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是你吧?
這一道聲線不但來自今生的他,也來自她前世遙遠的記憶。
葉楚望着陸淮,極爲沉默。
她又開始認真打量起這個讓她愛了兩世的男人,就像此前多次那樣。
他的五官這樣熟悉,每一處她都能在心底清晰地勾勒出來。
永遠也不能忘懷。
她沒有開口,眼中泛着淚光。
眼淚快要掉下來了,葉楚忽的伸手,勾住了陸淮的脖子。
她的身體一傾,整個人貼近他,兩人的視線錯開。
夜色深沉,時間流逝,僅微微一眨眼,淚水便從眼角滑落。
她埋在他胸前,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
陸淮嘆了一口氣,他伸手摸着葉楚的長髮,動作極輕。長髮冰冷,透過他指尖,直抵內心。
他似有感應,摟住她的肩膀,讓她擡起頭來,望向自己。
葉楚不想讓他看見,試圖避開。
陸淮也並不勉強葉楚,她低着頭,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
淚水的溫熱觸感襲上指腹,他緩慢地擦着,替她一點一點地拭去。
她什麼都沒有說,但他卻已經確認。
陸淮無奈:“你啊。”
隨着聲音響起,他俯身吻向她的額頭。
她察覺到他溫熱脣瓣覆上來時,細密的吻已經開始從額間落下。
陸淮沿着她細潤的肌膚往下,小心翼翼地吻遍她的臉。
他的吻極其溫柔,像是在安撫她。
在陸淮的動作下,葉楚漸漸擡起頭來,閉着眼睛,任由他吻着。
她仰着頭,他環緊她的腰。
在他的親吻下,葉楚的身體逐漸癱軟,她靠在牆面上,不至於下滑。
陸淮吻遍她臉頰的每一處,尋到她的脖頸。
他的親吻繼續順着她的脖間下移,越往下,嘴脣感受到的皮膚愈發細滑。
接觸到她的衣服領口,底下風光近在咫尺。
陸淮似乎想起了什麼,動作一停。
最終在她的脣間落下一吻。
他的嘴脣離開了葉楚的身體,觸感消失,被他吻過的地方彷彿重新覆上冰冷空氣。
她猛地回過神來,睜開了眼睛。
陸淮的面容在眼前,他看見她眼中的迷離之態。
葉楚隨即移開了眼睛,不與他對視。
陸淮牽起脣角,看來,他的兩個問題都得到了解答。
至於她的喜歡,他先前早已知曉。
而今晚,她的反應已經是最好的回答了。
屋子裡寂靜極了,需要有人打破沉默。
葉楚不看他,開口問:“你想起了哪些記憶?”
陸淮聲線淡淡:“我只記得我們兩人前世是夫妻。”
葉楚:“我們……”
她的話尚未說完,卻被陸淮打斷。
“抱歉,我一直沒有想起來。”
葉楚怔了幾秒。
“你一個人是不是很累?”
她緊閉雙脣,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
果真如陸淮所想,她在思忖之時,已經忘了要提到合約的事情。
陸淮沉默地望着她,他的目光幽深。
陸淮低下頭去,又在她脣上輕淺一吻。
他做了一個保證:“以後你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嗯,就讓她暫時忘掉他們是合約夫妻這件事罷。
葉楚心神一顫,站在原地沒有動。
陸淮笑了,他們兩人似乎都險些忘記今夜的目的了。
他直起了身,替她拿了一件洋裝。
陸淮遞給葉楚:“我們還要去一趟百樂門。”
葉楚接過他手中的衣服,猶豫了一下。
陸淮立即轉過身去,快步走向門口,步子停住。
他說:“我不會轉身的。”
葉楚從不對陸淮設防,更何況今晚他們互相坦誠,確認彼此心意。
葉楚自是信他的,她背對着他,開始換衣服。
房間裡響起脫下衣服的細碎聲響,她很快穿上洋裝。
這件洋裝的拉鍊在側邊,葉楚收緊裙身,拿着拉鍊往上拉。
葉楚想要快些穿好。
拉鍊卻在三分之二處,微微卡住了。
她皺起了眉,繼續動作。
已經過去了一些時間,背對着她的陸淮,聽到了身後的聲響。
葉楚的長髮掠在身側,遮擋了她的視線。
一雙溫熱的手覆上她的手指,洋裝已經穿好,只是尚未拉上拉鍊的部分展露了潔白皮膚。
那道聲音響起:“我幫你?”
