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和陸淮並不曉得宴會廳中發生的事情, 兩人仍在花園裡走着。
夜漸漸深了, 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兩人一同走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風穿過寂靜的花園, 有些說不分明的意味。
離着宴會廳愈發近了,葉楚遠遠瞧見一個男子從裡面走了出來,她停下腳步來,細細看了一下。
她發覺那人舉止有些張揚, 面上帶着笑意, 他是沈九。
沈九雖在這十里洋場經營着一家歌舞廳, 但他性子隨意,自然不喜歡這種交際的宴會。他總是這樣, 露個臉便離開。
葉楚見他們已靠近宴會廳, 她並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同陸三少一起回來,引起他人側目,便對着陸淮講。
“三少,九爺要走了, 你不上前打聲招呼麼?”
這時,陸淮的步子一頓, 他轉頭看了過去。葉楚站在身旁看着他,表情淡淡,彷彿方纔那句話只是隨口一說。
陸淮只看了葉楚一眼, 她的心思便已經被他知曉得一清二楚了。
這樣的宴會排場大,客人也多,他也並不想讓旁人過多注意到葉楚。
陸淮:“我在這裡站着, 等到葉二小姐進去了……”
“我再回去,這樣如何?”
葉楚臉一紅,她的小心思都被陸淮看破了。下次還是得直接講出來,這樣躲躲藏藏未免顯得自己小氣了。
葉楚忙點頭:“謝謝三少諒解。”
葉楚講完後,立即離開了。
陸淮站在原地,望着葉楚朝宴會廳小跑而去。少女的背影清麗至極,被溫柔的夜色包圍。
她的長髮被風吹了起來,只是不曉得冷不冷。
他不由得笑了一下。
四周變得清靜又沉默,冷峻的風也漸漸停了下來。
***
宴會廳裡,吳太太正在做打算。
吳太太地位高,尹時言的母親尹太太給吳太太備了一個房間。吳太太帶來的衣服和首飾都放在了那裡。
方纔她讓阿玉回房,拿一對耳環藏在身上,等葉楚回到大廳裡,她讓阿玉對衆人說,葉楚偷了她的首飾。
然後,給葉楚搜身的時候,阿玉再把首飾放在葉楚身上,徹徹底底落實葉楚偷東西的罪名。
吳太太的嘴角帶着一絲冷笑,這個方法是不高明,可是好用就行。
葉楚確實沒有偷自己的首飾,但那又如何?葉楚只是一個商人之女,即便她伯父是高官,卻也屈居於參謀官之下,她根本沒有把葉楚放在眼裡。
而她是參謀官的夫人,葉楚就像是她手裡的螞蚱一樣,她想如何拿捏,就如何拿捏。
就算別人知道她在誣陷葉楚又怎樣,官高一級壓死人,參謀官的夫人想處置一個普通人,容不得別人反駁。
今日這件事是對葉楚的一個威懾,讓葉楚認識到,她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中。若葉楚把自己偷情的事告訴旁人,以後葉楚的日子別想好過。
吳太太笑了,有本事葉楚就找個本領大的給她撐腰,否則,今日葉楚別想逃過這一劫。
吳太太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然後朝尹太太走去。怎麼說也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她總要去知會一聲。
吳太太走到尹太太面前,臉上擔憂:“尹太太,我的首飾丟了。”
“聽阿玉說,好像是一位小姐偷走的。”
尹太太臉色變了變:“是不是看錯了?小姐們應該不會做這種事罷。”
來這裡的小姐們身份大多不低,估計沒人會做偷東西的事。
更何況,在宴會上偷別人的東西,事情敗露後,名聲絕對會變差。有眼力見的人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吳太太心裡冷笑,嘴上卻說着:“阿玉對我最是忠心了,她絕不會撒謊的。”
頓了頓,吳太太補了一句:“尹太太,那可是我最喜歡的一副耳環了。”
明知道吳太太有些無理取鬧,但是礙於吳太太參謀官夫人的身份,總要給她面子。
尹太太嘆了一口氣:“這樣吧,我讓大家找一找,說不定是落在哪裡呢?”但是尹太太還是不信小姐們會偷東西。
尹太太開口便擡高了嗓音:“各位……”
宴會廳裡的人都停下了動作,看向了尹太太。
尹太太講得十分委婉:“吳太太的首飾丟了,你們四處看看,若發現了,可以還給吳太太。”
尹太太沒有把這件事說破,吳太太揚了揚眉,她也不在意,反正她的目的並不是這個。
正當宴會廳的人在隨意四處一看時,有道聲音刺破了安寧。
阿玉用手指着門口一個人,尖銳的聲音響了起來:“就是這位小姐偷了太太的耳環!”
