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開海二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開海這是一個大命題。
所有人都不敢輕易開口。
沉默片刻之後于謙說話了,于謙說道:“陛下,禁海之策,乃朝廷祖制。此事卻不是能動的時候,爲區區舊港,而動搖國策,捨本就末,非智者所爲。”
于謙的政治態度,讓朱祁鎮有些苦笑。
是的,什麼是本,什麼是末。
本就是保住朱祁鎮而今的權力,保住他將來能成爲大明一言九鼎的皇帝。蹇公臨終的意見,就很明確。
什麼也不做,多做多錯,少做少錯。
但是很多戰略時機,一退,想要再回去,就要花數倍,數十倍的時間。
很多事情,他都可以不管。但是他而今不管舊港施家,等他親政的時候,估計舊港宣慰司就不存在了。
朱祁鎮轉過頭,對王振與金英說道:“你們有什麼意見?”
“陛下,”金英說道:“如果僅僅是維持與舊港的貿易,奴才是有辦法的。很多事情,別人做的,我東廠自然也做的。”
“不敢說神不知,鬼不覺,但是誰不想讓我東廠分一杯羹,奴婢有法子對付他們。”
朱祁鎮聽了豁然開朗。
既然施長安已經說明了,在官府禁海的局面之下,其實有很多走私的團伙,而今還沒有成氣候。
但是敢做這件事情的人,定然是有權有人的地方豪強。
但是這些人比起東廠,那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雖然朱祁鎮鄙視東廠與錦衣衛的情報能力。但是東廠與錦衣衛真想做一些事情,特別是髒活,特別是適合他們。
朱祁鎮正想點頭,卻聽於謙力勸道:“陛下,乃九五之君,何必爲此雞鳴狗盜之事?一旦傳出來,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
朱祁鎮一時間,有些後悔。後悔讓于謙來了。也明白明代皇帝爲什麼喜歡用太監了。朱祁鎮說道:“於先生,朕不是有意於南洋,只是朕剛剛登基,就失土,百年之後,朕如何去見先帝。”
“難道告訴先帝,先帝留下的江山。朕沒有保住。”
“先生說,讓朕親政之後,再收復舊港,到時候勞民傷財,分明而今只需防微杜漸,就能做到的事情,到時候非動用數萬人馬不可。”
“如此朝野必有一番動盪。”
于謙聽了,就知道朱祁鎮心意已決。暗示即便今日不做,將來也是要做的。于謙心中暗道:“罷罷罷,退而求其次,總不能讓皇帝誤入歧途。”
最少於謙對皇帝繞過文武百官,用走私的方式支援舊港,是一萬個看不少,實在太差勁了。
于謙說道:“既然陛下,心意已決,臣有一策,不過卻需要太皇太后支持。”
朱祁鎮說道:“先生請講。”
于謙說道:“陛下登基,今年改元,外藩多有不知,王公公可以向外面透出風聲,就說王公公想成就鄭和公公的功業,爲陛下召徠使者,再下西洋。”
王振聽了呼吸都緊湊了。朱祁鎮知道,王振動心了。
王振雖然讀書不多,但是骨子裡其實有一分讀書人的執着。就是想建功立業。他內心深處未必沒有鄙視自己成爲太監,但是越是鄙視,他心中也是想做出遠超旁人的功業,讓天下人看看。
面對再下西洋這樣的大事,王振自然有些心動。只是很快王振就平復了心情,說道:“此事太皇太后萬萬不會准許的。”
不僅僅太皇太后不准許,他王振也不會去的。
畢竟只有在權力中樞,才能執掌大權。一旦他遠去西洋一兩年,皇帝身邊的這個位置,還能是她的嗎?
于謙說道:“此事自然不同。臣也會找些同僚,以廢下西洋之舉,以爲永例。”
朱祁鎮皺眉,說道:“現實這是何意?”
