且重建黃冊又需要多大的精力,所以他也沒有碰過這一件事情。
但是他不會覺得自己有原因沒有做好,就不關自己的事情了。
朱祁鎮說道:“朕說過,之前的事情不關先生的事情,不過是陋習而已,只是而今直隸水利,各地田畝都要重新清丈,朕想請先生在這方面多上心,給朕一分可信的直隸黃冊。朕也會從內部多撥三萬兩爲經費。”
于謙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工作量太大了一些。
新出爐的直隸省,有永平,保定,真定,河間,順德,廣平,大名,還有新出來的天津,八府,人丁決計有數百萬之多,特別是在這裡大規模以工代賑,讓山西,河南一部分災民也跑過來。
更是增加了不少難度。
不過,于謙做慣苦差事了,當初賑災的活,未必比現在輕鬆多少,不過是多費些心,既然朝廷要將河北水利全部修整一遍。自然是有時間,讓于謙踏遍直隸八府,以及順天府。
于謙說道:“臣不敢妄言,請陛下期以三年,三年之後,直隸黃冊呈該陛下,到時候有一處不符合,臣請陛下斬之。”
朱祁鎮說道:“好,朕等着河北大治。”
朱祁鎮說完之後,看了一眼曹鼐。
曹鼐雖然似乎插嘴。但也知道,今後他就是皇帝這一艘船上的人了。今日朱祁鎮與他們所說的話,或許能保密,或許不能保密。
但是這大壩上的密談,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
曹鼐心中暗道:“如果真能降服滹沱河水,我這一條賣給陛下又如何?”他說道:“臣代河北父老就拜託於大人了。”
于謙說道:“客氣,客氣。”
兩人相互躬身一禮。這兩位都是楊士奇的弟子,此刻卻結盟了。
Wωω●ttkan●C O
朱祁鎮將這裡的事情囑咐過後,這才吩咐下面的人來見。、
首先來見朱祁鎮的卻是沈清。
沈清是一員老將,乃是太宗老人,前燕山衛的出身,五從車架北征,又在宣德中從宣宗皇帝北征。
也就是說,幾次出塞之戰,他幾乎是無役不與。
不過,而今卻老了。
在宣德年間主持過修繕北京城牆,這一次三大殿工程就是他負責組織施工的,但是同樣,雖然以工代賑,于謙用得都是災民。但是即便如此,也要有士卒維持秩序。
沈清就派了下面的人過來爲阮安調用。
這一次聽說皇帝過來了,自己連忙跑過來。
朱祁鎮見老將軍雖然滿頭白髮,但是氣勢昂揚,心中感嘆,太宗皇帝留下的老將,還在支撐着大明江山,只是能支撐多久,就不好說了。說道:“老將軍辛苦了。”
沈清說道:“不辛苦,老臣還能爲朝廷效力三十年。”
朱祁鎮說道:“只要老將軍能輔佐於先生修好河北水利,朕決計不吝嗇封爵之賞。”
沈清一聽,眼睛都亮了,說道:“此言當真。”
“大膽。”王振聽沈清如此一說,頓時惱火,訓斥道。
朱祁鎮反而覺得老將軍率性,一擺手,示意王振無妨,說道:“君無戲言。”
沈清裂開大嘴,白色的鬍鬚上下抖動,說道:“陛下放心,有臣在,下面這些人出不了亂子來。”
沈清年事已高,他與張輔年歲相仿,甚至比張輔還大上一兩歲。而今已經垂垂老矣了,讓他再上陣殺敵,卻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而且朱祁鎮也聽過沈清的名字。
卻是他雖然太祖北伐五次,宣宗北伐一次,他雖然無戰不與,但是都在車架之前,沒有獨領一軍,雖然立下不少戰功。但是多是苦勞,卻沒有大功。
而今年老,沈清最想的事情,就是後世爭一個爵位了。
只是沈清的功勞還差了一點。
這就是沈清不辭勞苦,不在家裡享清福,出來奔波的原因,就是想辦法立功,讓自己能封爵,廕庇子孫。
此刻得了朱祁鎮的承諾,一時間興致非常之高。
緊接着過來的人,乃是通州同知李經。
這個人于謙已經給朱祁鎮推薦過了,于謙不日準備讓李經成爲第一任天津知府,主持天津與順天府,河間府劃界問題。
這個人乃是于謙在順天知府任上的老部下,治纔出衆。于謙不能一直留在工地之上,很多事情都李經主持。
這盧溝河能在數月之內,修建一百八十里的河道,李經的功勞不小。
朱祁鎮倒是沒有與李經多說話,只是將這個人名記下來而已,這個人雖然名聲不顯,將來未必不能成爲一方青天。
朱祁鎮自然要時常注意。
本來見過這些人之後,又順着河堤走了數裡,令侍衛以長矛向河堤上刺,這河堤上的土,全部是夯土,而且這些夯土在打夯之前,也全部煮過,讓草木不能在這些土中生長。即便朱祁鎮身邊的侍衛奮力刺擊,也僅僅刺出一個小坑來,根本插不進去。
朱祁鎮說道:“不錯。”
王振見天色有些晚了,說道:“陛下,而今不回城嗎?”
朱祁鎮說道:“現在也回不去了,傳令下去,朕今日就宿在大堤之上,於先生。”
于謙立即出列說道:“臣在。”
朱祁鎮說道:“派人將附近各地的父老請過來,朕在這裡延請他們。”
于謙聽了,心中一愣。這是太祖皇帝提倡的鄉禮之一,地方官員很多時候都是通過各地的父老,來治理地方的。
只是于謙卻不想朱祁鎮這樣來,心中也不由一嘆,暗道:“當今雖小,卻有聖明天子的氣象。”
隨即心中又微微一熱。
既然皇帝聖明,豈不是大有作爲之時。于謙建功立業之心,越發激昂起來。
要知道,這個時代理學數日從民間到官方漸漸成爲主體存在,但是這也是需要一個過程,如楊士奇等人,卻是多受元末明初各大家的影響,如劉伯溫,姚廣孝,他們這些人很難說是正經儒家士大夫。
于謙雖然儒家士大夫氣質很重,並不妨礙他有慷慨激昂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