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9月23日,南京舉行中央研究院成立20週年紀念暨第一屆院士大會。因有事而先期到南京的胡適,參加了這次盛會。
10月初,武漢大學校長周鯁生,邀請時任北大校長的胡適等幾位知名學者去武大講學。
第一天要作主講的是胡適和李濟。胡適不用說了,大名鼎鼎,名震中外。可是李濟雖然是中央研究院的著名考古學家,但當時武大沒有設置考古專業,大多數同學對考古不瞭解,所以對李濟就比較陌生,不少人主要是仰慕胡適的大名而來的。當胡適、李濟兩位大師同時出現在講臺時,就非常微妙了,如何安排兩位亮相呢?真是考驗周鯁生的智慧。
哪知,周鯁生校長站在講臺中,環視全場聽衆之後,笑着說道:“我們今天請來了兩位貴客,一位是北大校長鬍適先生,字適之;另一位是中央研究院的著名考古學家李濟先生,字濟之。他們兩位的名和字是不謀而合呀!大家知道,我對考古學一竅不通,好在胡適校長是無所不通,現在就請他代勞給大家介紹一下李濟之教授,好不好?”
這時,全場報以熱烈的掌聲,胡適被推到了前臺,他說:“你們的周校長是我的老朋友,他纔是學富五車哩!他非常謙虛,卻要我來‘跳加官’(跳加官是指古時候演戲,名角出來之前,要有一個普通演員先演一段給名角預熱)。其實,我和大家一樣,今天也是來聽李濟之先生講座的。李先生是著名的考古學家,他博古通今、造詣深厚,聽他的講座就是一種富有歷史厚度的享受呀。”接着,胡適帶頭鼓掌,請李濟演講。
被名震天下的胡適如此推崇,人們當然不能不對李濟刮目相看,而李濟卻說:“二位校長都是大師,卻讓我先講,那我就獻醜了。”
李濟講演完後,胡適纔開講。那一天,臺下的大學生們都聽得非常安靜,收穫甚豐。
顯然,周鯁生把兩位學者的出場安排的進退得體,巧妙自然,可謂是煞費苦心。而三位大家的謙遜、樸實的處事風格也因此而一展無餘,着實令人欽佩!
其實,此前,李濟和胡適並沒有過多的接觸,倒是此番來武大講學增進了兩個人相互間的瞭解。
據李濟回憶說,在武大期間胡適和他比鄰而居,共用一個浴室。有一天李濟問胡,你這麼累,何不洗個熱水浴解一解乏?胡回說,太累了,自己洗完後沒有精力再去擦浴盆,又不想麻煩工友去擦,就免了這次吧。李濟很有感觸,說,他自己似乎從來都沒考慮過這麼周到。受到這個啓發,李濟以後也注意到自己動手擦淨浴盆的事。
胡適還建議李濟,演講之前的一頓飯,只能吃半飽,否則會造成不適;另外,還可以喝少許一點酒或許有益。李濟後來覺得他的這個建議果然有理。
胡適還告訴李濟怎樣纔是正確的刷牙方法,大概這也是李濟一向不曾注意到的事。李濟說,和胡適在一起,時時處處能體會到他對朋友、對別人的熱心和關愛。
這一次,胡適在武漢大學住了三天,演講十次,講到最後喉嚨都啞了。雖然很辛苦,但胡適自己卻很高興,也很滿意。
爾後,胡適又先後到上海、杭州等地。在杭州時到浙江大學訪問竺可楨校長,並在浙大演講。
此次南行,胡適在南京講《自由與進步》、在武昌講《自由主義與中國》、在杭州講《自由的來源》。一而再,再而三地宣傳他自己的自由主義政治哲學與思想立場,說到家是想化解國共兩黨的殊死鬥爭。一方面,他希望國民黨能包容中共和其他反對黨。另一方面希望中共放棄暴力,走議會道路。值得注意的是,直到此時,胡適所有公開的著作、文章、講演、廣播中都沒有直接批評共.產.黨,但也沒有直接批評國民黨。“此時他的心境固然幽黯淒涼,但他的言論還是十分謹慎,頗費推敲的”。——他的“自由主義”政治設計固然不可能爲中國共產黨接受,更不可能被國民黨所接受。他在中國當時“東風西風式”的現實政治鬥爭中,是註定地找不到存在和轉圜之地的。這一點,或許胡適比誰都清楚。但是,他的想法是,無論如何,戰亂對於國家和民衆都是災難和浩劫,即便是能夠化解的希望微乎其微,他也要全力以赴。事實上,實現權力的和平交接,是需要健全的法制,需要社會發展到一個相對高度的。當然,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也同樣需要相關的政治家的良好人品和政治智慧的;至少不是權力慾特強之人。
這次南行,胡適有意外收穫,他在南京見到了六種《水經注》,在上海審定了合衆圖書館所藏“重校本”確爲全祖望的校本。
10月22日,胡適飛回北平。他在日記中說:“此次出外三十六日,真有滄桑之感。局勢一壞至此!”
