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離開後, 大雪仍在落着。屋子裡靜謐無聲, 落雪聲清晰得很。
葉楚的心緒複雜萬分。
方纔她已經十分明白地確定了陸淮的想法。
先前發生太多事,葉楚從不曾好好去思索一番關於他們兩人的事。
她不想去考慮, 也不敢去思考。
但一切憂慮和不安卻在今晚被陸淮化解。
她想過,這一世若是能與他比肩而立,她就會好好重新定位一下兩人的關係。
直至天光亮起,葉楚才勉強睡了過去。
她在夢裡又回到了前世。
……
當時兩人在北平, 陸淮在六國飯店邀請了一個人。
他藉着邀請的名義, 實則是爲了製造不在場證明。
葉楚在酒店房間中等待着他。
雖說他們並沒有相處很久, 但葉楚仍是憂慮萬分。
如同今生他去安慶那樣。
天漸漸暗了,天光已經消失。晚上七點, 就是定好的晚餐時間。
那個人說不定已經到了六國飯店, 但陸淮卻還沒有回來。
葉楚在房中踱着步子,焦慮得很,直到房門被人敲響。
她快步走向門,打開門後, 陸淮走了進來。
葉楚問:“成功了嗎……”
陸淮沒有回答,沒想到他竟直直朝着她的身子倒了下來。
葉楚一驚, 立即往前一步,勉強支撐住他的身體,扶他走到牀邊。
陸淮身上穿着整齊乾淨的西裝, 他的左肩膀處有一個很重的傷口。
葉楚眉頭一皺。
陸淮的聲線很鎮定:“方纔出了一些意外。”
好似在安慰葉楚。
下一秒,陸淮卻合上了眼睛,彷彿陷入了昏迷。
葉楚低頭, 看向腕錶。
距離約定的晚餐時間,僅僅只剩半個小時。
這裡遠離上海,他們也不會帶私人醫生。
但是,如果他們晚上遲到,被旁人發現,說不定會引發猜忌。
所以,今天晚上的晚餐非去不可。
他們絕不能在旁人面前露出任何馬腳。
當時兩人並不相熟,葉楚學過傷口處理,卻不曾爲他包紮過。
但今時不同往日,只能由她幫陸淮包紮。
葉楚脫去了陸淮的西裝,將他的扣子一顆顆解開。
葉楚接了一盆熱水,將毛巾浸溼。
她輕輕俯身,靠近陸淮,血腥之氣愈發濃烈,還帶着他溫熱的男性氣息。
他始終沒有清醒的跡象。
葉楚咬了咬牙,用熱毛巾輕輕擦拭着他肩膀上的傷口。
她的長髮微微垂下,落在陸淮的胸前,與他毫無遮掩的皮膚相接觸。
她的呼吸縈繞在陸淮的臉旁。
他和她的臉隔着些許距離。
她輕微的呼吸聲中帶着急促和緊張。
她消毒完傷口後,爲陸淮上了藥。
她看了一眼陸淮的臉,所幸他還沒有醒來。
她不知道他將會承受多大的痛苦。
葉楚用紗布纏着他的傷口。
這時,門外忽的響起一陣敲門聲。
葉楚的呼吸一凝,情緒立即緊張了起來。
葉楚並不知道門外的人到底是誰?是敵還是友?
他們兩人是否會暴露。
她繼續替陸淮包紮,她拉起被子,想用被子遮擋住他的傷口。
她努力鎮定心神,準備自己解決這件事情。
此刻,葉楚突然察覺到她的手腕被一股力量抓緊,往前一拉。
葉楚身子不穩,差點跌到陸淮身上。
兩人望着彼此的眼睛,靠得極近,中間只隔着薄薄的空氣。
葉楚看見陸淮的眼睛,清明得很,似乎他方纔並沒有陷入昏迷。
陸淮的意識極爲清晰,他開口講了一句:“放心。”
葉楚一下子明白過來,她所做的一切,他一清二楚。
陸淮伸出手,撥亂她的頭髮。
他的指尖穿過她的發間,細密綿軟的長髮立即變得亂了些。
陸淮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歉疚:“對不起。”
話音剛落,葉楚猛地被陸淮往前一拉。
他的嘴脣貼上了她的脖頸。
她的耳根一紅。
葉楚只察覺到脖子上的力道變重,陸淮微微用力。
葉楚整張臉開始發燙。
陸淮的嘴脣一偏,離開她的脖子。
他擡眼看向葉楚的臉頰,發覺那裡已經泛起了不正常的紅暈。
陸淮將葉楚的衣領微微拉開,只露出方纔他留在那裡的一個吻痕。
門外敲門聲越來越急促。
陸淮說:“別怕,你就這樣子去開門。”
原本低沉的聲線,此時已經帶了幾分沙啞。
葉楚明白了陸淮的用意,她點了點頭,起身朝門口走去。
她開了門,看向來人:“有事嗎?”
