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的身體一僵。
葉楚下意識的反應是逃避, 但她怔了幾秒, 沒有這麼做。
她清楚得很,重生以來, 她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無非是想有資格能站在他身邊罷了。
若是葉楚撒謊,便是又一次將他推遠了。陸淮此刻就在這裡,她不能避開他的目光。
葉楚試圖冷靜地講出來:“陸淮, 我們認識。”
陸淮忽的笑了, 這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既然他們認識, 先前的許多疑問也一同解決了。
陸淮又問:“我們是什麼關係?”
葉楚頓了幾秒:“我和你的關係比較複雜,一時半會解釋不清楚。”
葉楚知道, 她既不能對陸淮撒謊, 又不能講出真相。
所以她選擇了折中的方法,她只是不答。
如果陸淮知道了前世兩人是假夫妻,他的態度會是怎樣?
葉楚也不曉得要怎麼面對他了。
“複雜?”陸淮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很有深意。他看向葉楚, 下意識起了試探的心思。
陸淮眯了下眼睛:“是敵人嗎?”
葉楚搖頭:“當然不是。”
陸淮問:“算朋友嗎?”
葉楚點頭:“算是吧。”
陸淮容色淡淡:“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知道他的寫字習慣,又清楚他的很多事情……
至於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麼。
陸淮略加思索, 便得出了結論。
大概是不能對旁人說,也不能告訴他的那種關係吧。
葉楚愣了一下,她分明什麼都沒有講, 他怎麼就明白了?
陸淮的目光直直望向葉楚的眼底,彷彿能看透她。他不開口,也沒有告訴她自己的猜想。
她心裡裝了許多秘密, 自然心虛了起來。
葉楚移開了眼睛:“等到了合適的時機,我會同你講的。”
陸淮笑了:“不急。”
“如果你有一天能解釋明白,再來找我便是了。”
陸淮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葉楚,將她的神情全都看進眼中。
她沒有看到的是,他的眸光難測,看不分明。
陸淮似乎讀懂了什麼,但卻沒有說出來。
半分鐘後,陸淮緩緩開口,講了一句話。
“我會期待的。”
他的語氣極爲鎮定,聽上去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話。
陸淮很快轉移了話題。
他們現在所在的這間宅子,是陸淮特地挑選的。外面地段僻靜,人煙稀少,作爲培訓暗衛之地,最爲合適。
若是有人看見了門口,也只會覺得這裡是一戶普通人家。
陸淮要同葉楚交待一些事情。
“那天晚上,這批暗衛已經見過你了。”
“但是,你若想讓他們真正服從你的命令,必須要讓他們信服你。”
葉楚自然清楚陸淮的意思是什麼。
人心難測,若要用人,須得試煉一番。既然別人跟隨你,也要有本事能令人心服口服。
收服人心,必不可少。這件事,急不得。
陸淮帶着葉楚離開了房間,經過一條走廊,再拐了一個彎,就到了演武場。
兩人見到一羣暗衛的訓練,一招一式,毫不留情。
那批暗衛的反應很快,他們發現了陸淮和葉楚。
他們立即停下了訓練,十分恭敬地站直了身子。
“三少。”
“葉楚姑娘。”
暗衛行事隱秘,謹慎小心,如影子一般跟隨。因此,這裡的訓練,比起軍隊裡的訓練更爲嚴格。
陸淮並不多言,開門見山。
“你們聽着,從今日起,葉楚就是你們的主子了。”
暗衛並不驚訝,面色如常。他們訓練以來,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去處。
“從今往後,你們只聽從她的命令。”
“是,三少。”
“……”
時間已經不早了,陸淮和葉楚應該離開了。他們會挑選時間,改日再來。
明晚就是尚嫣的宴會,葉楚要回去準備一番。
開車回去的路上,葉楚略加回想,把自己記得的事情告訴陸淮。
“上一世,尚嫣的宴會很平靜,同尋常的宴會沒有差別。”
葉楚已經將自己重生一事告訴陸淮,現在也沒有像先前那樣緊張,時時刻刻擔心自己暴露。
葉楚向陸淮坦誠之後,倒是更自在了一些。
“但是前世,莫清寒並沒有那麼早來到上海。”
葉楚覺得,莫清寒現在應該已經在上海了,指不定他想借着尚嫣的宴會鬧出些事情來。
“我們還是需要防範纔是。”
陸淮也贊同她的想法。莫清寒行蹤不定,又謹慎得很,若是想找到他,需要從別的方面入手。
這次,尚家的宴會,他們二人必須去。
看看莫清寒會不會主動送出把柄。
讓他們抓住。
……
前段時間,賀洵留洋歸來,回到了上海。
賀洵家世極好,性子又灑脫,和誰都能聊上幾句。
他年齡適當,又是單身。很多富家太太都在心中暗自考量,希望自家的女兒能嫁給這樣出色的人。
賀洵是順南貨號的少東家,也是賀家的獨生子,那些豐厚的家產自然由他一個人繼承。
如今,不少富太太名媛都集中在這裡,她們會找到適當的時機,和賀洵聊天。
尚公館的門口已經停了不少車輛,很多人已經到了。
