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大明財政
朱祁鎮其實也知道,這未必是也先的做法,或者說也先未必想那麼多。
與大明朝貢貿易,是瓦刺相當大一筆財源,也先自然想要擴大的貿易。而他征服了東北,糧食什麼的收穫並不多,至於女真馬匹也是與大明朝貢之中,另外一項拳頭產品。
但是很抱歉,瓦刺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馬。
所以瓦刺從女真獲得最多的就是皮毛了。
其實瓦刺的皮毛產出也不少,往年朝貢,也有大量的皮毛。雖然明代棉花開始普及了,但是皮毛的保暖能力,還是在棉衣之上。大明境內對皮毛的需求也是相當大的。
但是貂皮,特別是紫貂皮。瓦刺也是不多了,而且瓦刺達官貴人也是有這種需要的,所以這並不在朝貢之列。
而今瓦刺一口氣拿出來這麼多。自然是瓦刺從東北而來的。
朱祁鎮對丟失奴兒干的控制權,一直是耿耿於懷。
雖然有三道關大捷挽回局面,在無知百姓看來,這一次海西鎮是立了大功了,也讓很多人第一次知道,朝廷還有這樣一個邊鎮。
但是實際情況如何?
大明失去了長白山以西的控制與影響力。而在也先在重建遼陽行省之後,大明在奴兒干都司幾乎所有衛所,都有兩面招牌。
一面是大明某某衛,一面是大元某萬戶。
除卻海西鎮附近幾十個衛所,尚且忠於大明之外,太宗皇帝所設立的奴兒干名存實亡。
這個現實,朱祁鎮怎麼能高興起來。哈密是鞭長莫及,木蘭河衛也是鞭長莫及,似乎大明十萬鐵騎,離開了邊牆,就不能打仗了。
這也罷了。
國內又是水患,又是造反的。
爲了避免人心惶惶,朱祁鎮必須粉飾太平。擴大三道關大捷,而將木蘭河衛之戰給遮掩住。
很多朝廷低級官員,也都是知道三道關大捷,而不知道還有木蘭河衛之戰。
正因爲朱祁鎮這樣的心理,一看貂皮,他下意思感覺,這是也先諷刺他的。
楊溥一時間也沒有想到,皇帝會這樣想。微微一頓,說道:“陛下,區區邊患,不必憂心,北虜其興也勃,其滅也忽,朝廷謹守邊牆,待其自滅,豈不正好。”
朱祁鎮說道:“瓦刺縱橫數萬裡,帶甲數十萬,如此大國,待其自滅?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楊溥的觀點其實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北方少數民族在蒙古之前,還真是你上臺我下臺,幾十年之間,就夠一個極盛的草原民族煙消雲散了。
不說別的,當年阿魯臺可以壓着瓦刺打,殺了脫歡的父親,馬哈木。
而今阿魯臺何在。
而瓦刺內部並非沒有矛盾的,脫脫不花與也先之間的矛盾,就是不可調和的,寶座只有一個?綽羅斯家族與孛兒只斤家族,誰也不肯放棄。
所以堅壁以待,觀其生變,未必不是一個辦法。畢竟大明在草原上屯兵消耗太大了。即便佔據了整個草原,也不過是有了一塊源源不斷流血的傷口。
但是朱祁鎮是決計不肯的。
不平定北方邊患,朱祁鎮哪裡有精力做別的。
大部分文官從骨子裡並不喜歡大打的。支持對外強硬,那是政治態度,但是真要支持一場持續幾年的大戰,那就是腦殘了。
朱祁鎮這幾年對軍事的傾向越來越明顯了。
即便知道九邊不乾淨,從朝廷撥下去的錢,中間絕對被過了一道守。一百萬兩能發揮出八十萬兩的效果,就算不錯了。
但是朱祁鎮依然往軍費之中砸錢。
