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靜默許久, 兩個人的心思百轉千回。
蘇明哲終於開了口:“三少, 我信你。”
蘇明哲曉得陸家三少的性格,他性子雖冷, 卻從不食言。
現在三少這般對待葉楚,證明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陸淮忽的一笑:“謝謝蘇公子。”
他再次強調了一遍:“我一定會護葉楚周全。”
這個承諾極爲鄭重,況且,時限又何止是三個月。
可能是一年, 或許是十年, 甚至……
陸淮一定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到葉楚。
一時之間, 兩個人似乎已經達成了默契。方纔那種劍拔弩張的氛圍也不存在了。
現在,他們的關注點又重新落回到了原來的那個問題上。
到底誰能送葉楚回家?
蘇明哲笑了笑:“三少, 夜已經深了, 我想自己送她回去。”
陸淮沒有否決他:“我跟你們一同回去。”
時間這樣晚了,陸淮並不想讓葉楚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蘇明哲怔了一怔,點頭:“好。”
這時,蘇明哲纔有所察覺, 三少或許真的對葉楚上了心,他的一舉一動極爲誠懇。
但是, 事情並沒有那樣容易,蘇明哲還是會繼續考驗他的。
另一頭,沈九在旁邊的房間等着。
陸淮的手下將葉楚帶了過來, 並傳達了陸淮的話,要沈九好好看着葉楚。
聽手下講,陸淮和蘇明哲在包廂裡起了一點小小的爭執。
而原因正是葉楚。
沈九不禁嘖嘖搖頭, 自從陸淮認識葉楚後,他做出了許多先前不曾做過的事情。
陸淮說不喜歡,卻又偏偏上了心;陸淮說兩人沒關係,卻又悄悄去見她……
沈九算是明白了,陸淮說的話都是反話。
瞧,現在被發現了罷。
雖然沈九沒有交過女朋友,心裡卻清楚得很。
要是讓沈九說,偷偷摸摸談戀愛,怎麼能讓女方的親屬發現?
這是阻礙感情道路的大忌。
沈九現下在這邊胡思亂想,他並不知道,他喜歡的女孩正是陸淮的妹妹。
若是下一回,沈九要想在陸淮眼皮底下悄悄帶阿玖出去……
嗯,確實得好好費一番心思了。
……
房間的門被敲響,沈九悠悠地朝門外瞥了一眼,看來陸淮那邊應該有動靜了。
沈九慵懶地起了身,看向葉楚。
“小丫頭,我們該出去看看了。”
葉楚思緒亂得很,聽了沈九的話,纔回過神來。
見葉楚心神不定,沈九瞭然地一笑。
“你的男朋友和表哥起了爭執,這事着實難辦。”沈九自顧自地點頭,“換做是我,也不曉得應該幫誰。”
葉楚:“……”
葉楚向來知道沈九的性子,他這人做事總是不按常理出牌。
若是同沈九爭辯,他能找出千萬種理由來,讓你回不了嘴。
這是葉楚上一世就明白的道理,現在事情又緊張,她自是不會理睬沈九的言論。
葉楚起身走了出去,沈九信步跟了上來。
旁邊那個包廂的門已經打開了,有兩個人站在門口,朝這邊看了過來。
分明陸淮和蘇明哲是一同站在那裡的。
但是,葉楚的視線卻下意識落在了陸淮的身上。
時間很短,不過短短一瞬,卻被蘇明哲看見了。
蘇明哲彷彿已經明白了什麼,但是他沒有說出來。無論妹妹有了什麼樣的想法,他都會保護妹妹的心思。
更何況,陸淮三個月的考驗期還剛剛開始,蘇明哲尚未認同他。
蘇明哲走到葉楚面前:“你想坐我的車回去,還是要同三少一起?”
葉楚怔住,沒有開口。
蘇明哲曉得,只要她猶豫,就證明她舉棋不定了。
他不拆穿葉楚,而是告訴她真相:“我送你回去。”
“三少也會跟我們一起。”
葉楚這才意識到那兩個人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
雖然不清楚陸淮講了什麼,但他卻擺平了她的表哥。
葉楚看了過去,陸淮同她對視了一眼,他的眼底是清淺的笑意,她也笑了。
這邊的氣氛極好,沈九就眼睜睜看着陸淮和蘇明哲相談甚歡,他的鳳目一眯。
果真了不起。
沈九認識蘇明哲,他在外做事隨心所欲,卻對家人極爲關心,尤其是他的表妹。
陸淮竟然連他都能說服。
若是要讓蘇明哲放心,陸淮定是花了不少功夫吧。
沈九甘拜下風。
蘇明哲帶着葉楚離開了大都會,他的汽車停在不遠處。
蘇明哲發動了汽車,黑色的車子駛進了深沉的夜色。
瞧見後面跟上來的那輛車,蘇明哲牽了牽嘴角。
蘇明哲問葉楚:“你同三少有什麼關係?”
