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打雷了,原本萬里雲霞,一瞬間就沒了。
天色變黑,黑雲沉沉往下壓落,瓢潑的大雨從幾萬米的高空往下墜落,拍打在了茅屋和路上的泥濘中,將整個依山而建的小村子給瞬間淹沒在了雨霧之中。
小木匠快步走出門外去,左右打量,想要從雨幕之中,找尋到顧白果和江老二的身影。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瞧見,而是看見村東頭處,出現了十幾個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傢伙。
他們的右手,斜斜地往天上舉着。
一把又一把雪亮的長刀,成爲了這個陷入黑暗中村莊裡,唯一的亮光。
小木匠心臟倏然收緊,感受到了很濃重的殺氣。
他很想去外面找尋顧白果和江老二,但是在一秒鐘之後,立刻就將這不靠譜的想法給按下去了。
他回到了房間裡來,對一臉迷茫的蘇慈文喊道:“靠牆站去,不要亂動。”
蘇慈文還沒明白過來呢,他就已經抄起水瓢,舀了水,照着那蘇小姐的頭和身子就潑了過去。
渾身淋透的蘇慈文嚇了一大跳,衝着小木匠喊道:“你發癔症呢,幹嘛呀?”
小木匠完全不與她多言,很是暴力地將人推在牆上去。
緊接着,他咬破了中指,在自己的額頭,以及蘇慈文雪白的額頭上面畫了兩個簡單的符文,也不去止血,而是口中唸唸有詞:“變吾身、化吾身、吾師將吾化作真武祖師,披頭散髮當殿坐,駭剎凡間鬼妖精……”
聽到這話兒,原本還要鬧騰的蘇小姐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是個讀洋學的新女性,即便被肚子那個邪物給迷住了,但頭腦還是在的,神志也清晰,僅僅兩句快得幾乎聽不清的話語,她就知曉了,小木匠這是在念咒訣。
如同那日他在講義堂裡,解救自己之時的情形一樣。
她感受到了危急,不敢再動,而小木匠也將藏身咒給唸完了:“謹請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陣陰風颳過,小木匠與蘇慈文緊緊靠在了木牀斜對面那很窄的土牆上。
大概是擠得太近了,他不得不跟蘇慈文解釋道:“我的手段不算強,若是分開太多了,只怕會被人發現。”
蘇慈文這時方纔有機會問:“誰?”
小木匠剛要解釋,卻聽到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於是果斷沒回話,而是伸手過去,將蘇慈文往自己這兒猛然一拉,示意她不要說話。
兩人踮着腳,挨在牆邊站着,聽到外屋一陣響動,緊接着有一個披着蓑衣的漢子衝了進來。
那傢伙手中的長刀差不多有三尺半,刀尖上面居然還有不停滴落的血水,顯然是剛纔沾了亡魂過來的。
這是什麼人?
小木匠滿心忐忑,瞧見那人走進了房間來,左右打量着,甚至從自己的跟前走了過去。
因爲藏身咒的緣故,那人瞧不見他和蘇慈文,目光掠過,又看向了別的地方。
但這事兒蘇慈文卻並不知曉,畢竟那日救江老二的時候,她因爲那邪物附體,沒了精神,處於睡眠之中,所以在瞧見這麼一個人招呼也不打,直接衝進房間裡之後,整個人都嚇得直哆嗦。
小木匠餘光處瞧見她的嘴都已經張了起來,趕忙伸手過去,將她的嘴給捂住。
他的手因爲常年幹粗活,頗爲粗糙,捂在蘇小姐柔嫩的紅脣上,不知道爲什麼,他的心突然急劇跳動了幾下。
好在蘇小姐給眼前的情況吸引住了,沒有覺察到。
這時又有一人走了進來,那人與前面那漢子一般打扮,只不過臉上,卻是蒙上了一張黑色的面具。
那面具很像是川劇唱戲裡的妝容,只不過非常邪惡和古怪,宛如惡鬼一般,很是嚇人。
蘇小姐瞧見這個,渾身都在發抖,倘若不是小木匠扶着腰,只怕就癱軟了。
後面那個鬼面具走進來,問道:“人呢?”
前面那漢子搖頭,說道:“沒看到人,不過我左右瞧了一下,行李都在,說明人沒走遠。”
鬼面具問:“被發現了?”