尚家的宴會將在大廳舉行。
賀洵一到大廳,就有不少人看了過來。
今晚,賀洵穿了一件深色西裝,質地高級,剪裁極好,但是西裝釦子沒有扣上,西裝敞開着。
他在裡面搭了一件白色襯衣,最上面的幾顆鈕釦解開了,隨性得很。
賀洵緩緩邁着步子,走到桌子前,拿起了一杯酒。
桌子上放着酒杯,透明的杯子裡盛滿了酒。
雪白的燈光落下,酒杯折射出淺淺的光。
賀洵靠在桌子邊,拿着一杯酒,他沒有喝,只是將其拿在了手中。
賀洵的母親也在宴會中,她和一羣富家太太聚在一塊。
當賀洵到宴會廳時,這邊的人都看到了他,那些富家太太轉頭就向賀太太誇了起來。
“這是你兒子吧?聽說他剛留洋回來,前途算得上是一片大好。”
“誰說不是呢,賀太太,你要享福了。”
賀太太嘴角微微一抿,她向來知道自己的兒子出色,自然毫不客氣地接受了這些人的奉承。
她們現在這麼說,不就是看重了賀家的家世,還有她兒子的品行和相貌麼?個個都想着將自己的女兒嫁進來。
但是賀太太又不傻,她可不會爲了聽這幾句好話,就隨意給賀洵定下那些人的女兒。
雖說賀洵年紀不小了,但是賀太太纔不會着急。她的兒子這樣優秀,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挑選一門親事。
先別提那些人能不能配得上她的兒子,就算真的有適當的人選,賀太太心裡也清楚得很,她做不了賀洵的主。
求親嫁娶這件事,還是留給她兒子頭疼吧,她管不上。
賀太太始終保持微笑的表情,既不親近,也不疏遠。
這時,一位孫太太走上前來,和賀太太寒暄起來。
“賀太太,你兒子樣樣都好,根本不用你費心,我可真羨慕你。”
賀太太微微頷首:“哪裡,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插不了手。”
孫太太好話說盡,不知道要如何同賀太太繼續說下去,
她突然想起之前聽說的一件事,於是關心地問道。
“賀太太,你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小時候賀公子失蹤的時候,你肯定慌亂極了,現在平平安安的纔是最好。”
孫太太自以爲表達了自己的關心,但是她說出的話卻觸到了賀太太的底線。
賀太太臉色瞬間沉下,眸光黯淡了許多。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孫太太:“孫太太,話不可能亂說,道聽途說來的消息,未必是真。”
“那些年,他不在上海,是因爲賀家將他送到北平,大家自然沒有見過他。”
孫太太看到賀洵母親變了臉色,當然清楚自己說錯了話。
話不能亂講,她也不想得罪賀家。
她立即道歉:“賀太太,我講錯了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賀太太微微側頭看她,笑了一下:“我並不介意你的話,你只是不清楚狀況罷了。”
“現在我將事實告訴你,一定不要記錯了。”
孫太太找了個託辭很快就離開了。
賀太太雖然笑着,但是大家都很默契,沒有上前打擾。
儘管她們不曉得,剛纔兩人的對話是什麼意思。但她們能看得出,賀太太的心情不太好。
在場的個個都心思通透,識趣得很,走遠了些。
賀太太越想越生氣,離開了宴會廳,準備去花園透透氣。
那個孫太太口無遮攔,在衆人面前說出了他們賀家的事情。
這件事本就是他們的秘辛,不允許旁人提起。
賀洵年少的時候,的確失蹤了一段時日,了無音訊。
在賀洵失蹤的那幾年裡,賀家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他們去了許多地方,定要尋到他的下落。
他們也將搜尋的範圍擴大,但都毫無音訊。
之後,賀家完全壓下了這件事,封鎖了一切消息。他們不想讓其他人對賀洵說三道四。
當賀家以爲賀洵死在外面的時候,賀洵卻自己回了家。
賀洵絲毫未提那幾年發生的事,他們考慮到賀洵的感受,也不會主動提起。
過了一段時間後,賀洵提出要去國外留學幾年,賀家以爲他心情不好,自然會應允。
自從賀洵失蹤,再次回來後,賀家所有的人都對賀洵極爲上心。
他們不會將此事放在明面上講,省得賀洵心裡多想。
賀家的人也從不拘着賀洵的性子,不管他做什麼事情,他們都不會過問。
前段時間,賀洵才從外面回來。
賀太太可不想讓那些不識相的人,在她兒子面前亂說話,讓他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賀太太纔剛出門,葉楚就走進了宴會廳。
葉楚徑直走到人少的地方,並沒有在大廳中央逗留。
賀洵正無聊,他看到葉楚的時候,脣邊的笑意漸漸變濃,張揚極了。
他將手上的酒杯放到了一邊,由着自己的性子,朝葉楚站的方向走了過去。
“葉楚。”
葉楚聽到身後傳來了賀洵的聲音。
葉楚轉過了身,看向賀洵。
賀洵帶着風度翩翩的淺淡笑容,正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賀洵先開口:“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然後,他說:“聽說你們在排戲,是什麼戲?”