葉楚雖耳根一熱,但沒有拒絕。
見她並不出聲,陸淮單手扣住拉鍊兩側。
他用另一隻手握着葉楚的手,同她一起將拉鍊往上一帶,拉至最頂端。
陸淮禮貌極了,很快鬆開了手。
鏡子就在他們面前,葉楚擡起眼來,她在鏡中看到,他站在她的身後。
一個穿着洋裙,一個穿着西裝,兩人身形相配,在鏡子裡對視。
她暗自思忖,他現在這般紳士,絲毫看不出和前陣子是同一個人。
陸淮忽的開了口:“夫人,該走了。”
葉楚一怔,他已經走上前來,摟住她的肩膀。
他笑了一聲:“我在外面會注意的。”
陸淮給她披上了一件大衣,他們兩人出了門,汽車在葉公館門外停了許久。
夜色已沉了,他們坐進車中,離開了葉公館。
汽車朝着百樂門歌舞廳的方向,行駛而去。
……
上海灘夜色迷人,而百樂門燈火通明。
附近已經停滿了車子,都是來自今晚的那些客人。
百樂門開業前,閔爺已經同陸淮打過一聲招呼。但像這種娛樂場所,陸淮一般會派人觀察一段時日。
若是他們真的只是普通生意人,那自然最好不過,但要是暗地裡有別的交易,那就要另行處置了。
陸淮和葉楚走進了百樂門,今晚是開業,大堂氣氛熱鬧,他們沒有要包廂,而是在角落處找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
但侍應生仍是認出了他們。
他的語氣恭敬:“陸三少,葉二小姐。”
陸淮點了酒,葉楚則喝果汁。
他答應了蘇蘭會將她好好帶回來,那日灌她喝酒的情況,不會再出現了。
這裡燈光晦暗不明,他們坐在角落裡,觀察着來往的人羣。
舞臺上有歌女在唱歌,四下歡呼聲一片。
有一個人來他們這邊打了聲招呼,他繼續回到自己的座位,在大堂中央安然坐着。
他是百樂門的老闆閔爺。
陸淮記起了今晚葉楚似乎想要告訴他一些事情,但他們當時沒來得及講。
他開了口:“你今晚要講百樂門的事?”
陸淮特地補充了一句:“在我吻你之前。”
葉楚:“……”
她已經對此習以爲常,沒有辯駁,而是伸手指向了一個地方。
循着她的手指看去,他們的視線瞥向了那裡。
那邊坐着一個正在喝酒的男人,他的座位旁靠着一根柺杖。
陸淮眯起眼睛:“翹腳沙遜?”
葉楚點頭:“閔爺有靠山,約瑟夫·沙遜。”
沙遜家族在國際上極爲有名。而約瑟夫·沙遜作爲一個猶太商人,在上海灘無人不知。
他來到上海後,先開了一家沙遜洋行,然後在房地產行業嶄露頭角,後又涉足多類產業。
法租界的幾個高級公寓區,基本上都有他的參與。
約瑟夫的左腳在一戰中負傷,所以,人稱“翹腳沙遜”。
陸淮日後會派人監視一下他們。
陸淮問:“你還能想起什麼?”
葉楚思索片刻:“閔爺是金刀會的人,金刀會日後會成爲上海灘三大幫派之一。”
陸淮一怔:“就跟當年的哥老會一樣嗎?”