在正統初年,朝廷向九邊的協餉還沒有固定制度,最多一次沒有五十萬兩,更多是希望九邊士卒屯田自足,還有開中發的接濟。
而今朝廷對九邊的撥款重視已經超過二百萬兩,糧食也有近二百萬石之多。
至於糧食,這是因爲廢除開中法。周忱填補的窟窿。而在此之外,戶部還費了近五十萬兩,修建從北京到宣府,從北京到大同的馳道。
而今還沒有完全建成。但是已經在運輸糧食上發揮出很大的作用。戶部周忱已經提出了九邊馳道工程了。
也就是沿着邊牆,從遼東到甘肅,鋪設一條馳道。朝廷就可完成坐鎮北京,控制九邊。當然這一道馳道,應該還有很多支線通向內地。
只要完成之後,周忱估計能節省大半以上的用費。
但是造價,卻是楊溥看了都頭疼的數目。
更不要說,兵部徐晞主持的九邊修繕工程。雖然而今僅僅在宣府,大同,還有北京周邊,但是徐晞已經報上了八十多萬兩了。
楊溥一瞬間有一個種感覺,那就是當今這位皇帝,根本不知道繼積蓄嗎,鹽稅固然徵收了不少。但是按朱祁鎮這個花法。
恐怕一點結餘都不會有。
這或許就是財政觀念的問題了。
在朱祁鎮看來,內庫之中躺着一千萬兩,而北京與天津糧倉雖然頻頻被調用,但是總數沒有低於一千萬石上。
有這麼多儲備已經足夠了。
在財政之上,只需平衡,小有結餘,就是非常健康的財政了。
但是楊溥卻是受不了這種花錢的辦法,幾乎要將河北治水工程之中省下來的錢財,全部砸在九邊之上。
楊溥更是明白,朝廷這樣的財政傾向代表了什麼?
代表了當今這一位想打的,並不是太宗皇帝一般掃北之戰,規模恐怕要比掃北之戰更大。
原因無他,單單已經砸進去的錢糧,已經足夠太宗皇帝走一趟漠北了。
這些錢糧也並不是沒有成果的,成國公已經上奏了,在上陽河再建一座城堡,這一座城堡在宣府與大同之間,也在邊牆之外。
也就是在皇帝壓力,還有財政支持之下,軍方已經開始着手一步步將當初放棄的地方,重新納入大明的統治之下。
而在皇帝的眼中,這還沒有終結。
但是楊溥一想起其中的花費,就覺得頭皮發麻。如果不是在漠南駐兵消耗實在太大,宣宗皇帝會宣宗大踏步的放棄。
所以楊溥這一次來,提起瓦刺,就是想委婉的勸導一下皇帝。
楊溥說道:“自然不待其自滅,勉仁公在的時候,不就是勸諫陛下,離間蒙古君臣。”
朱祁鎮嘆息一聲,說道:“錦衣衛無能,一直沒有成果。”
其實也很正常,大家都是成熟的政治家,大哥不說二哥。對利弊權衡都有自己的一套,朱祁鎮想離間也先與脫脫不花,脫脫不花還想讓也先在徵明之中,碰一個頭破血流。他好黃雀在後。
而也先卻想借助打敗明朝的光環加身,然後做出最後一步,廢立。
雖然大家各懷心思,但是與明朝大戰一場,卻是免不了了。
楊溥說道:“臣剛剛接到消息,阿魯臺之子投奔朝廷了。”
響雷不用重鼓。朱祁鎮一聽就明白了。
阿魯臺雖然已經死了好些年了。
但是阿魯臺的影響力卻沒有消散,或者說並非阿魯臺的影響力沒有消散,而是大元怯薛軍的影響力還沒有消散。
沒錯。阿魯臺所部的前身,就是大元朝廷的禁衛軍,成吉思汗的近衛軍,乃是黃金家族的死忠,他們的的封地都在東蒙古。
這些蒙古貴族向上數,都能算到成吉思汗當初的部下,所謂四傑,四勇之流。
所以,他們一直以爲他們纔是蒙古黃金家族最正統的傳承。所以阿魯臺這個兒子,不管是真的假的,倒是是怎麼想的。
這都不重要。
此刻落到朱祁鎮的手中,都是一枚上好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