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上了,門外傳來了袁德旺不憤的聲音,他問他哥,爲什麼一定要對這個女人好,北京城漂亮、嫺熟的女人一大把一大把的,讓誰躺下,誰就得聽話地躺下,他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憑什麼這個夏二小姐讓他丟了魂兒?就算她美,她都給別的男人生孩子可了,不過是個二手貨,什麼破玩意兒。
雖然沒聽見袁德凱反駁他的弟弟,卻聽見了打嘴巴的聲音,袁德旺骯髒的話都被打沒了,接着兩個人的腳步聲漸漸地遠去,周圍又恢復了原來的安靜。
秋茵將地上的紙片都撿了起來,放在了桌子上,她在門口求了那些日本兵很久,他們才肯給了她一點膠水。
她花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將所有的碎紙拼好了,重新夾在了書頁之中,它就好像是夏二小姐的定心丸,有了它,她覺得在軍備司的日子沒那麼難熬。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日本人給古夫人安排的公審終於開始了,據說爲了公平,讓中國的社會團體找律師爲古夫人辯護,當秋茵出現公審大廳的時候,發現她的律師隊伍很龐大,足足有三十幾人,有民生報許晉庭找的,也有袁德凱找的,還有一些是愛國的資源人士。
但會場,除了袁德凱本人之外,許晉庭等敏感人士並沒有出席,這裡不再是曾經的東北,而是日本人的天下,他們不得不防着日本人的毒手。
“21日中午八時許,夏秋茵女士裝扮成日本兵,要挾夏邑軍,混進日本軍備司,槍殺了佐藤信一,人證,物證俱在,按照大日本帝國憲法,應處於極刑,以儆效尤。”
日本方開始宣讀夏秋茵的罪行,而證人就是夏二小姐的哥哥夏邑軍,他站在那裡親自指正了自己的妹妹,他竟然說他被要挾了?
真是一個善變的男人,秋茵真想不明白,大哥這是想她死,還是想她不死?似乎只要觸碰他的利益,他就什麼都不顧了。
夏邑軍離開證人席的時候,不斷地擦拭着汗水,頭都不敢擡一下,其實看到秋茵殺人的還有很多日本兵,但爲何偏偏找了夏邑軍作證,青木友子就是想達到一個效果,讓大家看看,作證的是中國人,他們站在絕對公正的角度。
雖然秋茵的律師在極力辯護,但沒有證據的證明秋茵無罪,什麼都是詞窮的。
秋茵被日本兵帶下去的時候,袁德凱從座席上站了起來,他顯得焦躁不安,摩拳擦掌着,秋茵回頭看了他一眼,很感激他的努力,但一切都成定局,他再努力都是徒勞的。
審判的第二天,成了日本人和中國律師團的互相指責的聲討,混亂之後,法官宣佈休庭,秋茵再次被押了下去。
青木友子想通過這次公審達成震懾中國人的目的,希望看到中國人的膽怯,可她想錯了,全國各地聲討之聲此起彼伏,反日情緒空前高漲,日本人的伎倆不但沒達到效果,卻弄巧成拙,讓一些仍舊混沌的人意識到日本人已經欺負到頭上來了。
秋茵對日本人的行爲厭惡透頂,回到那個房間裡,只是拿着那本書,看着那張拼接的紙,在回憶中消磨時間,她仍舊期待,也許會出現奇蹟,讓她再見到古逸風,夫妻團聚。
現在的軍備司戒備森嚴,青木很緊張,讓人給夏二小姐戴上了手銬,她生怕關鍵的時刻,夏二小姐會突然越獄,讓她處於一種尷尬的境地,變得騎虎難下。
然而第三天,公審的局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秋茵看到了一個不該在這種場合出現,卻偏偏出現了的女人,三慶園的名旦青歌兒。
“你來做什麼?”
