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曼青沉默地坐在牢房裡。
她不知道自己將會受到什麼懲罰, 思緒極爲紛亂, 擔憂和恐懼一直籠着她。
僅僅只是幾日,紀曼青的面容已經憔悴了很多。
現在是白天,牢房裡的光線也是昏昏沉沉的。
光線傾瀉而下,地面上明明暗暗。
牢房裡安靜極了, 透着死一般的沉寂。
靜謐之中, 忽然響起了輕緩的腳步聲。
紀曼青仍垂着頭, 視線落在地面上,彷彿對外界已經毫不在意。
頭頂上方響起一道熟悉的聲線。
葉楚冷淡的聲音落下:“從特派員到階下囚,感覺如何?”
紀曼青一怔, 擡頭看了過去。
是陸淮和葉楚。
她的心裡涌上沉沉的怒火。
紀曼青怒聲道:“你們揭露了顧仁山貪污事件,讓我落到如此地步。”
他們將消息瞞得太緊, 自己一點準備都沒有。
現在事情敗露, 她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葉楚諷刺地說了一句:“怎麼?你後悔來到上海了?”
“當初你被驅逐出上海, 如今更是狼狽地成爲階下囚。”
紀曼青當年逃離上海,已經成爲全上海的笑柄。
如今特派員的位置還沒坐穩, 她又被關進監獄。
葉楚字字句句,都在諷刺紀曼青的不自量力。
紀曼青恨得咬牙:“我現在這麼慘,你如今滿意了。”
她握緊了拳, 憤怒極了。
葉楚來到這裡,就是來羞辱她的。
葉楚嘴角浮起冷笑:“紀曼青,你所有的算計都落空了。”
她的語氣冰冷至極:“你永遠也鬥不過我們。”
空氣沉沉落下,帶着冬日凜冽的寒意。
紀曼青頓了幾秒:“你們不會笑到最後。”
陸淮面無表情地開口:“你以爲董鴻昌會來救你?”
紀曼青性子極爲固執,她說不準還在期待董鴻昌救她出來。
她爲他做事多年, 董鴻昌是否會不捨得放棄這顆棋子。
可惜,她的美夢註定要落空了。
紀曼青一怔:“你知道我和董鴻昌的關係?”
陸淮:“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陸淮極冷地瞥向她,聲音似冰鋒一樣,刺入紀曼青的耳中。
“董鴻昌如果知道你入獄,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紀曼青一震。
恐懼重重襲來,她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董鴻昌會殺了她。
她已經沒有了護身符,對董鴻昌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用處。
況且,董鴻昌擔心自己暴露他的秘密,定不會留她一命。
紀曼青立即變了語氣:“我知道董鴻昌很多事情,你放我一條生路,我全都告訴你。”
陸淮冷眼看着,漆黑的眼底似隱着風暴。
神色驀地沉了下來。
陸淮冷聲道:“當年阿玖那麼小,你怎麼不曾對她有半分憐憫之心?”
陸淮周身氣息肅殺,黑沉的眼眸掠過寒意。
“阿越沒有招惹到你,你照樣對他下了毒手。”
冰冷的聲音落下,沒有任何起伏,卻令人心頭一顫。
“紀曼青,害人終害己,現在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牢房幽暗至極,陸淮的神色愈加清晰。
他的怒意,彷彿能透過深沉的黑暗,寒徹入骨。
紀曼青一怔。
陸家是她的仇人,她本不應該向仇人求饒。
但是一想到董鴻昌會如何處置她,她就不寒而慄。
紀曼青哀求:“我求求你,饒我一命,不要讓我落到董鴻昌的手裡。”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陸淮眼底閃過諷刺之色:“你以爲這樣就結束了?”
紀曼青入獄,這只是第一步。
之後,她會一直在痛苦和絕望中煎熬,生不如死。
心術不正的人,終將會受到懲罰。
陸淮緩緩開口,一字一句盡顯冷意:“紀曼青,我說過,我會讓你墜入地獄。”
紀曼青慘笑一聲。
從僥倖逃生,再到絕望入獄。
她確實墜入了地獄。
再也看不到任何光明。
陸淮和葉楚離去,牢房陷入了寂靜。
牢籠深黑幽暗,四下光影暗沉。
紀曼青的心徹底落到谷底,重重黑暗襲來,那是望不到底的絕望。
……
陸淮回了督軍府。
顧仁山倒臺,紀曼青被捕入獄。
董鴻昌在上海的最後一步棋終於被廢。
因爲有尚思道的參與,這件事就更爲順利。
至於紀曼青這個人要如何處置,陸淮的目光頓時變得冰冷。
細想之後,他給北平打了一個電話。
尚思道接起了電話。
陸淮開口:“紀曼青已經被捕,多謝你的幫助。”
“不必。”尚思道笑了一聲,“我們都是爲了政府着想,更何況,顧仁山的落馬讓一些人不敢輕舉妄動。”
尚思道的地位暫時不穩,他企圖做出一些成績。
他正愁找不到下手的時機。
而顧仁山貪腐案恰巧給了尚思道機會。
尚思道想了想:“對了,那個同黨紀曼青,你準備怎麼處置?”
陸淮:“我正是爲此事而來的。”
尚思道:“哦?你已經有了主意?”