循着阿玉手的方向看去,宴會廳門口站着一個人,那人肌膚雪白,身形纖瘦。
正是葉楚。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門口,葉二小姐居然偷了吳太太的首飾?
很多人眼底都帶着難以置信,因爲葉楚的名聲很好,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但也有些人不以爲然,葉楚表面看上去是個好的,誰知道她背地裡是什麼樣的人?說不定她就有偷東西的癖好呢?
很多人的目光微微變了,變得含義不明。
尹太太未料到吳太太就這麼在大庭廣衆之下,把這件事挑明瞭。畢竟這件事沒有任何證據,僅憑一個丫鬟的一面之詞,不能斷定是誰偷竊的。
尹太太認得,門口這個少女是葉楚,她與自己女兒交好,女兒對她的評價很高。按理來說葉楚不會做這種事。
況且,這樣說葉楚,對葉楚的名聲影響很大,吳太太必定是清楚這一點的。
可她不聽自己的勸告,還是這樣做了。
尹太太強忍着怒氣:“吳太太,事情還沒調查清楚,你這樣指責葉楚,不太妥當吧。”
吳太太纔不搭理尹太太呢,她把頭轉向一邊,權當沒聽見。
即便葉楚的大伯有幾分地位,但是吳太太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吳太太認爲自己可有丈夫撐腰,旁的人又算什麼。
尹時言看見那個丫鬟說葉楚偷東西,生氣地說:“你胡說,阿楚絕不可能做這種事!”
宋倩如看着吳太太果然對葉楚下手了,她得意地笑了,就等着葉楚出醜。
葉楚與陸淮分開後,獨自一人回到了宴會廳。沒想到剛進門,就看見有人指着她,說她偷了吳太太的首飾。
葉楚並不認識這個人,更不認識她所說的吳太太是誰,不知爲何這個人平白無故地污衊自己。
這時,一個女子往前走了幾步,站在這個丫鬟的身邊。燈光下,這個女子長相美豔,身材高挑,穿着一身暴露的大紅開叉旗袍。
葉楚認出來了,是花園裡偷情的那個女人。
呵,原來是她。
葉楚現在哪裡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一切都已經明瞭。
偷情的女人就是吳太太,估計她知曉自己在花園裡看見她偷情,現在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吳太太授意丫鬟指責自己偷她的首飾,就是要告訴葉楚,她作爲參謀官的夫人,若想對葉楚做些什麼,易如反掌。
吳太太要讓自己把今晚看見的事情爛在肚子裡,若是她把這事告訴別人,她絕對不會放過自己。
誣陷自己偷竊只是開始,若自己不聽話,之後會有更多的麻煩事找上自己。
雖不知這位吳太太爲何會知曉自己在那裡,但是事已至此,已經退無可退,葉楚自然要迎上去。
葉楚忽然輕輕地笑了,她脊背挺得筆直,眼神清亮異常,絲毫沒有在意衆人異樣的目光。
仿若現在被指責偷竊的人不是她一樣。
吳太太沒料到葉楚被衆人這樣看着,又揹負了偷竊的罪名,現在居然還這麼鎮靜。
吳太太看着葉楚,皺着眉:“葉二小姐,你笑什麼?”