就朱祁鎮本人來說,他纔不下廢除下西洋的體制。畢竟而今不是幾十年後,可以說宣德九年,也就是前年,還有一次船隊去南洋。
下西洋的人手,船隊,將領,都還在。
只要撥一筆銀子,立即就可以再次動員起來。
于謙說道:“此乃退二進一之計。畢竟既然放棄下西洋之事,那麼對南洋諸地的宣慰使,已經本朝遺民,總要一個章程嗎?”
“他們都是朝廷之民,而今即便是遠在南洋,朝廷也不能不管。”
“臣就可以推動他們以本朝之民的身份,在沿海選一地貿易。”
朱祁鎮深吸一口氣,立即判斷出這個計劃的本質,哪裡是什麼退二進一,分明是利益交換。
說廢除下西洋的體制。
歷史上,明代其實並沒有廢。只是罷。
不過這些船隻,人員,都是從各衛所抽調而來了。在罷下西洋之後,這些船隻分配給諸衛所,沒有維護,沒有經費。
可以說是不廢而廢。
但是而今,朱祁鎮主動要廢。下西洋的人手船隻,都是一筆很大的財富,自然就各個部門給分了。
即便朱祁鎮將來,再想下西洋,船隻,人手,將領,都不是好找的。
朱祁鎮緩緩的踱步。細細的思索。
即便於謙說是一地,而且是供本朝百姓來往貿易。這一個小小的缺口,也是變相的開海了。但是與此同時,卻好幾萬究竟風浪的西洋船隊。從此都不復存在了。
這兩者何輕何重,實在讓他不好選擇。
“不管了。”朱祁鎮心中暗道:“能抓在手裡的,纔是自己的。”
西洋船隊,很吸引人,特別是那些大寶船,更是大明造船史的巔峰之作,從此廢棄了,的確可惜。
但是而今即便不廢棄,這些東西,朱祁鎮也是抓不住的。
朱祁鎮說道:“先生,這一件事情,你覺得太皇太后會同意嗎?”
于謙說道:“臣以爲太皇太后愛護陛下的名聲,失土,那怕是海外寸土,亦非太皇太后所願。而罷西洋船隊,也是太皇太后想做的事情。”
太皇太后自然不想勞民傷財。只是這一件事情,宣宗皇帝並沒有說要罷,先帝屍骨未寒,總不好做的太過。
只是暫時擱置而已。
甚至可以說,太皇太后在位一日,這一件事情就擱置下去。而朱祁鎮也明白大明的體制,也越發明白大明國力虛弱。
即便他登基了。也未必第一時間能下西洋。畢竟瓦刺已經成了氣候。在北方與南方之間,朱祁鎮必須有所選擇了。
而這個選擇題,不管是誰,都是一個選擇。
因爲瓦刺騎兵距離北京不過幾百里,而南洋卻在萬里之外。瓦刺騎兵很可能威脅北京城,而南洋即便不去管,也不會出什麼事情。
孰輕孰重,這是一目瞭然的事情。
即便他親政之後,數年之內,也用不了這船隊。
但是十年之間,在保養不善的情況下,這船隊還能用嗎?
船隊是虛的,唯有南洋的人心是實實在在的。開海就能維繫人心,將來大明重返南洋,也會有基礎。
朱祁鎮想通了,說道:“王大伴,去慈寧宮。”
王振立即說道:“是。”
朱祁鎮對於謙說道:“先生,在這裡等朕,朕去去就來。”
不多時,朱祁鎮就來到了慈寧宮。
太皇太后坐在書房之中,翻閱一封封奏疏。朱祁鎮眼睛一瞄,就發現了一枚特殊的印章,這就是繩愆糾繆銀印,
這就是仁宗皇帝賜個講官的印章,可以直入宮中,任何人不得拆封。與清廷的密奏制度有一點相似。
只是得到這樣印章的人,不多,而今也不過三楊纔有。
朱祁鎮立即明白,這是三楊的密奏。他將眼神從上面收回來,向太皇太后行禮說道:“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