陸淮嗯了一聲:“我想親自處置這個人。”
尚思道不假思索:“那她就交給你處理。”
對於紀家和陸家先前的事情,尚思道有所耳聞。
多年前,紀曼青不可能無緣無故被逐出上海。
想來她的離開一定和陸家脫不了干係。
陸淮忽的出聲:“但是,紀曼青被押送往北平一事,仍是要繼續執行。”
尚思道怔了一怔,沒有開口。
尚思道並不知道陸淮想要做什麼,但他不會多問。
他們一起合作,他信任陸淮這個人,其他的事情,他也不關心。
尚思道轉而一笑:“我相信,你一定能處理得很好。”
陸淮的語氣也輕鬆了幾分:“絕不會給北平政府添堵。”
尚思道:“好。”
掛了電話後,陸淮的面容恢復了平靜。
陸淮扭頭,看向窗外,他的側臉冷峻又凌厲。
督軍府的外面是一片霜白。
冬季的天氣,愈發寒冷,枯枝敗葉,彷彿沒有生氣。
猶如即將到來的最後鬥爭。
肅殺之氣瀰漫,更添了一絲凜冽。
陸淮的思緒漸沉。
紀曼青作惡多端,和陸家有多年恩怨。
陸家先前已經放過她一命,她沒有歇了心思,竟投靠了陸家的敵人董鴻昌。
這個人必死無疑。
但是,陸淮並不想髒了自己的手。
他心中自然有一個最爲合適的人選。
此事反倒要讓董鴻昌來做。
陸淮的目標很明確,他要逼董鴻昌離開漢陽。
陸淮冷笑了一聲,董鴻昌真是貪生怕死。
這些殺戮之事從不親力親爲。
他在漢陽多年,躲在幕後操控一切。
但按照現在的形勢,他不得不離開漢陽。
陸淮打了一個電話。
幾分鐘後,書房的門被人敲響。
周副官快步走了進來:“三少。”
陸淮的目光冷漠:“儘快把紀曼青的事情傳去漢陽。”
“讓董鴻昌清楚這件事的嚴重後果。”
“因爲顧仁山貪腐案牽扯衆多,紀曼青會送往北平問審。”
周副官低頭:“是,三少。”
若是董鴻昌知道紀曼青的事情敗露,根本不需要他們插手。
他一定會自己趕來上海。
只要董鴻昌到了上海,就會離開他的權利範圍。
陸淮會在這裡等他。
很多事情,是該算算賬了。
……
漢陽。
董鴻昌握緊了拳,指節發白。
他已經知曉了上海和北平發生的事情。
紀曼青的特派員身份被廢,現在已經成了階下囚。
就連他埋伏在上海,暗地幫助紀曼青的手下也全被陸淮除掉了。
而就在不久以前,上海的所有據點已經被摧毀。
相當於陸淮已毀掉了他在上海的全部佈局。
但此刻,董鴻昌想到的並不是接下來,還要花多久時間重新建立他的信息網絡。
他關注的是另一件更爲重要的事情。
應該如何自保?
正當董鴻昌思索之時,手下走進房間。
在寂靜萬分的房間裡,推門聲和腳步聲顯得格外明顯。
董鴻昌極爲警覺,他很快就瞥向來人。
“何事?”
手下態度恭敬:“督軍,已經查到消息了。”
董鴻昌神情森冷:“具體講。”
“在抓捕紀曼青以前。”手下語速極快,“顧仁山倒臺的消息被全面封鎖。”
他知道董鴻昌已經動怒,不想再生事端。
“這是機密文件,據悉北平那邊執行任務的人是尚思道。”
尚思道是尚副總理的兒子。
董鴻昌微微一怔。
看來,在紀曼青作爲特派員進入上海時,陸淮早就已想好了對策。
即便顧仁山隱瞞了此事,但陸淮仍從蛛絲馬跡中查明瞭真相。
此事是有備而來。
他甚至連同了尚思道,要對顧仁山下手。
但這已經是前事了,董鴻昌眉頭一皺,事情已發展到現下的地步。
手下繼續說:“紀曼青被捕後,會被立即押送去北平。”
董鴻昌問:“顧仁山的審問還沒有開始嗎?”
手下低着頭:“探子的情報是……”
“尚思道提出建議,要將同黨紀曼青抓捕歸案後,再開始審訊。”
董鴻昌的面色更陰冷了。
不消多想,他已經知道,這一定是陸淮的想法。
尚思道不過是幫陸淮做到此事罷了。
在紀曼青這件事上,陸淮做足了準備,要斷他的後路。
董鴻昌聲音冰冷:“你下去吧。”
手下離開了房間。
董鴻昌的目光漸深,先前的怒氣已經散去。
他平靜地整理着此事的條理。
無論紀曼青能否順利抵達北平,陸淮都能達到他的目標。
若是紀曼青現身在北平的審訊現場,按照她的性子,絕對會交待出自己曾讓她做的事情。
陸淮想要不着痕跡地拖自己下水,這是其一。
如果紀曼青不能平安到北平,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性。
自己主動出現在上海,除去紀曼青。
陸淮是在逼迫他離開漢陽,這是其二。
董鴻昌必須做出抉擇。
他的眼底更加晦暗,心境卻平和至極。
他要除掉紀曼青。
這時,窗外傳來了寒冽的風聲。
風猛地砸過來,窗戶獵獵作響。
冬天到了。
漢陽的天更加灰暗。
他已經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