葉楚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說:“哦?我笑有些人不知所謂,睜眼說瞎話,分明自己做了那樣的事,現在卻來誣陷別人。”
然後,葉楚輕嘆了一聲:“有些人的心啊,真是黑的不能再黑了。”
葉楚是故意這樣說的,吳太太誣陷她偷竊,她怎麼會不生氣。
反正吳太太已經認定了要教訓自己,決不會對她心軟,那她爲什麼要怕?
對付吳太太這種人,姿態越低,她便會越囂張。所以,葉楚才用了強硬的態度,令吳太太現在還不敢對她動手。
衆人聽了葉楚的話,覺得葉楚暗指着某些事情,好似在說吳太太自己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現在卻反過來誣陷她。
但是葉楚的話十分隱晦,旁人自然不知曉到底是什麼事情。
吳太太聽了以後,怒氣在心頭涌起。葉楚果然在花園裡看見自己了,現在這態度,分明是在挑釁自己。
她本想直接將葉楚定罪,現在這樣,事情卻難辦起來了。
葉楚知曉自己在誣衊她,但她不願認下這個罪名,所以話裡話外暗指自己的醜事。
她沒料到葉二小姐竟如此聰明,沒有掉入自己的圈套。
吳太太壓抑着心中的怒火,開口:“葉二小姐不要顧左右而言其他,我的丫鬟說你偷了我的首飾,你有什麼好說的嗎?”
葉楚斜暱了吳太太一眼,語氣冰冷:“吳太太,我反而要問問你,我爲什麼要偷你的首飾?”
宴會廳的衆人想到葉楚是富商之女,她的外祖父也是上海灘有名的富商,什麼好東西沒有見過,眼界自然很廣。
衆人把目光投向了葉楚,葉楚身上的洋裝看上去普通,但是能瞧得出那料子極好,裁剪也極精巧。
葉楚發間的裝飾,還有腳上的皮鞋,皆是精品,處處都透着低調的華貴。
試問,一個從小被嬌養着長大的人,怎麼會做出偷竊這種事?
可是堂堂一個參謀官的夫人,爲什麼會揪着一個少女不放呢?難道是葉楚做
了什麼,惹得吳太太生氣了?
衆人心思各異,但是懷疑葉楚的人卻漸漸少了些。
吳太太瞄見大家的神情,知曉大家已經有些偏向葉楚,她有些着急,連忙給阿玉使了一個眼色。
阿玉會意,她說:“葉二小姐,你不要再狡辯了,我親眼看見你拿走了吳太太的耳環。”
吳太太接着說:“阿玉,你把整件事情說清楚,免得葉二小姐覺得自己委屈,又要跟大家喊冤。”
吳太太這句話的意思是,葉楚分明偷了自己的耳環,現在卻轉移話題,處處不說到實處上。
葉楚挑了挑眉,沒有說話,反正她問心無愧,乾脆就看看他們是怎麼顛倒黑白的。
無論吳太太怎麼做,葉楚都能見招拆招。
葉楚神色從容,淡淡地開口:“那我就洗耳恭聽了。”
阿玉開口:“太太,方纔您讓我清點首飾,我就往您的房間走去,我在走廊上碰見了葉二小姐。”
葉楚揚了揚眉,嘴角帶着一絲嘲諷,卻被她的笑掩蓋住了。
阿玉接着說:“那時,葉二小姐的手上拿着一副耳環,我瞄了瞄,和太太您的耳環長得很像,當時我就覺得有些奇怪。”
“太太,我知曉您最喜歡那副耳環了,所以連忙趕回去看了一下,這才發現那副耳環不見了。”
阿玉看着吳太太,一臉自責:“太太,都怪我之前離開的時候,忘記鎖門了,這才讓葉二小姐有了可乘之機。”
吳太太心裡得意,看向葉楚:“葉二小姐,阿玉親眼看見你拿了我的首飾,你怎麼說?”