那人的臉上已經出現了不耐煩之色。
他的目光落在葉楚的臉上,以及她脖子間的那個吻痕上。
那人神色緩解,似乎清楚了方纔這個房間裡在做什麼。
他講了一句:“打擾了。”
待到房間的門關上以後,葉楚心下一鬆,靠在了門上。
……
天已經大亮,葉公館的房間裡,透着幾分冰冷的氣息。
葉楚忽的睜開了眼睛,
那個夢已經消失了。
她扭頭看向窗外。雪不知何時停了,溫度卻寒冷至極。
從昨夜以後,一切事情已經變得不同了。
那些憂慮和擔心,在未來都會被他們輕易化解。
……
因爲莫清寒的指示,楊公館一事徹底讓陸淮和葉楚暴露。
陸淮本就想要正大光明地追求葉楚,讓旁人更清楚他們的關係。
這樣就無人再敢動她。
但在此之前,他要做另一件事。
莫清寒做了動作後,現在倒是隱在暗處。
事情已經進展到了這個地步,莫清寒還認爲自己能夠置身事外,不被發覺?
陸淮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逼他自己暴露。
陸淮沉思,容沐行事處處可疑,他是莫清寒的可能性極大。
如今,只需要一件事就可以確定,容沐到底是不是莫清寒。
先前陸淮去了漢陽,從那裡曉得,旅館有通往漢陽監獄的地道。
陸淮控制了旅館的人,剷除了莫清寒的勢力,僅留下一人,讓他依舊向莫清寒彙報消息。
以此消除莫清寒的戒心,讓莫清寒以爲旅館並未出事,監獄的地道也沒被人發現。
陸淮冷笑一聲,莫清寒先前算計一番,讓他和葉楚的關係展現於人前。
那麼,他也要給莫清寒一個警告。
若是莫清寒知道漢陽監獄出事,地道被暴露,必會趕往漢陽。
如果容沐也恰好在此時離開上海,陸淮就可以確定,容沐就是莫清寒的僞裝。
如此一來,就可以逼莫清寒現身,也可以讓他自亂陣腳。
陸淮要讓莫清寒知道,無論是漢陽監獄,還是莫清寒之後的據點,他都會接連剷除。
陸淮淡瞥了一眼周副官:“告訴旅館的人,可以通知莫清寒了。”
周副官應是。
這是陸淮設的一個陷阱,而莫清寒不得不走進來。
……
旅館裡只剩下一個莫清寒的手下,暗衛一直監視着他。
旅館裡的暗衛接到了命令,便把吳冉叫了過來。
吳冉是莫清寒留在旅館的人,現在收到暗衛的控制,只能爲陸淮做事,給莫清寒傳遞假消息。
每隔一段時間,吳冉都會給上頭的人彙報旅館的情況。今日便是彙報的日子。
暗衛拿槍抵在吳冉的腰側,開口:“給你的主子打電話,說旅館出事了。”
然後,暗衛繼續說了一些話,讓吳冉傳達給莫清寒。
吳冉越聽,心裡越慌。如果他把這些話和主子說了,主子定會龐然大怒。
吳冉有些遲疑。
暗衛面無表情:“你如果不打這個電話,我現在就開槍。”
黑漆漆的槍口透着威脅的氣息,吳冉無奈,只能照做。
上海。
容沐的宅子中。
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刺耳。
容沐接起電話,放在耳邊。
吳冉的聲音響起:“主子,旅館有些事情,您能否過來一趟?”