當她從秋茵的身邊走過時,秋茵想伸手抓住她,質問她,不好好留在三慶園,跑來這裡做什麼?青歌兒難道不知道嗎?有多少日本人盯着她的臉,想和佐藤一樣糟蹋她,可無奈手上戴着鐐銬,她也只是碰了一下青歌兒的衣袖而已。
青歌兒穿着一身翠綠的棉旗袍,脖子上戴着一個白色的圍巾,梳了兩個傳統的大辮子,她的出現,讓會場裡憑空多了一份清新,多了一份暖意,青歌兒聽見了秋茵的問話,轉眸看了過來,只是給了秋茵一個淡淡的微笑。
“我能證明佐藤有罪。”
“你說什麼?你回去,回去!”秋茵立刻明白了,青歌兒是來作證的,要揭發佐藤的罪行,可她是個女人,她的名聲……
秋茵大聲地命令着,讓她回去,她不需要她作證,青歌兒已經遭受了十分殘忍的事情,怎麼可以站在這裡,向世人揭示她的傷疤。
可青歌兒沒有聽秋茵的,而是毅然地站在了證人席上,她的眼裡含着晶瑩的淚花兒,任誰都難以形容,她此時有多美,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她猶如這荒唐鬧劇中的一朵奇葩。
“佐藤信一有罪,他死有餘辜,如果我和古夫人一樣,有一身的本事,我也會殺了他,古夫人是個好人,她不過是做了中國男人,警察該做的事兒,公正地審判了那個畜生,我不懂什麼法,認的字也少,可我知道,犯罪就要受到懲罰,如果你們覺得我出現在這裡多餘,我只是問一句,是不是在日本,男人可以隨便強/奸女人?”
法官和陪審團,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也許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答案,日本如果不是目無法紀,男人猶如禽獸的社會,也許會允許。
“佐藤信一強/暴了我,在三慶園的後臺……當着我們三慶園的唱戲的男人,女人,打雜的幫傭,丫頭,婆子,他還打死了上前阻止的秦寶生。”青歌兒抽着鼻子,那一幕不堪回首,但她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她是個戲子,失身的戲子,今生也不過如此罷了。
“證人,誰能證明佐藤信一強/暴了你,殺了秦寶生。”日本人質問着青歌兒。
不等青歌兒回答,會場裡一下子站出來三個女人,一個男人,他們都三慶園裡工作的。
“我能。”
“我也能,我親眼所見,但日本兵太多,上前阻止就是個死,秦寶生就是看不過,想阻止,被佐藤一槍打死的。”
“我也能,我後悔沒衝上去,這輩子都後悔,日本鬼子,滾出中國去!”
只是這樣的一聲,會場圍觀的中國人齊齊地喊了出來,會場外好像也圍了不少人,都在大聲地怒喝着,問這是什麼公審,分明就是袒護一個褻瀆婦女,殺人如麻禽獸的荒唐審判,他們要求日本人立刻釋放夏二小姐。
就在青歌兒作證之後,廊道上響起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接着黑色的簾子一挑,一個日本女人走了出來,她擡眼看了一下會場,輕聲地說。
“我也能作證,佐藤信一是個禽獸。”
讓所有人都大爲吃驚的是,走出來的女人竟然是佐藤佳代,她不是佐藤信一的妹妹嗎?怎麼親自指證了自己的哥哥,在場的日本人都亂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青木友子站在不遠處,挺直着脊背,臉都變了,顯然局面已經失控了。
佐藤佳代沒有緊張,穿着日本傳統的和服,步子走得緩慢,優雅,她很快站在了青歌兒的身邊,先是恭敬地衝青歌兒點了一下頭,然後面對了會場。
“我是一個日本人,但也是一個女人,我本不願站在這裡作證,但古夫人給了我自由,我必須給她一個公正。”
古夫人給了她自由?秋茵有些驚愕,她何時幫過佐藤佳代,思來想去似乎並沒有,可這個日本女人爲什麼會這麼說?
“你在說什麼,馬上滾下去!”一個日本軍人站了起來,大聲地命令着佐藤佳代。
“我作證之後,會馬上離開。”
佐藤佳代含着首,繼續說。
“佐藤信一併不是我的哥哥,在日本的時候,他欺騙我這是一場聖戰,我作爲一個日本女記者,到這裡做戰地採訪,抱着有所成就的滿腔熱血,可到了中國,他立刻暴露了他的禽獸本性,強/暴了我,並將我當成了他的性/奴隸,百般折磨,卻對外謊稱我是他的妹妹,他還將我當作誘/餌,到處勾/引男人,我想回國,他卻要挾我,會將這一切都說出去,讓大家都認爲我不過是個婊子,我只能忍耐着,如今他死了,我也解脫了,看到這位中國人站出來,我佩服她的勇敢,我今天站在這裡,只想擡起頭做人,證明佐藤信一有罪的。”
佐藤佳代說完了,低下頭,正要轉身的時候,突然座席上,一個日本軍人站了起來,直接在她的後心上打了一槍。
“有辱大日本帝國的尊嚴,該死!”
血飛濺出來,濺在了青歌兒的臉上,她睜大了眼睛,伸手將搖搖欲墜的佐藤佳代抱在了懷中,佳代悽苦地笑着,顫聲地用漢語對青歌兒說。
“不,不怕,好,好好活着……”
隨着佐藤佳代的死亡,公審結束了,佐藤信一被認定有罪,夏二小姐無罪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