葉楚點頭:“三個幫派相互牽制,和平飯店也不用管那樣多的事情了。”
陸淮扭頭看了她一眼,她的神態認真,沒有遮掩對他的關心。
她繼續講:“閔爺這個人,沒有喬六那麼狠心,他遵守和平飯店的規矩,較好掌控。”
陸淮若有所思。
葉楚頓了一下:“但這只是前世的情況,今生……”
陸淮:“我明白了。”
他的手覆了上來:“你不必擔心,這些事交給我去管。”
葉楚看向陸淮,他凝視着她的眼睛。
他的神色看不分明,但目光漸深,極爲鄭重地許下一個承諾。
兩個人相視一笑。
……
北平。
落了幾天的雪在今日停了,陰雲散開,陽光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
陽光正盛,透過窗戶,照進了一處公寓。
原本公寓空曠沉靜,此時竟驅散了幾分清冷。
罌粟正在打包公寓的東西。
儘管罌粟有不少積蓄,但是她從未買過一個屬於自己的房子。
她的行蹤不定,經常會變換住處。
即使有了住所,也住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搬走。
如此一來,她也不必浪費精力。
罌粟在這處公寓所待的時間,和之前相比,還算是比較長的。
不過,現在仍舊要離開了。
罌粟一面整理着東西,一面想着之後的生活。
她即將要去的地方是上海。
新的地方,新的開始。
也許,這次她能在那裡多留一會。
罌粟的臉上始終帶着清淺的笑意,她眼底的冰冷都散了不少。
若是有人看到這一幕,定會覺得驚訝。
罌粟鮮少會笑,如今這副模樣實屬難得。
這時,敲門聲驟然響起,清晰傳來,落進寂靜的房中。
下一秒,罌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笑意瞬間收起,皺了皺眉。
罌粟提步走向門口,猶豫了片刻後,打開了房門。
罌粟神情警惕,但是目光落在門外那人身上時,稍稍放鬆了一些。
“你來這裡做什麼?”
罌粟冰冷的聲音落下。
雖然罌粟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但是那人卻並沒有在意。
“蘇小姐,我來找你。”
十二一見到罌粟,就朝她笑了。
罌粟完全沒有被眼前這人的笑容影響,反倒是皺了皺眉。
“我記得,上回你打賭輸給了我。”
罌粟並未說完,但是她話中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除夕夜的時候,罌粟故意和十二打賭,就是爲了讓十二不再糾纏自己。
十二自然也想到了這事,他的眼神稍顯黯淡。
“我只是不放心你,想來見你一面。”
十二語氣又放柔了幾分。
罌粟卻不爲所動。
罌粟轉身走進了房內,她找了人將屋子裡的東西運走,並且已經約定好了時間。
時間就快要到了。
罌粟繼續完成剛纔的事情。
十二在門外停了一會,還是跟了進去。
十二的視線落在房內,雖然公寓的東西本就不多,但是現在全被整理好,更顯得空曠。
十二皺了皺眉,忍不住開口問道:“你要走了嗎?”
罌粟背對着十二,聲音平靜:“如你所見的那樣,我馬上就要離開北平了。”
十二上前幾步,走到罌粟面前。
此時,十二神色慌亂,語氣急促:“你要去哪?”