葉楚面不改色地說:“朋友關係。”
蘇明哲不信:“是嗎?”
“……”
陸淮的汽車在後面跟着,一前一後,一同回了葉公館。
葉楚下了車後,起步往葉公館走去。
眼看着她就要到達門口。
這時,葉楚忽的轉過身,對陸淮的方向揮了揮手。
望着葉楚的身影,陸淮的嘴邊浮起了一絲笑意。
在蘇明哲的面前,他們兩個人就這麼光明正大地遙遙相望。
蘇明哲怔了怔,妹妹想做什麼,他似乎也管不住。
陸淮微微開口,幾個字落進了寂靜的夜裡。
晚安了,葉楚。
那輛黑色的汽車緩緩發動。
……
德仁堂。
黃昏時分,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天邊漾起了晚霞,厚重的雲沉沉地覆蓋着整片天空。
時候已經不早了,德仁堂門口的人並不多,比起白天來,顯得寂靜了幾分。
大家提着藥,陸陸續續走了出來。
容沐低着頭,正慢條斯理地收拾着藥箱,他的動作極其輕緩。
就如同他這個人一樣,淡然悠遠。
這時,一個人走了進來,正是鄭青。
他擡高了聲音:“容大夫,我近日身體不適,難受得很。”
日光早就沉了下來,鄭青曉得自己這麼遲來,打擾了容沐。
容沐停下了動作,他擡頭看了過去,輕聲道:“請坐。”
鄭青坐下來,把手伸了出來,讓容沐給他把脈。
容沐把脈的時候,鄭青一時無事,講起了話。
鄭青開口:“容大夫,這麼些年,你都在天津,對吧。”
容沐應了一句:“嗯。”
鄭青又說:“幾年前,我去過天津,還在那邊的醫館見過你呢,那時你年紀還小。”
鄭青第一次來到德仁堂的時候,就覺得容沐有些眼熟,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他似的。
細想一番,鄭青記起來了,他曾經在天津的醫館見過容沐。
容沐正在把脈,聽見這句話後,他垂下眼,眼底瞬間冷了幾分。
但他很快就斂去了神色,半分不顯。
此時,屋裡的光線彷彿暗了下來,容沐的臉色有些看不分明。
容沐的語氣極爲平靜:“是嗎?我有些記不清了。”
鄭青繼續說:“容大夫,那時你還是醫館的學徒,一門心思學習醫術。”
那時候,鄭青經常會去那個醫館拿藥,大家都說容沐年紀最小,但是最刻苦,以後一定會有出息的。
“容大夫你現在醫術這麼厲害,還來上海開了醫館,想必一定做了不少努力。”
容沐神情疏朗,並不多言。
容沐收回手,低頭寫起了藥方。他垂下眼,眼底晦暗不明。
落筆的時候,容沐神色未動。
他的字乾淨極了,一行又一行,落在素白的紙上,極爲好看。
容沐語調未變,仍是那般平平淡淡:“行醫救人是我自小的心願,我自然會用心。”
然後,容沐把藥方遞給了鄭青,聲音溫和:“按照這方子吃上五天,你的病就會好了。”
鄭青接過藥方,向容沐道了謝,站起身去藥房抓藥。
容沐氣質清雅,看着他的背影,微眯了眯眼。
鄭青拿着藥離開後,德仁堂恢復了安靜。
入夜了,四下寂靜得厲害。
容沐看向窗外,天空黑沉沉的,似墨一樣黑,沒有一絲光亮。
他的眼底冰冷一片,輕呵了一聲。
聲音極輕,落在房間裡,微不可察。
屋子裡安靜得很,容沐坐在那裡,沒有動作。
夜色漸深,格林路上空曠得厲害。路上並沒有多少人,夜裡這樣冷,大部分人都不願意出門。
深沉的夜色裡,一輛汽車緩緩開了過來,在德仁堂的門口停下。
遠遠望去,可以看見德仁堂還亮着燈,光線有些微弱,但在漆黑的夜裡,清晰極了。
車裡走下來一個人,他快步走到德仁堂,神色有些急切:“請問容大夫在嗎?”
