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贈與禮金或者禮品的時候到了,赫原很快將這場婚宴花費的資金盡數收回,不乏有贈送更加珍貴的物品的客人。
盧從正要代替邵氏將禮金送去時,邵夫人喊住了他,並示意她會與邵成軍親自去。盧從有片刻猶豫,卻還是未加以阻擋。
赫原和盧疋妺招呼着來來往往的客人,時不時相視一笑。盧疋妺看到邵夫人挽着邵成軍親自來送禮,心神又恍惚了一下,好像還在擔心那日與邵夫人見面時的場景中,她給她的那種不安。
李嫺玉仍大方得體,作爲邵成軍身邊的女人,作爲李將軍的妹妹,也是上海有膽有識的女子,若不是有邵成軍這個牽絆,她也隨哥哥進入軍隊了。
李嫺玉轉頭看了看邵成軍,挽着他走向答禮處。
似是不經意的,邵成軍與盧疋妺近距離面對面的那一刻,李嫺玉清楚地感覺到,她挽着的邵成軍的手臂有一絲顫抖。
李嫺玉心下一涼,看來以往邵成軍並沒有過多的關注盧疋妺,然而今日當面一見,恐怕那種連自己都清晰的印象在邵成軍的心中可以輕易驚起波瀾。
看得邵成軍的神色,盧疋妺竟有種說不出的憤怒。眼前這個人,他……他做了什麼事情,他自己還不清楚嗎?竟能如此安然的面對她。
李嫺玉雙眸中並未生出一絲波瀾,她只是靜靜地看着邵成軍,包含着二十年前學生時代她心中的不甘與……從未變過的愛。
“怎麼?成軍,像吧?那一描一畫是你我再熟悉不過的……楚靈兒的模子。”
盧疋妺聽聞心中一驚,原來這邵夫人早就發現了,而她纔剛剛得知的身世,得來不易的知情,此刻竟讓人感覺那麼不值一提。
邵成軍看着盧疋妺,果然出了神。
是那麼的像,經不住歲月的侵蝕,他腦海中慢慢淡去的面孔,縱是他也只得靠照片來維繫念想的那副面孔,如今竟然如此生動的站在他的面前,前些時候,笑靨如花。
“是靈兒,是靈兒的模子。可靈兒眼角右下方有一顆淚痣,她沒有,竟沒有啊。”邵成軍的神情認真,像是回到他與楚靈兒的初識、初戀時候,那麼認真的端詳,細緻到眼角。
剛剛想要脫口而出的質問被盧疋妺壓了回去,眼前這個男人,是她得知自己身世後第一個感到要痛恨的人。可現在,那個認真回憶生母模樣的人也是他,若不是曾愛的至深,怎會時隔二十餘年之久還記得那個人細微之處的特點?
原來,他是愛着的吧?不自覺的,盧疋妺的眼眶微有溼潤,也許是爲自己明白不是棄兒而欣喜,也許爲這邵成軍的涼薄而慍怒,未曾有過這種清晰的歸屬感和佔有慾。
這邵老爺,是她的生父!也是她母親的夫君啊。
盧從見情況不妙,也慌忙走來這邊,在看到盧疋妺溼潤的眼眶時明白一切都已無可挽回,這個他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終是被揭開來。
就算他守了那麼久又能怎樣?
到頭來那些人都走到緣分的終端,回頭卻發現前面的路走的那麼不在意,而現在所在意的卻都離開了。
而他卻是那個不得不將一切吞到自己心裡的……局外人。
邵成軍轉過身來看到滿臉淚痕的盧從,似是明白了什麼,卻又有什麼堵在心裡怎麼都取不出來。
“盧從,這二十多年來,你一直有秘密藏在心裡未告訴我。我以爲你主動放棄商館中的權力是累了,想要退下去。可沒想到……”邵成軍心中充滿了不相信,眼前這個他信任了大半輩子的兄弟,竟有事情連他都不肯告訴。
盧從生生跪了下去,“老爺,我是累了,從嫂子抱着女兒來求我的那個晚上開始,我就不得不累了。那天晚上,嫂子和往常並無二樣地來我的住處,我認爲她以爲你在我那裡來尋你回家,誰料她跪下來求我,讓我把你們的女兒藏起來,連你也不可告訴。並留下一封書信,讓我第二天再打開看,誰知……”
邵成軍身體一陣顫慄,繼續接了下去,“誰知第二天早上我發現靈兒死在一家牌樓裡。”
盧從並未停頓,“頭天晚上我如約把小姐藏好,第二天便拆開了那封信。嫂子讓我儘快把小姐送到鄉野去,她說哪怕孩子不是被收養而是流落他鄉,也好過呆在勾心鬥角的府中,擔驚受怕地長大。於是我知道,有人要殺了她們母女,我就在當天上午把年紀相仿的小姐和我的女兒互換假裝死掉的樣子矇混送了出去,也因此將我的女兒一起丟失。”
“而我,”邵成軍目光突然變得冰冷,他看向身邊已手足無措的李嫺玉,“出事那天晚上正陪着李小姐吃飯,被她輕易灌醉,不省人事。”
李嫺玉慌忙往後退了一步,原來,楚靈兒的女兒根本沒死,和她猜想的一樣,眼前的盧疋妺就是盧從當年救出來的女孩,那個她當時痛下狠心要和楚靈兒一起殺掉的女孩。
所以一切,原本就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處心積慮搶到手的邵成軍,不僅二十年來一直想着楚靈兒,還將知道一切的盧從留在府中。
邵夫人的位置她得到了手,也因此失去了邵成軍的信任,連帶着邵南風,邵成軍也並未想把家業全權交給他。
她算啊算,給了邵成軍龐大的家業,給他生了兒子,給他她能給的一切,可他給她的不過就是一具空的軀體,婚禮時一句空洞的誓言承諾,和不信任。
原來一切,她以爲得到的,竟擁有得那麼不真實。
二十多年前的過錯,今天一筆算到她的頭上,邵成軍此時恐怕連苟且容忍都不想給她。
她,終是要失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