罌粟停下了動作,直起身子來,看向十二。
十二失落的神情落入罌粟的眼中,可有些事情她必須要同他說清楚。
罌粟說:“其實你也明白,我的身份特殊。”
罌粟知道十二已經猜到了一些,但他並不確認她屬於哪方陣營。
十二曉得,接下來的話他不想聽到,但卻不得不聽。
罌粟直視着他的眼睛,她不能給他希望,他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自己身上。
“你是清會十二爺。”
“我們兩人本就來自不同世界,卻因爲偶然有了一點交集。”
罌粟語氣平靜,面容清冷,仍舊是十二最初看見她的模樣。
十二心中一緊:“我願意去了解你的生活……”
罌粟將話說完:“我們最終還是要各奔前程。”
“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罌粟說完這句話後,十二始終沉默着,沒有開口。
過了好一會,十二才艱難地出聲:“我知道了。”
雖然此時陽光落在十二的身上,但他仍覺得寒冷侵入,遍體生寒。
罌粟鬆了一口氣,她知道要十二接受這件事情很難,但是時間一久,他就會釋懷了。
十二看了一眼罌粟,轉身走向門口。
臨近出發前,罌粟早已將其他事情安排好。
整理好房子後,罌粟就準備離開北平,動身前去上海。
罌粟一出門,立即發現有人跟在她的身後。
她不用猜也知道那人是誰。
罌粟雖已察覺,但她並未表現出來。
她想她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罌粟步子一拐,故意將十二引到了喧鬧的街道上。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歡聲笑語不斷,陣陣入耳。
罌粟的身影隱於人羣之中,十二神色焦急,立即跟上。
罌粟對周圍的環境極爲熟悉,只要她有心甩掉十二,十二就不會跟過來。
等到行人漸多時,罌粟加快了步子。
沒過多久,十二就跟丟了罌粟。
十二百般尋找後,卻始終找不到罌粟的身影。
行人仍舊笑着走着,經過十二的身旁。
十二的臉上早已不見笑意,他一直站在原地,周身瀰漫着冷意。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突然提步離開。
方纔他守在蘇小姐的房外,他看見蘇小姐房中的東西全部裝上了一輛車。
那些應該是蘇小姐的行李,若是蘇小姐要離開,那些行李定會送去她的家中。
十二記得那輛車的車牌,他立即讓手下找到了那輛車。
等到消息傳來時,十二發現那輛車上裝的根本就不是行李。
那些全部都是蘇小姐棄而不用的東西,如今已經全都送了人。
看來,蘇小姐不會再回來了。
十二全然不知罌粟的消息,就連蘇這個姓也是他聽旁人叫起的。
現在,他徹底和罌粟斷了聯繫。
……
深夜。
夜色深沉,冷風寂寥,揚起陣陣寒氣。
一輛汽車緩緩駛入寂靜的夜色。
最後,車子停在了葉公館的門口。
車門打開,有人從車內走了下來。
她帶着一頂黑色的寬邊沿帽,帽檐壓下,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將帽子摘下,眉目精緻,面容姣好。
此人正是罌粟。
這時,罌粟已經卸下了全部僞裝,露出了自己的真實面容。
她做別人做得太久,反倒忘了自己的模樣。
罌粟從未用真正的樣子出現在別人面前,根本無人見過。
罌粟自小離開上海,距離出事那天已經過了很多年。
罌粟長大後的面容變化很大,幾乎換了一副模樣。
葉家大小姐已死,不會再有人記得她的樣子。
罌粟只是站在車子一旁,並未移開步子。
罌粟的視線落在葉公館上,一直沒有離開。
此時,葉公館被沉沉的夜色籠罩,清冷的月光照下,更顯得黑暗沉寂。
罌粟眼眸微動,身側的手握起,指尖觸及到她的掌心。
下一秒,罌粟垂下了眼眸,她將全部情緒收起。
諸多紛雜思緒隱於在黑暗之中。
罌粟坐進了車子,合上了車門。
許久維持着相同的姿勢,罌粟的身子有些僵硬,她卻毫不在意。
她最後看了一眼葉公館,然後收回了視線,驅車離開。
葉公館門口,一輛車子來了又走。
不會有人發現罌粟曾經在此停留。
作者有話要說: 冬天到了大家注意保暖,下章預告會有一個激烈的吻。
約瑟夫·沙遜的原型是維克多·沙遜,是民國時期很富有的猶太大亨。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月底求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