這人是楊公館的管家,財政司長楊衷的頭疼又發作了,楊懷禮讓他來請容沐去楊公館。
楊衷剛從北平回來,近日都在上海修養。許是太過疲勞,所以頭疼病發作了。
德仁堂口碑好,大家都說容沐醫術極佳,因此,楊懷禮就想讓容沐給他父親看病。
容沐走了出來,看向來人,語氣平和:“我就是容沐。”
管家看了容沐幾眼,只覺這男人年紀極輕,氣質清逸。
管家語氣極爲誠懇:“我們老爺經常頭痛,這是老毛病了,但這次似乎格外嚴重。”
“你能否去一趟楊公館,爲我們老爺看病?”
容沐立即應下,他轉身回屋,拿了藥箱,然後,跟着管家上了車。
汽車緩緩發動,駛向冰冷的夜色。
外面安靜極了,汽車穿過一條條漫長的街道,最後,在楊公館的門口停下。
車門打開,管家先下了車。然後,容沐也走下了車。
入夜了,街邊的路燈漸漸亮了起來,燈光雪白,照亮了眼前的楊公館。
這幢建築是紅磚牆面,屋頂覆着一層層琉璃瓦,品味高雅。
容沐不着痕跡地看了周圍一眼,漆黑的夜裡,四下有些看不分明。
氣氛有些沉寂,隱隱還帶着一絲壓抑,彷彿有什麼人隱在暗處。
容沐收回了視線,神色未變。
管家沒有注意到容沐的舉動,他看向容沐:“容大夫,裡面請。”
容沐跟着管家走進了楊公館。
他們剛走進楊公館,就瞧見了一個男子站在那裡,這男人是楊懷禮。
楊懷禮的父親頭疼病又犯了,楊懷禮十分焦急。雖讓管家去請容沐了,但他還是不安心。
楊懷禮讓他父親好好休息,他則站在楊公館門口,等容沐過來。
看見管家帶着一個男人走過來,楊懷禮連忙迎了上去:“這位就是容大夫吧。”
容沐平和地點點頭,態度從容。
楊懷禮領着他往前走去,語氣急切:“勞煩容大夫跟我來,我父親在房間裡。”
走到楊衷的房間,其他人都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楊衷見容沐來了,支撐着身體坐起來,聲音虛弱:“容大夫……”
楊懷禮站在一旁,和容沐說了這段時間楊衷的病情。
容沐給楊衷把了脈,心下已經瞭然。
容沐看着楊衷,溫和地說:“楊司長,我現在先給你鍼灸,這樣你的頭疼會好一些。”
他把藥箱放在桌上,打開了藥箱,然後,又拿出一個盒子,裡面是一排排針。
容沐開始給楊衷施針。
施針的時候,周圍一片寂靜,楊懷禮沒有講話,靜靜地看着容沐爲他父親施針。
燈光淺淡,愈加顯得容沐的手指修長潔淨。
他的動作極爲輕緩,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過了一會兒,鍼灸結束,容沐把針放了回去。
容沐神情疏淡:“楊司長,現在我先給你寫個藥方,你按照這方子服藥就行。”
他坐到桌前,低頭寫了起來。
鍼灸起了作用,楊衷覺得自己的頭疼緩解了不少,他的話漸漸多了起來。
楊衷:“容大夫,你給我鍼灸後,我確實舒服了一些。這是舊疾了,能夠緩解我就滿足了。”
容沐未擡頭:“楊司長,這段時間,每隔幾天我會來楊公館給你鍼灸,你的頭疼會減輕很多。”
楊懷禮心頭一喜:“謝謝你,容大夫。”
容沐聲線平淡:“近日裡是否有什麼事擾亂了心神?”
容沐的聲音能令人放下心防,楊衷不自覺地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楊衷看了一眼楊懷禮,嘆了口氣:“這個不孝子喜歡上了一個女學生。”
“那女學生人品不好,懷禮與她來往,我被他氣病了,這才引發了舊疾,現在時不時就會頭痛。”
楊懷禮曉得父親說的是葉嘉柔,他低下了頭。
雖說他與葉嘉柔已經斷了來往,但是,確實因爲他的事,令父親氣得舊疾復發,現在也沒有好全。
楊懷禮聲音帶着歉意:“父親,這事是我識人不清,不過,事情都過去了。”
楊衷:“後來那個女學生好像又做了什麼事,被她家人送到了北平。”
“我也放心了,這樣她就不會再與懷禮糾纏了。”
認清了葉嘉柔的真正面目後,楊懷禮對她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感覺。
即便如此,聽見葉嘉柔被送到北平的事,楊懷禮的心裡還是有些波動。
容沐正低頭寫着藥方,他隨口一問:“那個女學生是哪家的小姐?”