賀洵記得,上回在學校碰到葉楚的時候,校長提了一句,說那些同學都參與了話劇演出。
葉楚定是參加了排練,賀洵這麼問,也不突兀。
原本葉楚並不想理會賀洵,但是他的態度極好,再加上宴會上有這麼多客人,葉楚自然不會落他面子。
“這齣戲叫《宜君》。”葉楚做了回答。
賀洵閒散一笑:“我聽說過那個女作家,她的書想必也是極好的。你在裡面演的是什麼角色?”
葉楚:“我沒有參加演出,那天和我在一起的朋友,纔是那齣戲的主角。”
賀洵薄脣輕勾;“是嚴小姐和付小姐吧,她們挺適合那兩個角色的。”
雖說葉楚不想落他面子,但也不想同賀洵多談。
葉楚剛想找個藉口離開,賀洵卻先開了口。
“我要先走了,希望葉二小姐玩得愉快。”
葉楚覺得賀洵有些古怪,但她卻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原因。
她並沒有去在意這件事。
但是,葉楚站在賀洵面前時,他忽的一愣,大腦彷彿想起了什麼。
奇怪,分明他只見了葉楚沒幾面,現在怎麼又要找她講話?
賀洵皺起了眉,一想到這個問題,他的頭又痛了起來。
賀洵明白,他又一次不自覺地靠近葉楚了。
彷彿腦海中有個聲音告訴他。
他受人所託,必須要知道葉楚的消息。
這種感覺奇怪得很,賀洵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待着。
他隨即離開了大廳,只是步子快了些,沒人發覺他的不對。
宴會廳中的空氣混沌了些,到了外面的走廊,冷冽的空氣從窗子裡灌進來,賀洵便覺得清醒了起來。
走廊寂靜得緊,大家都在宴會上說笑,不會有人來到這裡。
賀洵的頭部猛地一疼,他不由得退後了幾步,險些跌倒。
月光從窗子裡落進來,照亮了那頭明亮的一角。
但賀洵痛苦極了,他的背部緊貼着牆,頭痛更加強烈了。
他倚靠在黑暗裡,身形高大,看上去極爲難受。
即便月光也無法窺破賀洵的秘密。
很多時候,賀洵無法掌控自己的行爲,也並不知道昨日自己去了哪裡。
就像方纔那樣,賀洵不由自主地去找葉楚,只是隱約記得有人讓他去關照葉家。
他的記憶總是缺失了一塊。
賀洵十分清楚,這種感覺意味着什麼。
……
賀洵閉上了眼睛,握緊了拳。
四下萬籟俱寂,聲音盡數歇了,賀洵許久沒有出聲。
一分一秒都變得極爲漫長,時間似乎過了很久。
賀洵睜開了眼。
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底已經沒了之前的隨性張揚。
賀洵全身的氣質也截然不同了,愈發沉穩,平靜極了。
先前那個人彷彿不存在了似的。
原先的賀洵是一個紈絝子弟,肆意又散漫。
而現在的賀洵,卻斯斯文文,從容溫和。
賀洵的襯衫領口鬆鬆垮垮,西裝也敞開了。
他微微皺眉,似是有些不快。
賀洵伸出手,扣上了襯衫領口上面的兩顆釦子。
西裝的扣子被繫上,西裝乾淨又服帖。
略加整理後,賀洵掃視了一圈,明白了自己所處的位置。
今晚,他還有一些事情要做,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賀洵邁着平穩的步子,像個優雅的紳士。
賀洵穿過走廊,進了宴會廳。他的腳步不匆不忙,經過了喧鬧的宴會廳。
臨走之前,他看了葉楚一眼。
賀洵離開了尚公館,去了一個私人公寓,像往常那樣。
他先給賀公館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們告訴賀太太,自己晚上不回家了。
這樣的事情時常發生,賀公館的管家已經習以爲常了。
賀洵擱了電話,從衣櫃找出什麼,開始喬裝易容。
再次走出房間的時候,賀洵已經換了另一副樣子。
賀洵的手中拿着一柄黑傘,身上的西裝三件套齊整得很,一條織紋領帶系得極好。
不會有人認出他的臉。
賀洵出了門,路旁停着一輛汽車。他發動了汽車,車緩緩開了,去了一個地方。
天色黑透了,月亮被厚重的雲遮了起來,光線看不分明。
史密斯路的古董店已經關門了。
但是因爲他的出現,古董店裡的燈亮了起來。
他們只在夜間行事,現在這個時候自然一直有人在。
孟五恭敬極了,喚了一聲。
“江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賀洵的另一重人格是江先生,彼此知道對方的存在,但不干涉對方的行爲。江先生受人所託要照看葉楚,所以賀洵會不自覺靠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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