容沐並沒有放在心上。
旅館裡的其他事情都不重要,若是小事,何必叫他一趟?
容沐不耐:“你們自己處理。”
吳冉深吸了一口氣:“地道被人發現了。”
容沐眼眸一縮。
他的神色瞬間變得陰沉了起來。
地道的事只有極少數人知道,而且這麼長時間,旅店都安然無恙地在漢陽存在着。
爲什麼會被人發現?
另一頭,暗衛的槍又往吳冉腰側挪了幾分,示意吳冉往下講。
冰冷的觸感提醒着吳冉,吳冉只能繼續說。
“主子,那個人讓我通知你。”
“他知道你想要做什麼,並會永遠阻止你。”
容沐的手倏地收緊,修長的指尖泛着白。
容沐心中怒火上涌:“那人是誰?”
那人定是察覺出了旅店有古怪,才發現了那條地道。
而他去那家旅店的原因只有一個,漢陽監獄。
那裡一定有他想要的東西。
現在那人卻故意讓自己知道這件事,分明是挑釁!
這時,容沐心中隱隱已有了一個答案。
不知怎的,雖然毫無干系,他卻想到了一個人。
幾秒後。
電話那頭傳來吳冉的聲音。
“陸家三少。”
然後,旅店的電話驀地被人掛斷了。
那人的行爲彷彿一直被控制着。
那些話也是旁人讓他傳達了。
容沐氣極,猛地把電話摔了,地上傳來沉悶的聲響。
果真是陸淮!
陸淮派人這麼明目張膽地知會自己,這不是挑釁是什麼?
陸淮的手居然伸到漢陽去了,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了這麼些事,自己竟然一無所知。
容沐眼底陰寒森森,看來旅館的人早就被陸淮控制了。
漢陽監獄裡有極其重要的事情,現在出了問題,他必須要過去看看。
即便這是個陷阱,他也一定會去那裡。
容沐的氣息陰冷極了,令人心生恐懼。
房裡陷入一片沉寂。
……
漢陽旅館。
天空灰濛濛的,分明是白天,卻帶着陰沉沉的灰白之色。
四下的景物皆透着蕭瑟,黯淡的牆面,枯敗的野草,到處都是無處遮蔽的荒涼。
滿目只有陰鬱的顏色,如同這冷寂的冬日一樣,壓抑萬分。
周圍安靜極了,彷彿沒有一絲人氣,但這寂靜卻透着詭異。
忽然,一片靜默中似隱隱有了些許聲響。
一行人神色肅穆,來到了旅館。
容沐神色陰寒,停下了腳步。
他接了那個電話後,就離開了上海。
他要弄清楚陸淮來漢陽監獄,到底知道了些什麼事情。如此,他纔好去謀劃下一步。
容沐並不懼怕這是一個陷阱。
從他決定走上這條路開始,他就不會回頭。
況且,他從不認爲,他會輸給陸淮。
陸淮若是算計他一尺,他必定回陸淮一丈。
容沐眼底冰冷異常。
容沐推開門,走了進去。
分明現在是白日,旅館裡光線卻極爲黯淡。門緩緩開了,裡頭漸漸亮了起來。
擡眼看去,空無一人。
外頭安靜萬分,旅館裡也是死一般的寂靜。
容沐嗓音陰冷:“去四處看看。”
手下領命,散去了。
過了一會兒,手下帶了一個人過來,那人正是吳冉。
吳冉的手被綁着,嘴裡也塞着布,不能講話。
容沐緩緩落座,開口:“把他鬆開。”
解了束縛,吳冉跪在地上,顫抖着聲音:“主子。”
容沐:“其他人呢?”
吳冉:“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旅館的其他人都已經被處置了。
容沐又問:“他何時來這裡的?”
吳冉:“一個月前,他們當時僞裝成一對情侶,來到旅館投宿……”
容沐眉頭一緊,發覺了不對勁。
他忽的開口:“情侶?”