胡適回北平不久,就爲教師罷教、學生罷課、職員罷工的事情奔波忙碌。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局之下,胡適既要保護罷教罷課的師生,又要維持北大乃至整個北平教育界的大局,非常爲難,有時候甚至覺得這個校長“實在不要再做了”。
1948年11月下旬,隨着翁文灝內閣的垮臺,蔣介石聽取了美國大使館的意見,請胡適出來收拾殘局。遂派陶希聖北上請胡適來南京組閣,所謂臨危受命,勸他挑起行政院長的重擔。11月22日陶希聖飛到北平,趕到東廠衚衕找到胡適,纏磨了兩天,胡適堅決不肯答應去南京組閣,只表示“在國家最危難的時候,我一定與總統蔣先生站在一起”。
遼瀋戰役之後,國共雙方的力量的對比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國統區貨物奇缺,物價飛漲,人心惶惶,各地學.潮不斷,北平學生再度罷課,北大又有窮困學生排隊請願。在此艱難條件之下,胡適還是努力支撐着殘局,積極籌備北大的50週年校慶。
據《北京大學五十週年紀念特刊》記載,當時北大爲紀念建校50週年準備舉辦的活動很多,包括各種展覽、開放實驗室、學術演講、出版紀念論文集等。其中展覽包括文科研究所展覽、博物館展覽、敦煌展覽、校史及已故教師遺著展覽、圖書展覽、法科研究所展覽、各院展覽等。學術演講主講人有段學復、周培源、張青聯、袁翰青、陳楨、裴文中、陳垣、陳寅恪、馮友蘭、燕卜蓀、錢端升、陳達等校內外著名學者。
在校史展覽的第三部分,展出了一些與胡適有關的資料,包括胡適的日記、《嘗試集》初稿、初期白話詩稿印本、錢玄同書“胡適之壽酒米糧庫”、胡適自美國致北大同人信札、胡適近照等。圖書展覽一項,除了展出北大圖書館藏善本500種外,還舉辦有胡適收藏和借閱各地圖書館的《水經注》的各種版本40種,這些版本“實集《水經注》刻本鈔本校本之大成,其中傅增湘先生藏宋本,北大圖書館與涵芬樓藏《永樂大典》本八冊,與趙一清全祖望之稿本,最爲稀世之珍”。而收藏在書房中的《水經注》版本佔據了胡適的三個大書櫥。
此外,北大學生自治會將組織球類比賽、棋類比賽、自行車比賽、拔河比賽、話劇演出、“話家常”晚會等。整個50週年的慶祝活動可謂豐富多彩。
胡適在《北京大學五十週年紀念特刊》上親自撰文《北京大學五十週年》,文中言道:“北京大學今年整五十歲了,在世界的大學之中,這個五十歲的大學只能算一個小孩子。……這個小弟弟年紀雖不大,着實有點志氣!他在這區區五十年之中,已經過了許多次的大災難,吃過了不少的苦頭。”
胡適歷數了北大經歷的艱難困苦,特別回憶了蔣夢麟任校長期間,北大“國難六年中繼續苦幹”的往事。
胡適最後說:“現在我們又在很危險很艱苦的環境裡給北大做五十歲生日,我用很沉重的心情敘述他多災多難的歷史,祝福他長壽康強,祝他能安全地渡過眼前的危難正如同他渡過五十年中許多次危難一樣!”
11月29日,平津戰役正式打響,解放軍離北平越來越近了。12月4日,北大行政領導宴請錢端升。胡適在席間說,北大辦完50週年校慶之後,自己想到南京去做點有用的事情,不想再做校長了,也不做《哲學史》或《水經注》了。至於做什麼,自己也不知道。可見此時的胡適情緒是很低落的。
當時北大還討論過是否遷校的問題,胡適堅決反對遷校,說北大之所以爲北大,是因爲在北平,如果離開了北平,還能叫北大嗎?胡適還說:我做的是北大校長,如果離開了北平,還能叫做北大校長嗎?
然而,時局變化之快,讓胡適多少有些出乎意料,沒想到自己作爲北大校長,竟然來不及在北平慶祝北大50週年校慶和自己的58週歲生日,更沒想到原計劃16日下午五時通過北大工學院實驗電臺,發表《校慶前夕的感想》的演講也來不及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