葉楚微微一笑,那笑卻冷冰冰的,毫無溫度:“只憑這個丫鬟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想定了我的罪麼?”
“吳太太,做人做事要講證據,你活了這樣久,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吧?”
葉楚看着吳太太,目光平靜,嘴角泛着一絲清冷的笑容。
頓了頓,葉楚冷冷地開口:“吳太太這樣是非不分,毫無證據地指責旁人,不曉得你存的是怎麼心思?”
葉楚的聲音清清冷冷,落入吳太太的耳內,卻似霜雪一樣。
吳太太瞪大了眼睛,葉楚嘴皮子竟這般厲害,她反倒無法實施自己的計劃。但這是別人的家,礙於面子,她仍然按捺住了怒火。
然後,她又給阿玉使了一個眼色。
阿玉開口:“葉二小姐,你到底有沒有偷太太的耳環,搜一下你的身就知道了。”
這正是吳太太之前和阿玉說好的,只要在搜身的時候,把耳環放在葉楚的身上,就落實了葉楚偷竊的罪名。
更何況,她們不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對葉楚下手,只要帶她去了房間,剩下的事情還不是任由她們掌控。
葉楚絕對百口莫辯。
吳太太見葉楚態度堅決,就是不肯妥協,她狠狠地想,不搜身,就無法誣陷葉楚,今日這身非搜不可。
原先她只想仗着自己的權勢,欺壓一個小姑娘。葉楚年紀小,稍微唬一唬就嚇住,任她拿捏。
吳太太並不擔心葉楚會講出她偷情之事,反正沒有證人,誰會信葉楚的話?
吳太太即使內心再氣憤,面色還是維持着平靜:“葉二小姐,既然你覺得自己沒有偷,你只要讓我們搜一下身,就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更何況,我們都是女子,搜身的時候,我們也在屋子裡進行,絕不會對葉二小姐的名聲有半分影響。”
吳太太這話看似光明正大,可是葉楚知道,進了那間屋子,她就再難洗脫罪名了。
葉楚偏了偏頭,似笑非笑:“搜身?原來吳太太每一步都已經設計好了,只等將這罪名推到我身上。”
一字一句,異常清晰。
葉楚心中冷笑,她分明半點錯處都沒有,憑什麼要遭受這樣的待遇?
葉楚軟硬不吃,一旁的宋倩如氣得咬牙,葉楚牙尖嘴利,哪怕是現在這般地步,還是不落下風。
突然,宋倩如想起最關鍵的一點,那就是方纔那段時間裡,葉楚一直不在宴會廳裡。
怎麼看,葉楚都有作案動機。
宋倩如大聲喊:“葉楚,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偷竊,那我問你,剛纔那段時間你一直都沒有在這裡,你去哪裡了?”
宋倩如笑了,葉楚不在宴會廳是事實,她絕對無力反駁。
聞言,吳太太惡狠狠地瞪了宋倩如一眼,蠢貨,誰讓她提起此事的,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吳太太轉頭看向葉楚,眼裡隱含威脅之意。
宋倩如又道:“莫不是你在同什麼男子私會?”
此時,宋倩如只想藉機污衊葉楚,將她徹底抹黑,再也無法靠近陸家三少。
她自認爲自己諷刺得好,卻沒料到……
葉楚眼神一冷,正要開口。這時,一道低沉的聲線在她身後響起。
“剛纔葉二小姐和我在一起。”
衆人皆看向葉楚的身後,有一個男子緩緩走了出來。他走到葉楚身旁,兩人站在一塊,同樣氣質冷冽,竟莫名般配。
那個人正是陸淮。
作者有話要說: 剛纔系統抽了,所以遲發了。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手有點累,等會補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