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開海四
又是一日大朝。
威武雄壯的大漢將士排出整齊的隊列。
還有一聲聲清脆的響鞭。將整個廣場之上的雜音給壓了下去。
朱祁鎮打了一個哈欠。收集收斂神情,表現出莊重的樣子,穿着一身龍袍。在王振虛扶之下,在御座站定。
此刻太陽從東邊升起,天光算不得大亮,每一個人的影子都被拖着老長老長的,將廣場上地磚都填滿了。
只有縫隙之中,纔有一絲金黃的光芒。
這種早晨清冷的樣子,朱祁鎮早就熟悉。
反正都是虛文,朱祁鎮只要在御座上安坐即可。等內閣幾位,奏滿六件事情。自然到了退朝的事情,他好去文華殿上課。
習慣成自然。
按照流程,楊士奇要奏六年事情,其中有兩件,朱祁鎮之前就看過了,一件是松花江上衛所餉銀遭劫。但是在建州三衛的幫助下,已經將劫餉銀的賊子。斬殺殆盡。
對於這一件事情,朱祁鎮有一點自豪之感。
如果不是他拍板與女真互市,救了建州三衛百姓,恐怕這一次劫掠官府餉銀,就不了了之。
亦哈失說道很清楚,宣德五年之後,奴兒干都司幾乎所有流官都撤回遼東了。
而這一次劫掠餉銀,看上去是一羣膽大包天的毛賊。但是在奴兒干都司這邊,朱祁鎮卻不敢不多想。之後是不是有瓦刺的身影。
朱祁鎮也沒有想問,楊士奇也沒有想問,反正事情已經了結了。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楊士奇一系列手段了,一個兵部侍郎,一個刑部給事中,都以貪污,失職的罪名下獄。
楊士奇在朱祁鎮登基的時候,說過的話,而今一一實現,各地衛所都在清點之中,或許因爲有這些勳貴在,很多整頓衛所的政策,難免落實不了。但是在文官體系之中,楊士奇可就沒有阻礙了。
波瀾不驚之間,將不少不合格的官員一一下獄,朝廷上下風氣一新。
兵部侍郎,也不能算小官了。
朱祁鎮將兵部侍郎李鬱的檔案也看過了,的確是罪有應得。不過,這樣一個高官下獄,朝廷上下幾乎可沒事人一般,卻看出楊士奇的手腕如何了。
朱祁鎮心中暗道:“幸虧五軍都督府不在楊士奇手中,恐怕朕也能感受鋒芒在背於今日。”
朱祁鎮一時間有些失神。
卻聽一聲洪亮的聲音說道:“臣翰林學士,國子監祭酒,李時勉有奏。”
朱祁鎮聽見李講官熟悉的聲音,身子微微一顫,目光立即看向楊士奇。
因爲按照之前的流程,楊士奇奏事結束之後,王振就該喊:“有事起奏,無事退朝。”然後大家各找各媽。回衙門辦事。
李時勉怎麼鬧出這麼一出了。
楊士奇也是皺眉,眼睛一掃。立即有都察御史出列,說道:“李祭酒,殿前失儀,你可知罪?”
