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的方法……有很多啊。”
“如果我自殺,他不會放過我媽和妹妹的,李阿妹就是他給我的警告,求求你,就當做做好事,讓我解脫,我用參與陷害你那些人的名單做報答。”
張清如看着甘露露熱切的眼神,她沒有回答。
甘露露身邊的人,唯恐甘露露再次傷人的事情鬧大被黃老闆斥責,不但爲張清如準備了新衣服換下血衣,還破例允許孔問回家寫稿,最後甚至封了兩封大紅包,作爲車馬費。
孔問捏着紅包,不明所以,“怎麼回事兒呀?你的衣服怎麼換了?”
張清如只覺得身心俱疲,不想多說,藉口甘露露生氣,用咖啡潑她,敷衍了過去。
“只聽說這甘露露架子大,沒想到脾氣也挺壞。”
“嗯。”張清如鼓起勇氣,向孔問確認,“老孔,我剛纔想起來,我被抓之前,有些萬福紡織廠工人的家屬來找我幫忙打官司,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孔問嘆了口氣,“還能怎麼樣,他們在上海能找到第二個替他們打官司的人嘛,你被抓,他們就沒了辦法,只能自認倒黴,萬福紡織廠每家給了幾塊大洋就打發了。”
張清如推說心煩想在街上轉轉,孔問又急着會去趕稿子,兩個人便決定原地分開。
目送孔問離開,張清如獨自在街頭遊蕩,背上傳來的疼痛她漸漸適應。
被疼痛抑制的思考能力也漸漸恢復,她一遍一遍回憶着甘露露說過的話。
恍惚中,張清如走到萬福紡織廠的外面,建築物的殘骸還堆在那裡,焦黑的磚頭彷彿在訴說當是火勢的劇烈。
張清如看着被付之一炬的廠房,想到那裡曾經有三十九個人,求救無門,被烈焰殘忍的吞噬。
那殘破的廠房看起來都如怪獸般猙獰,風吹過的聲音,都如由地獄傳來的呼號。
張清如擡起頭,隱約看到,以前作爲辦公使用的二層小樓頂上,似乎站在着人。
那身影小小的,似乎隨時會墜落,張清如來不及多想,穿過搖搖欲墜的廠房跑去。
距離越來越近,張清如看清了樓頂站着的人,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秀氣的小臉嚇得慘白。
張清如認出這個小姑娘曾經是自己的學生,她給紡織廠孩子辦免費學習班的時候,小姑娘總是安靜的躲在後面的角落裡。
樓頂上的小姑娘也看見了張清如,喊了一聲:“張老師!”
張清如開口想要叫她,卻怎麼想不起來小姑娘的名字,“你快下來,上面危險。”
“張老師,我娘死了,她被燒死了。”小女孩聲音不大,在風中像是隨時要被吹散。
說起小女孩的母親,張清如只記得是個面目模糊的婦人,在補課班遇到,總是對她這個老師千恩萬謝。
“他們要把我賣到窯子裡去。”
“不會的,不會的,不管是誰,我去跟他們說,我給他們錢,讓他們不要賣你,。”
小女孩堅定的搖搖頭,“張老師,我知道你也很窮的,你去救小葉子吧,她已經被抓走了,我要去找我娘了。”
“我都能救,我朋友很有錢的。”張清如緊張的看着小姑娘試探着把一隻腳懸在空中,又收回去。
“不用麻煩了,張老師,”小女孩嘴角勉強露出笑意,揮揮手裡的小紙片,“謝謝你教我識字,我寫了孃的名字,去閻王爺那裡一定可以很快找到我孃的。”
女孩輕輕往前一躍。
“不要啊。”張清如伸出手,迎了上去。
終究無法挽回!
張清如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街頭遊蕩,手裡緊緊抓着一張小紙片。
紙片上面用幼稚的筆跡寫着,劉秀姑,張水妹。
張清如回憶起劉秀姑的名字,在萬福紡織廠死亡人員名單上;張水妹,在她曾經的學生名冊上。
上海的街頭,路人一如既往的行色匆匆,出入帶着保鏢的達官貴人,勉強維持生計的小職員,街角處的乞丐等待着善心人的施捨。
張清如看着他們,曾經她能在這些人的臉上看到善良,而此刻,她能看到的只有被慾望扭曲的猙獰。
內心的怪獸在嘶吼,大喊着“復仇!”
復仇!
爲了受害的女工和她們的家人們!
復仇!
找到那些吃人的惡魔!讓他們付出代價!
張清如回到家裡,把那張寫着名字的紙片,小心翼翼的夾在字典裡。
洗乾淨手上沾染的血跡和塵埃,張清如端坐在書桌旁,提筆開始寫,寫下讓甘露露完成心願的東西。
轉天,張清如主動替孔問送採訪稿,給甘露露審覈。
“老張,別鬧了。”孔問說完看看身邊,確定同事都去吃中午飯了,她才繼續說道:“甘露露昨天才潑你一身咖啡,你今天去,她要是再發瘋怎麼辦。”
“她我還是能對付的,把稿子給我吧。”
孔問感覺張清如像是恢復了以前的樣子,以前那個張清如想做的事情,她從來都攔不住。
“那你要小心點。”孔問把稿子交給張清如。
化妝間裡,甘露露依舊躺在沙發上,閉着眼睛,嘴裡小聲嘀咕,“來啦。”
“來啦。”
“都出去。”甘露露睜開眼睛,揮揮手示意閒雜人等退出,坐起身仔細打量張清如,“張律師,你怎麼了?”
“我?”張清如指着自己,“和平時一樣啊。”
“張律師,我雖然是個瘋婆子,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
“你看出什麼了。”張清如眉頭輕挑。
“今天的你,比我瘋,我再瘋也只敢殺自己,你敢殺人。”
張清如笑了,乍一看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細看眼神中卻多了戾氣。
“所以,我答應你。”張清如幾張紙遞給甘露露。
幾張紙,輕飄飄的,甘露露驚訝的瞪大眼睛,“你這是什麼意思?”
張清如解釋:“黃老闆雖然對外號稱和妻子桂蘭姐,情深義重,從無二心,就是說說而已,這些年也找了幾個情人。”
“竟然有這種事。”甘露露想起黃老闆在自己面前,所謂初次心動的表白,更覺得噁心。
“她們都被桂蘭姐‘處理’了,‘懂事的’拿筆錢消失,‘不懂事的’人就沒了。”
甘露露揮揮手裡的紙,“這個是?”
“給桂蘭姐點壓力,讓她處理了你。”
甘露露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張清如,“我怎麼救沒想到,讓黃老闆的老婆把我弄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