楊衷:“葉家的三小姐。”
聽到葉家這兩個字,容沐落筆的時候,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隨即,他繼續寫了起來。
楊衷:“葉三有個姐姐,與葉三都在信禮中學讀書,不過她姐姐就極爲乖巧,外人都說葉二小姐人品極好。”
容沐的眼底深了幾分,但他很快就斂了情緒。
他寫好了藥方,遞給楊懷禮。
容沐:“這些藥先吃幾天,畢竟是舊疾了,藥不會很快見效,但是繼續服用下去,會慢慢好轉的。”
然後,容沐看向楊衷:“楊司長,你要多注意休息,不要太過勞累。”
楊衷和楊懷禮道謝。
楊懷禮說:“夜已經深了,容大夫就在楊公館休息吧。”
容沐點頭,沒有拒絕。他站起身來,和楊懷禮離開了房間。
楊懷禮帶容沐去了客房,語氣禮貌:“容大夫,今晚麻煩你了。”
楊懷禮不想打擾容沐,便邁着步子離開了。
容沐走了進去,房內黑漆漆的一片,清靜得厲害。
他沒有開燈,走進一片寂靜的黑暗中。
容沐走到窗前,窗子開了一道縫隙,他靜靜地往外看去。
夜色黑沉沉的,清冷的月光落了下來,愈加顯得四下冷冷清清。
過了一會兒,楊公館安靜得很,彷彿已經不會有人再過來了。
容沐拿出一個打火機,修長的手輕輕按了一下。
“啪”的一聲。
火苗瞬間亮了起來,在黑暗中微微搖動,極爲清晰。
然後,容沐鬆開了手。
火光立時滅了,四下又歸於黑暗。
容沐重複了兩次。
房間裡,火光忽明忽暗,最終隱沒在暗處。
然後,容沐轉身,打開燈,光線亮了起來。
他坐下來,把打火機擱在了桌上。
容沐靜靜地坐着,微弱的燈光下,他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過了幾分鐘,一個黑影進來,聲音極輕,他恭敬地說:“容公子。”
容沐的語調沒什麼起伏,令人看不清他此時的情緒:“今天,我碰到一個人,他叫鄭青,認識從前的容沐。”
“上次容家的人你沒有處理乾淨。”
他聲音冷了下來,與方纔在楊懷禮面前截然不同。
手下心神一緊,容沐身邊的人,他分明已經全部處理了,爲何上海還會有人認識容沐?
不管怎樣,他沒有完成容公子的任務,他心裡漫上了一陣懼意。
“容公子,是屬下失職了,我並不知道這人見過容沐。”
容沐的目光一凝,落進了黑暗裡。
他曾經見過真正的容沐一面。
真正的容沐父母雙亡,背景極其簡單,方便他行事。
他看重了容沐乾淨的背景,所以選了容沐。
那個容沐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離開了上海,隨後在天津定居。
即便日後再次回到上海,也算葉落歸根,不會惹人懷疑。
那個容沐在天津住了這麼多年,朋友都在天津。
他已經讓手下處理了所有與容沐有關的人,但是,他沒料到,在上海還有漏網之魚。
他的臉隱藏在黑暗中,那張臉正是容沐的臉,與從前的那個容沐毫無差別。
容沐,德仁堂的大夫,就是他現在的身份。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我不想再見到鄭青。”
手下應下:“是,容公子,屬下會處理乾淨的。”
容沐冷聲道:“做得隱秘些。”
他的言下之意是,做事要乾淨利落,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現在是非常時刻,做任何事都要極其小心。若不是鄭青認識之前的容沐,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動手。
屬下剛要回答,這時,容沐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記得,這個月的解藥你還沒拿到吧。”
手下心神一凜。
容公子語氣平淡:“如果還有下一次,以後你都不用再來拿解藥了。”
手下的身體微微有些顫抖,容公子的意思是,若他再沒完成任務,就會要了他的性命。
手下低着頭離開了。
四下寂靜了起來。
過了一會,房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傳來小廝的聲音:“容大夫,你睡了嗎?我來給你送一杯參茶。”
小廝看見容沐的燈還亮着,便過來問了一句。
楊懷禮交代過,若容大夫未睡,就給容大夫端上一杯參茶。
容沐又恢復了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他的語氣平靜溫和:“嗯。”
小廝走進來,看了容沐一眼。
他瞧見容沐氣質清逸,彷彿任何事都不能影響那分淡然。
參茶被放在了桌上。
小廝退下。
房間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作者有話要說: 沈九看着陸淮,在旁幸災樂禍。
作者:恭喜你,你將迎來史上最難搞定的哥哥。
沈九:等等……阿玖是陸淮的妹妹?!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求營養液,會加更~大家四六級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