那漢子說:“有可能,連雲十二水寨的那幫人說過,這裡住着的這幾人,有個叫做甘墨的魯班教傳人,人不大,但看着深藏不露的樣子;另外湖州蘇家的小姐,她身邊的那個保鏢,好像也挺有料子的,我們在村頭鬧的動靜太大,許是瞧見了。”
鬼面具有些焦急,說:“那怎麼行?此地已經被我鬼面袍哥會選定爲出征渝城的秘密營地,下半夜鬼王將會親臨此地,若是消息傳到渝城,咱們可都吃不了好果子。”
漢子點頭:“您放心,這附近的山上山下,我們都布了大陣,別說是四個人,就算是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那鬼面又吩咐道:“對了,我們鬼面炮哥會從酆都發展,別的都還好,就是錢不夠,那湖州蘇家聽說是專門做絲綢生意的,後來還去了上海灘發展,老有錢了,若是遇到蘇家小姐,別傷了她,拘起來,回頭跟蘇家要錢。”
漢子說道:“得,知道了。”
兩人簡短談話之後,出了房間,往外面走去。
他們一走,小木匠快步走到了窗邊打量,瞧見離遠了之後,回過頭來,瞧見蘇小姐已經嚇得坐到了地上去。
他過去想要將人扶起來,沒想到蘇慈文卻像發瘋了一樣,直接甩了他一耳光。
小木匠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到,頓時就有些惱了。
他一把抓住蘇慈文嫩如白藕一般的手腕,氣憤地低聲說道:“你幹嘛呢?”
蘇慈文哭着說道:“都是你選的好地方,要不然我們怎麼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小木匠其實也挺鬱悶的,那個勞什子鬼面袍哥會選哪兒不好,偏偏在這裡落腳,而且它還跟連雲十二水寨的人有聯繫,使得他們的行蹤要給暴露了去……
這尼瑪,找誰說理去?
他心情鬱悶,忍不住說道:“別忘了,我先前打算住野外的,是你非要來這兒……”
蘇慈文哭得一雙眼睛跟桃子似的,瞪着他,說:“是你非要往野外跑的好吧?”
小木匠不想在這麼危急的時候跟一個妹子吵來吵去,嘆了一口氣,說道:“現在扯這些也沒有用了,情況你也聽到了,咱們得想辦法找到果果和江老二,然後逃出去。”
蘇慈文卻有些絕望:“外面天羅地網,我們可怎麼逃了?”
她想了想,告訴小木匠:“我聽我父親說過那個鬼面袍哥會的名聲,那幫人可跟渝城與錦官城的袍哥會不同,他們的骨幹成員,是當年的白蓮教,以及太平天國的餘孽沿襲下來的,雖然也掛了袍哥會的名號,但卻有鳩佔鵲巢的意思,平日裡與幾個大碼頭的袍哥會矛盾很深,而且他們行事格外兇狠,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大檔頭叫做酆都鬼王,聽說是個頂厲害的人物,若是落到他們手中,我們只怕是活不成了。”
小木匠也聽說過一些鬼面袍哥會的名聲,瞧見蘇慈文如此驚慌,忍不住安慰她:“我是活不成,但你準能活,畢竟他們會拿你當肉票。”
蘇慈文瞪了他一眼,說肉票啊,得到了錢,他們撕票了怎麼辦?
小木匠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想着你肚子裡那老兄倘若出來,你那死法,可比現在死去要慘烈。
而且本來今天晚上,是上好的時機,卻給這一羣不速之客給打亂了。
唉……
小木匠心裡難過,有苦說不出,而這個時候,雨夜之中,不斷傳來了慘叫。
那幫可怕的傢伙……
小木匠雙手緊緊攥着,因爲用力過甚,使得關節發白——他自然知曉這些慘叫聲來自哪兒,倘若他是莫道長那般高來高去、劍仙一般的人物,絕對沒得說,提劍便上了。
但他不過是一個自己生死都無法掌控的小蝦米,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將自己和蘇慈文藏起來,不讓人發現。
他確信,只要自己一出面,下場就只有一個。
那便是死。
他腦子很亂,而蘇慈文卻問他:“對了,剛纔那兩個傢伙就在我們面前,爲什麼瞧不見我們?”
小木匠回答:“我剛纔用了藏身咒。”
蘇慈文很是驚喜:“那玩意有用麼?咱們能不能用這個,隱匿身形,然後逃出去?”
小木匠苦笑着潑涼水:“你真當這法子是萬能的?剛纔我爲什麼靠你那麼緊?就是因爲它作用的空間有限,方纔如此。而且這點旁門左道,在尋常人面前或許有效,但高手的話,很容易覺察出來的。”
蘇慈文有些焦慮了,說那該怎麼辦?
她滿心愁苦,而就在這時,挨在窗邊觀察外面的小木匠,他身體突然間一僵,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起來。
蘇慈文瞧見,走了過去,問道:“怎麼了?”
小木匠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別看了。”
蘇慈文有些着急了,說到底怎麼了?
小木匠很是痛苦:“白果她被抓了。”
“啊?”蘇慈文滿心詫異,而小木匠卻對她說道:“你先在這兒等着,就在剛纔靠牆的地方,我出去看看情況……”
他準備往外走,而蘇慈文卻一把拉住了他,堅定地說道:“我也去。”