陸淮竟和一個女子來到旅館,莫非她是……
吳冉:“那人和一個女子僞裝成私奔的情侶,他們演技極好,我們都以爲他們毫無威脅。”
“沒想到,最後卻中了這兩人的圈套。”
容沐眼底極爲複雜,他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葉楚。
而且是以陸淮夫人的身份。
細算一番,一個多月前,陸淮離開上海,而葉楚那時去了北平。
他們瞞着所有人,來了漢陽。
原來在那麼早的時候,陸淮和葉楚就設下了這個局。
連這種事情陸淮都讓葉楚參與,看起來陸淮極信任葉楚。
他們私下分明如此親密,卻在上海灘所有人面前,隱藏了他們的關係。
若是自己早發現這一點,他怎麼可能會放心讓這兩人一同離開上海。
容沐眼底極爲冰冷。
他聲音低啞:“繼續說。”
吳冉:“那對男女身手極好,我們被他們控制了,被困在旅館裡,不能離開半步。”
“後來,那男的消失了幾天。”
容沐沉吟,想必就是在那幾天,陸淮去了監獄。
吳冉:“幾天後,那男的回來了,但他依舊沒有放我們離開的意思。”
講到這裡,吳冉看了容沐一眼。
“和主子彙報的時間到了,可是那些人監視着我們,我們沒法和上頭聯繫。”
“於是,我們商量着殺了那對男女……”
結果失敗了,其他同伴被殺,自己還被控制,做那個通風報信的人。
吳冉如果不和莫清寒彙報的話,他就拿不到解藥,所以,他只能一直向莫清寒傳遞假消息。
當然,這一點他是不會和莫清寒說的。
容沐看了吳冉一眼,眼底的寒意越來越深:“地道的事是誰泄露的?”
一定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陸淮,不然,陸淮怎麼可能知道。
吳冉連連搖頭:“主子,我向來口風極嚴。”
窗外寒風凜冽,呼嘯而過,掠過窗戶,發出沉悶的聲響。
室內的氣氛壓抑極了,令人心生懼意。
這一刻,房裡的氣溫似乎冷了下來,其他手下站在容沐身後,呼吸也變緩了許多。
容沐自然不信吳冉的話,地道的事既然泄露,無論是誰做的,當時旅館所有人都沒有活下去的必要。
容沐偏過頭,說了一句,語氣極冷:“找到當時旅館裡的人,殺了他們。”
“不要留一個活口。”
他們現在失了蹤影,容沐不確定他們的死活。但是,他們必須死。
手下應是。
然後,容沐看向吳冉:“至於你……”
吳冉害怕極了,連連求饒:“主子,饒了我,我只是個傳話的,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身子一直在顫抖。
容沐忽的站起身,往吳冉走了過去。
他腳步極輕,卻似多了幾分凜冽,令人心生畏懼。
容沐的每一步都像踏在吳冉的心上,他心裡的懼意越來越濃。
容沐拿起槍,抵着吳冉的額頭,居高臨下地看着吳冉。
容沐語氣森然:“廢物。”
“髒了我的眼。”
吳冉的身子愈發緊繃。
容沐沒有看吳冉一眼,下一秒,他扣動了扳機。
“砰砰”幾聲槍響,寂靜的空氣裡,清晰異常。
槍聲接連響起,大廳裡,血腥味漫了上來。
容沐轉身,聲音沒有一絲感情:“你們如果沒有做好我交代的事情,他就是你們今後的下場。”
手下低頭,這裡極爲靜默。
容沐來到房間,他已經有了準備,要回監獄。
他低下頭,緩緩卸下臉上的易容。
陽光照進屋子,房裡光線亮了幾分,落在鏡子上,鏡子上的人逐漸清晰了起來。
隨着容沐的動作,他原本的面目,一點一點展現了出來。
眉峰料峭,眼睛黑沉,鼻樑英挺筆直……
極薄的脣,極冷的眼,無一不透着涼薄的氣息。
容沐的面容已經全然卸掉,鏡中的面目就是莫清寒真正的臉。
與清雅淡然的容沐截然不同。
莫清寒擡眼,漆黑的眼底盡是一片冷寂。
……
另一頭,上海。
德仁堂的大門緊閉着。
聽人講,容大夫有事,出了一趟遠門。醫館短時間內不會開門了。
這個消息傳進了陸淮和葉楚耳中。
他們真正確定了一件事。
容沐正是莫清寒。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下章有個大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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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