李時勉出列,前向幾步,跪在臺階下面,朗聲說道:“臣知罪,早朝之後,臣自然會去督察院領罪,只是臣一人之罪事小,國家之事爲大。臣萬事上奏,太監王振十宗罪。”
“太監王振,本刑餘之後,先帝愛護,使之教授陛下,然王振見識淺薄,連累聖聰。此罪一也。”
“太監王振收納賄賂,宮中太監皆奉之爲義父,升遷之事,必先賄賂王振,王振本人不沾毫釐,然授命其侄王立,皆收納之。”
“王立區區一白衣,在京城圈地建宅,富於王侯,皆王振之力也。”
“其罪二也。”
“先帝罷下西洋之事,以安百姓,然王振心懷莫測,思一人之功,而置先帝之德於何地?此其罪三也。”
以下林林總總的,總共十條大罪。
什麼交接錦衣衛,左右朝綱,勾結邊將,與瓦刺通,等等。
但是朱祁鎮聽到關於下西洋之事,頓時明白了原因所在。
就是王振放出的風聲,改變形式的最後一根稻草。
王振此刻已經瑟瑟發抖了。
即便此刻王振本人,大抵也沒有想到後世大明太監能做到九千歲這個程度。他雖然在朱祁鎮身邊得用。
但是朱祁鎮本身權力慾就很強。不敢說萬事不假手他人。但是很多事情上王振所能做的很少,故而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
朱祁鎮目光掃過胡濙,卻胡濙一動不動,似乎沒有聽見李時勉所說一般。
按理說雖然這朝會上的禮儀,不需要禮部尚書來負責,但是禮部尚書也是禮臣之首,總不能看着李時勉這樣非分言事吧。
但是胡濙就是好像沒有看見一般。
朱祁鎮立即明白,這一件事情胡濙大抵是樂見其成的。內閣五位之中,楊士奇與胡濙一樣,楊榮似乎看到了朱祁鎮目光,微微給朱祁鎮使了一個眼色。
朱祁鎮向身後一看,立即明白了。私下踹了一下王振,低聲說道:“退朝。”
王振這才如夢初醒,說道:“退朝。”
王振聲音還沒有落,朱祁鎮第一個起身就走。
如何退朝,誰先走,誰後走,都是有一定之規的。朱祁鎮這邊一動,立即身邊的大漢將軍護送朱祁鎮離開。
他們一動,下面的文武大臣,也都開始退場。將李時勉自己留在當場。
朱祁鎮快步向乾清宮走去,對身邊的侍衛說道:“派一個人去文華殿,告訴王先生一聲,朕今天去不成了。”
“是。”立即有一個侍衛下去了。
朱祁鎮又說道:“派人去將於先生請過來,速去。”
又有一個侍衛去了。
朱祁鎮一邊走一邊想,說道:“派一個去內閣等楊榮大人。讓他有空,來見朕。”
朱祁鎮腳步越來越快,口中的話也越說越快。一個個侍衛都被派了出去,而王振也越來越害怕。
原因很簡單。
朱祁鎮一般情況下,都不會直接交代給身邊的人,這些小事,都是王振來安排了,而今朱祁鎮交代了這麼多,沒有一個字是交代給王振的。、
王振心中豈能不忐忑嗎?
朱祁鎮回到乾清宮之中,站在正殿御座前面,深吸一口氣,說道:“王大伴,你說說吧。”
王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上,說道:“奴婢冤枉啊,奴婢一心一意爲陛下做事,從來是循規蹈矩,不可越雷池半步,很多事情,都是奴婢幫陛下辦,是這些人看不得陛下好。”
“奴婢實實在在是冤枉的。”
朱祁鎮說道:“好,朕知道,這些罪名有些是你替朕擔着了,只是王立是怎麼回去?怎麼沒有聽王大伴給朕說起,你還有這麼一個侄子。看在王大伴伺候朕的情分上,朕豈能不給他一個前程?”
王振渾身一抖,知道這一件事情,洗無可洗。事到如今想保命,只能以情動人了,他一個勁的磕頭說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奴婢身有殘疾,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心中也知道不對,但是就是看不得黃白之物。奴婢實實在在的是忍不住,即便是皇爺處置奴婢,奴婢也沒有怨言,只是奴婢擔心,奴婢一去,外廷那些臣子,只會更囂張。”
“皇爺,打狗還要看主人,奴婢是皇爺的狗。他們打得是皇爺的臉面。”
朱祁鎮冷笑一聲,說道:“有你這老狗,朕就有臉了嗎?”
王振聽了朱祁鎮這話,頓時鬆了一口氣,說道:“奴婢給皇爺丟臉,只是奴婢對皇爺決計是一片忠心。”
王振在朱祁鎮身邊時間長了,對朱祁鎮最爲了解了,一聽朱祁鎮的語氣,就知道這一關總算是過去了。
別的不說,小命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